《你是光》lucky哼哼

1、人生选择题

　　寒冬腊月，雪花涌涌。一辆旧旧的金杯在九曲连环的山路上蜿蜒前行。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车内是劣质空调和密闭空间共同加工出的难言气味，加上山路曲折，有人忍不住抽出了座位前面为晕车人准备好的塑料袋。
　　…
　　密闭空间、空气不流通、晕车呕吐
　　这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恶性循环。
　　孟涵青从兜里掏出晕车药，给了好友姜璇一片，又转头询问，“我这儿有晕车药，有人需要吗？”
　　坐在右手边的莲花村村干部赵学农局促地搓了搓衣角，操着一口带着些微乡音的普通话开口：“村的位置比较绕，但是不远的，过了这座山头就到了。让各位高材生受苦了，实在不好意思。”

　　永清县地处中部丘陵地区，地势曲折，土壤不算肥沃，工业基础也一般，没能赶上改革开放后第一波浪潮，走出一个小岗村华西村，经济发展长期倚仗低附加值的第一第二产业，在产业升级之后更是掉队明显。
　　莲花村一共200来户人家，500来号人口，是永清县治下最大的贫困村。莲花村建村于山坳之中，距离县城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却要翻越两座大山，旧时未通公路，莲花村村民每次出来卖蔬菜都要花半天时间背着重重的背篓攀爬大山。即使如今公路已经修建成功，班车也还是少之又少，错过了每天早晨7点从县城开车的那趟车，就再没有第二趟可以进山和出山。

　　“您客气了。要不是天不巧下雪了找不着车，这本来都应该我们自己过去的。”孟涵青递出去最后一片药，笑着接了茬儿。
　　赵学农习惯性地去摸了摸口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缩回手，“嗨，现在去村里的车都是私人承包，天气差一点就不愿意去开。没车的人家，走出来一趟要两个多小时，也不安全。不过□□已经打好报告了，就这个月，马上就要开县城直通专线了。”

　　孟涵青注意到他的手上动作，递过去一只棒棒糖，“您是在戒烟？”
　　“嗨呀，让您见笑了，谢谢谢谢。我是老烟枪，98年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就开始抽，一抽都二十年了。江主任调过来之后，给我算了笔账，讲我要是不抽烟，都可以盖栋房子咯。他硬逼着我戒，讲这个扶贫攻坚，要从干部带头做起，科学健康地奔小康致富！”

　　□□，又是□□。一路走来赵学农每每说起新调来的□□，就眉飞色舞，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崇拜，“□□是青大的高材生咯，调过来基层做扶贫工作的，我们村的脱贫工作都是他在抓…”
　　“江主任脑子转的快，我们村今年人均收入比他刚来时候涨了2000块，泥石流冲毁的路也修好了，班车也要增加了，还要开一趟专门送娃娃去县城读书的公交车…”

　　孟涵青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盘山公路的两旁，是光秃秃的梯田，雪落在贫瘠干涸的土地上，平添出了一股冷意。
　　先天不足、后天乏力的贫困村，就像这毫无生机的梯田，好像永远等不到冰消雪化的那一天。只希望赵先生口中的□□，真的是个能做实事的好干部，为这深山小村带来一份希望。

　　雪天路滑，路况也不算好，司机师傅开了近1个小时，才缓缓在莲花村村口的简陋车站停了下来。孟涵青轻轻推了推姜璇，“璇儿，到啦。”
　　下车的瞬间迎面扑来一股寒气，冻得大家有些哆嗦。
　　孟涵青一行四人，跟着赵学农走进车站对面的村委办公室。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自建房，一共三层，临时改造成了村委办公室，仔细一瞧还能见到原先住房客厅的影子。门厅挂的是老式年画，角落还堆着几个手握式的取暖火桶。
　　赵学农端了茶水回来，招呼大家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胃，今天辛苦你们跑一趟过来。这地方原来住的一户人家，出去打工在外面买了房子，就把这个地方租出来做村委办公室了。二三楼是招待所，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这里住下。我去给你们找油汀。”
　　孟涵青急忙制止，“赵村长您别客气，我们过来做个家访，学校里的事情和学生讲一下就走。下午这雪就该停了，我们联系好了县城里的车，到时候可以回去的。”
　　几个学生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莲花村物资匮乏、经济窘迫，村委会尚且如此，要去哪里借足够的物资来在这寒冬腊月安置几个外来人口？今天干完了活，就算是走，也要走出去。她们是来支教的，不是来给人添麻烦的。

　　“哎，好，好。我刚刚问过了，学生一会子就来。今天雪下的急，都去帮家里收东西去了。一会□□也会过来视察，你们都是高材生，要是碰上了有话能讲。我先带队去扫雪了，有事情打我电话。”赵学农扬了扬手里的旧手机，转头准备出门，又想是想起了什么，在临出门前转头鞠了一躬，“孩子们的事情就拜托各位老师了，要是能劝住他们老子娘，我们村委会会想尽办法一起凑学费的。”
　　姜璇叹了口气，“哎，都是淳朴人家。人生真是不公平。”
　　“是啊，这寒冬腊月，山里格外冷，连村委会都没有空调，不晓得普通人家冬天怎么过。”张骁哈了口气搓手，皱着眉头说道。

　　孟涵青放下茶杯，起身去角落里拿了火桶，“出来前老师说过什么还记得吗，不要做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多听多看多感受。什么冬天怎么过，空调在中国普及也就是这一二十年的事儿，父母辈没有空调不也这么过来了。他们只不过是慢了这一二十年罢了，你看，这不是有人工火桶嘛，空调需求根本不是核心矛盾。”
　　比起空调，吃什么用什么、下一代做什么，才是这莲花村应当考虑的重中之重。
　　九年制义务教育推行已十余年，可像莲花村这样的贫困村，孩子们能安安稳稳上到初中毕业的屈指可数，多数人小学毕业甚至更早就被迫辍学，走上打工或务农的道路。这不，冬季学期刚结束，孟涵青所在的永清县第二小学就收到了5位莲花村学生退学的申请。

　　务农收入低，莲花村绝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在外打工挣钱，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守着耕地和牲畜，种出些平日的吃食，有多余的再挑着扁担去县城里卖一些换点物资，村里没有小学，孩子们上学时需要搭一个小时的车前往县城，没通车的时候天不亮就得爬起来，通了车这来回的路费也是个大问题。县政府有感于学生上学不易，联系县城的企业家捐赠了宿舍，给莲花村和其他几个偏远山村的生源免费安排了住宿。
　　孩子们上学去了，没事一般不回村，远在他乡打拼的中青年非节假日和红白事也见不着人。莲花村这座户数不小的乡村，平日里冷清得连微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人生，对于莲花村的男女老少来说，实在是个顾此就会失彼、只能过今天看不到明天的艰难选择题

　　孟涵青、姜璇、张骁和赵令煜都是P大的学生，两月前通过选拔，参加学校的对口支教活动来到永清县第二小学，没想到刚刚安顿好适应了环境，就接受了现实的一记暴击。
　　一群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家境至少都是殷实及以上，对于偏远地区教育工作的困难缺乏实践性的想象，原本以为最大的问题就是孩子们基础不好需要多教教，来了才发现，有些孩子甚至连多学学的条件都没有。有人交不起一年百来块的学杂费，有人买不起书，有人认为读书无用，这一群本该在教室里学简单算数的孩子，因为贫穷，过早的开始了生活的复杂算术题。

　　二小的校长庄向陆是一名70年代老知青，二十岁时过来永清县，就在这里待了一辈子。这个老知识分子在永清县教育岗位上奉献了一辈子，一生清贫，只希望用知识多渡化几个孩子，帮助他们改变人生轨迹。今年天气异常寒冷，老人家身子骨本来就弱，又被莲花村孩子的退学申请冲击得急火攻心，学期刚结束就住进了医院。
　　孟涵青和同学们自告奋勇承接了这个进村说服家长们的任务，可真到了莲花村，看到大家的生存环境，又觉得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是那样无力。
　　百无一用是书生。
　　“年关难过呀。”孟涵青看着窗外的大雪叹了口气。
　　“张校长说过，年轻人不要总是垂头丧气。”一个明亮温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循声转头，看见站在门厅的新访客。
　　来人个子很高，站在门框处略显局促。长相清秀帅气、浓眉大眼，十分扎眼。只是有着所有直男疏于打理的通病，皮肤干燥起皮，身上穿着一件老气的黑色羽绒服，大约是在泥地中挣扎了好一会，皮鞋上有了污渍，看起来形容有些狼狈，一双笑眼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少年意气。

　　“你们好，我是永清县扶贫办的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