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说明》钟敬言

44、第四十四章

　　暮色染红天边的云，远方一望无际。

　　张献喻搭车前往熟悉的书店门口，广告灯牌没有亮起，店门紧闭，尘土掀起一层灰色幕布。

　　内心愈发深不见底。

　　爬上楼梯，踩在阶梯上她差点一脚踩空，小腿往刃一样的阶梯剐蹭，破皮的疼痛钻心裂肺，她咬住嘴唇，扶好楼梯便继续往上爬。

　　然而离顾青引越近，不安和紧张就越深。

　　门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心跳伴随着敲门声加速，在慌慌不然的时刻，安全门从里面拉开，一张熟悉素净的脸如同折扇开展，出现在她的面前。

　　“怎么了？”张献喻甚至没来得及进房门，便把压在心头的不安问了出来，“电话里的你好严肃。”

　　顾青引还没回答，一个漆黑的闪影突然从她的耳后方飞出，张献喻侧身闪躲，闪影啪地一声摔得响亮，重重地掉在地上。

　　她低头看去，闪影原来是遥控，此刻已经被摔成了好几瓣。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尖锐的女声扬起空气中的尘埃。

　　张献喻不知所措地看向顾青引，她的目光系在自己身上，可脸上的表情不显，右边的额角藏在阴影里。

　　不对，站在灯下哪来的阴影。

　　她探过身子仔细打量，才意识到顾青引的额头肿起一小块的乌青。

　　“疼吗？”张献喻轻抬手，目光触到林凤霞的一瞬，又很快缩了回去。

　　“你别碰她!”林凤霞粗鲁地将两人隔开，瞪着张献喻，“你是个人吗？那么多个女人你非得找青引，她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她是你嫂子!”
　　张献喻深深低下头，林凤霞的话她比谁都清楚，尽管内心已经再三告诫过自己，可一旦空气里有顾青引的气息，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像灵魂抽离身体，亲眼目睹自己是如何变换成一头怪物。

　　她没办法不被顾青引吸引，就像她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无耻，但依旧照做不误。

　　“对……”

　　说出口的道歉只逸出半截，手忽然被紧紧抓住。

　　湿冷的汗水浸透她掌心里的纹路。

　　张献喻不可思议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旁边的顾青引。

　　她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

　　“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早就和张家明离婚了。”顾青引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都是被她诱惑的!”
　　“是张家明先出的轨。”

　　“哎呀!”林凤霞明显没想到应对的措辞，调个身坐回沙发里面，整个人挺得像把涨满的弓，语气一如箭矢射出，不带丝毫回转，“反正你们别想在一起，我不会让的!顾青引，我是你妈，你不听我的你听谁的!”

　　手下意识想松开，张献喻不认为自己在顾青引的心里，分量有林凤霞重。

　　姐姐其实和自己不一样，她是在意家人的人。

　　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睛忍不住眨巴几下，有点酸涩，她扬了扬头，把溢出来的眼泪硬生生地憋回去。

　　可旁边的人还没松开她的手。

　　掌心中的汗被风吹凉，冷得举目无望。

　　“妈，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一毕业就结婚吗？”顾青引缓缓开口，“因为在家里，我一直都没有归属感，那是你和爸还有青云的家，跟我没有关系。”

　　“这种心情说了你也不懂。”她哼笑一声，目光渐渐蒙上一层琥珀色的温柔，随着说下去的话语陷入过往中的回忆，“但有一个女孩懂。”

　　“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是在我大三那年。那段日子很糟糕，我被冤枉偷店里的东西，老板辞退了我，手里唯一有的就是一瓶学妹送我的热牛奶。”

　　“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自己走了多长的路都没意识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一个小湖边上。冬天公园里的长椅没什么人，空气冷得比我的心情还要糟糕，我想坐下来歇息会儿，再走回去。”

　　“接着，我听到一阵很小声的哭泣，是从一个芦苇丛里传来的。说来也奇怪，当时的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竟然还有心情想去问一下那个女孩怎么了。”

　　“那个女孩很小，我以为她就是单纯地考砸了，跟父母吵架了，跟同学闹矛盾了，毕竟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能有什么伤心事。可她却告诉我——冬天好长，长得她想去死。”

　　“我听完后吓了一跳，连忙问你家人呢？她告诉我她的遭遇，我知道这个女孩还有家人，可依然孤单。”

　　顾青引的目光盯在林凤霞的脸上，“妈，你知道吗？其实我的想法跟她一样，我也有家人可还是好孤单。但你知道我怎么劝那个女孩的吗？我告诉她人和人是有缘分的，缘分来了哪怕陌生人都能组成一个温馨的家；而有缘无分就算是一家人也会渐走渐散。”

　　在林凤霞错愕的目光中，她攥紧了张献喻的手，“我原来以为张家明是我的缘分中的家人，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好在兜兜转转，我终于碰到我真正的爱人，她也是我珍视的家人。至于你妈妈，我对你早就没任何感情了。”

　　没有感情的投注，更谈不上期待。

　　所以顾青引现在更能无波无澜说出对林凤霞而言，钻心刺骨的话。

　　她转向张献喻，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泪流了一脸。

　　隔着那么多年的岁月，她才想起来曾经在一个失意的晚上，曾经和一位陌生的女孩短暂地相聚取暖，她们挨过了冬天最漫长的夜。只不过长路漫漫，顾青引忙于前进的脚步最终还是把张献喻忘在后面，可怜她守着两人的回忆，艰难地坚定地来到她的面前。

　　顾青引替张献喻擦干眼泪，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真是糟糕，我现在才想起你。献喻，你会怪我吗？”

　　勒得愈发紧的拥抱已用行动替代她的回答。
　　林凤霞跳上去将两人拉开，“你们是疯子!两个女人在一起像什么话?!”

　　“我很冷静。”这话顾青引是对林凤霞说，“妈，现在这里像疯子的人其实是你。而我，只是爱她而已。”

　　下一秒，顾青引单膝跪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的戒指盒，盒托中的戒指在张献喻的目光中熠熠生辉，“张献喻，我爱你，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
　　深夜，张献喻还没缓过神来，窝在沙发里面抽噎，她脸上带着泪，又不肯松开顾青引的手，非要她晃悠在自己跟前。

　　“你不饿吗？”顾青引好笑又无奈，“我去给你煮面。”

　　“点外卖。”
　　“不健康。”
　　“那我不饿。”她已经对答如流。

　　顾青引扬了扬眉毛，知道对方感性上头的时候，说什么也不管用，干脆伸长胳膊将她揽进怀里，轻柔地拍肩膀。

　　“姐姐，你真的不在意你妈妈吗？”张献喻还是不安，林凤霞刚才可是气到暴走，甚至撂下狠话让顾青引当没自己这个妈。

　　顾青引摇摇头，“我很早就意识到她不爱我，所以心慢慢冷了，在意她就是伤害自己，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自私点。”

　　“还好。”张献喻嘟囔着往顾青引的怀里缩，“可以理解的。”

　　“你应该没法理解。”张献喻笑，“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自私。”

　　说好要向张家明讨回父母手里的另一半家产，但最后只要了一间乡下的房子。

　　更别提她对自己的那些年，一个人咽下的寂寞和绝望，顾青引更不敢细想。

　　“嗯。”她很乖地应和。

　　刚才林凤霞的暴走突然又迅猛，导致很多事情进行到一半便失去下文，顾青引还记得刚才求婚的事情，就算现在无法领证，她也要给张献喻一场婚礼。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办成，戒指还在自己兜里。

　　顾青引一手执起张献喻的左手，一手拿起戒指，准备完成剩下的仪式。

　　谁知纤细的手指忽然朝下弯曲，戒指折在半路，重新掉回顾青引的掌心里。

　　顾青引:“?”

　　“你不是说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自私吗？”张献喻的嘴角浮起笑意，“我追你太久太辛苦了，姐姐现在换你追我一下吧，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就嫁给你。”

　　顾青引:“……”

　　她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