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戏园里的小丫头》冬熊夏鸽

4、第 4 章

　　云香斜眼瞥了他一眼，没搭茬。她云香是不登台挣不着包银，可其他人挣啊。像师叔们要挣钱养家，师兄们挣钱娶老婆，师姐们还得攒嫁妆，就算年纪小的也想买个零嘴吃呢。总之，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云香这样说，就是想让大家掂量掂量，平心而论地选出最好的虞姬，把这台戏正儿八经唱好了，别整天想着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再好的交情都不如唱好戏，挣大钱。

　　云香重新站到九月身边，讨赏似的笑眯眯看了九月一眼，只要能护着九月好好唱戏，云香啥都能干。

　　这一番话倒是真让许多人改了主意。

　　投票开始，大师兄和九月二人背着手站着，其他人认可谁当虞姬就站到他身后去。

　　几个师叔老奸巨猾躲到后面不先选，等众人都选得差不多了，这一帮子人又站到了大师兄后面。

　　大师兄背着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云香探着头比较两队人数，数来数去没数出头绪，最后是八月红清点了人数。

　　八月红回到程连庚身边，报出来：“师父，九月和大师兄平票。”

　　此话一出，云香喜出望外，平票对于云香来说就是大超所望，但对于大师兄来说，就是打脸。

　　大师兄阴沉地看着那些选了九月的人。十月、十一月年纪小胆子小，被看得低下了头躲到云香后面去，云香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八月红还没选呢！”云香想起来八月红还一直站在师父跟前没表态。

　　要说八月红这个人，在班子里没什么存在感，大家都有自己玩得好的人。像四月五月喜欢一块，十月十一月聚在一堆，几个师姐也是在一起玩。八月红不一样，她总是自己一个人，班子里有事，她就站到师父跟前，跟谁也不扎堆。

　　“师父还没选，师父选啥，我选啥。”八月红不爱掺和这些人的事，争来争去不过是个戏子，不还是得唱戏么。

　　“对，师父你也得选。”云香将视线转移到师父程连庚身上。

　　“好，我来选，那就九月上。”程连庚也不含糊，直接敲定了九月。

　　程连庚心底里早就盘算好了让九月上，毕竟近些年九月比一月唱得好得不是一点两点。只是今天搞公平投票这一出呢，他就是想看看这班子里大家都是个什么态度，是拥护一月的多呢，还是看好九月的更多。自己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嗓子不得劲，估计唱不了几年了，这班子总要有个新班主，自己冷眼瞧着一月有些飘了，戏也不好好唱整日想些花花肠子，九月戏唱得好人也不错，就是性格温吞不爱说话，好在身边有个小辣椒云香帮衬着，才没被师兄弟欺负了。

　　一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打小最亲近的师父，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选了九月，“师父！凭什么。”

　　“就凭九月唱得比你好！这次你不用上台了，自己个好好琢磨琢磨。”程连庚发了脾气转身回屋里去了，他是最不讲情面的，戏不好怎么说都不行。

　　众人围上来向九月道喜，另一边一月低垂着脑袋，只有几个师姐围着他安慰。一月推开围着的人，朝九月一步步走过来：“你小子，有能耐啊。唱了虞姬，出了名，成了角儿，柳小姐也会采访你，说不定还能登报纸呢。”

　　九月正视着一月，清冷的脸上依旧是没什么波澜：“我不喜欢柳小姐，我不跟你抢，你自己去争。”

　　九月冷不丁说了这句话，云香都摸不着头脑，他们和柳小姐在济南发生了什么吗。

　　大师兄脖子立刻红了：“说什么呢，说唱戏说唱戏，你扯人家柳小姐做什么。”

　　“哦，我说呢，大师兄这是想唱一出游园惊梦啊，就是不知道人家张生对你有没有意呢？”云香眼珠一转，原来大师兄是情窦初开了啊，想在那什么柳小姐面前好好表现呢，“要不要我来唱红娘啊，我的好莺莺。”

　　“滚滚滚。”大师兄叫骂着，自己倒是落荒而逃了。

　　云香叉着腰踮起脚还要看大师兄的笑话，九月勾了云香的手到僻静处：“我看着大师兄是对柳小姐有意思，他们的事我是没掺和的。”

　　“好好好，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个唱戏的呆子。对了，咱们去师父房里试试戏服。”

　　班子里的行当都是锁在东屋，但是但凡好的戏服都是锁在一个红木大箱子里。

　　一件好的戏服可不只是件衣服，不仅用的料子珍贵，上面绣的刺绣、珍珠目不暇接，每每云香看了都要挪不动眼，这漂亮的衣服啊就得穿在漂亮的人身上。九月身量高挑，长得白净清秀，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都不会被埋没了。

　　云香老早就打听了这次霸王别姬改编新戏的缘由，是王家父子要争个高低呢。

　　京城这么多家戏班子唱戏，除了角唱得好坏之外，最能吸引座儿的就是谁家能出新戏。这新戏打哪来，还是得有文人能写出好的戏本子。

　　有点学识的人都爱写戏本子，但不是谁都能写好。京城写戏本子最有名望的是王举人，要说这王举人年纪现在都五十多了，当年考了七八年才考上秀才，又考了七八年成了举人，接着他又苦读七八年，就等着一举考上进士了。

　　结果咔嚓，科举给废了，他就成了永远的王举人。

　　没了科考的指望，王举人就开始写戏本子，这一写还真写出些名堂来，这十几年写了几十出好本子，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应有尽有，最近年纪大了封笔不写了。京城各家戏班子谁要是能得到他老人家写的戏本啊，那保证戏园子都给踩塌喽。

　　王举人有个儿子，叫王正和。在科考上，王正和比他爹就厉害多了。王举人年年科考落榜，考到儿子年龄都能考了。有一年父子俩齐上阵，爹落榜了，儿子却中了举人，之后又过了三年王举人才考上举人。

　　所以王家是出了两个举人，王举人和小王举人。不过要是哪个没眼力的，敢叫王正和小王举人，保证会挨他一顿揍。用王正和的话来说就是，“现在是新社会了，别整那老一套。”

　　可惜，王正和他爹就是最大的老一套。王正和不喜欢帝王将相的老一套，爱写新剧本有新思想，王举人不乐意了，放出话来不让各家戏园子演，谁敢演就是和他老人家作对。

　　这次也是班主程连庚，不顾王举人狠话，毅然接了王正和的新本子《霸王别姬新编》。

　　现在就等着在广和楼要热热闹闹的大办一场，要是办好了，三乐班在京城就扬名了，王正和在他爹面前也吐气了。

　　现在要再加一条，九月估计也能成名角儿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搞砸了，云香告诫自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到时候死盯住这场戏的上上下下，但凡哪个师兄师弟师姐的惫懒不好好练戏，自己得拿着棍子赶着他们学。这场戏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一定要让九月顺顺当当的成角儿。

　　王正和送来了新的虞姬戏服，说是他找苏州的师傅给定做的，前几天才运过来，师父给众人看了看，就锁进了红木箱子。

　　当时只看了一眼，云香都没好好瞧出个样子来，九月还在济南没看到。今个九月已经正式成了虞姬，这戏服也合该让虞姬看看才是。

　　“我去问师父要箱子钥匙，你在这等我。”云香说完就敲门进了大屋。

　　片刻之后，云香垮着脸出来了。九月上前安慰:“那就不看了，左不过是个衣服。到时候表演你就能看到我穿上了。”

　　云香小脸更垮了:“钥匙拿到了，但我没法在台下看你唱戏了。”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接着说道，“师父也让我登台。”

　　“这是好事啊，你可以登台唱戏了。”九月打心底笑起来，云香打小就被师父断言没有学戏的天分，她自己也是整天把不爱学戏挂在嘴边，但师兄弟们练戏，她在一旁收拾院子总是要停下来学几段，偶尔两人一处，云香也会让他指点指点，这些事情九月都知道。

　　看着云香垂头丧气的样子，九月摸了摸云香的脑袋，才碰到就被云香甩开了手，“干什么呀你，把我辫子摸乱了。”，说着云香把碎发都别耳朵后。

　　小时候九月长得矮，云香最喜欢摸他的脑袋，现在九月已经高出云香一个头，但是云香却是最厌烦别人摸她脑袋的，云香梳着水滑乌黑的大辫子，这头发是云香除了九月之外最骄傲的事情了。

　　“我不爱唱戏，我哪能上台啊。”

　　“我知道，你不爱唱戏，你是爱唱戏的人。”九月说道。

　　“好啊，看我揍你。”云香被九月说红了脸，上去就要揍他，二人追赶着进了东屋。

　　东屋是放置行头戏服的地方，祖师爷的规矩是吃这碗饭的都不能在这屋里放肆，所以二人都慢下了脚步规规矩矩的。

　　云香还是有顾虑，之前雄赳赳气昂昂的盘算着要教训不好好练戏的旁人，如今自己要登台唱戏，恐怕最拖后腿的是自己了。

　　云香拿着钥匙开了红木箱子，顿时被闪花了眼。戏服还没展开就看到上面缀着珍珠，还有各色漂亮珠子，缎子滑得泛着水光似的，璎珞穗子也一闪一闪，原来是里面掺了金线。

　　这么漂亮的戏服，云香不舍得上手去摸了，只摸了摸璎珞穗子，感叹道:“这金线就值上不少钱吧，比起班子里大家公用的强上不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