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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裂痕 ...

  •   贺君泽靠在窗边,穿着超市里二十块钱三件的白背心,村支部办公楼统共两层,一层是办公的地方,二层就是他们几个外地来的村官的宿舍。

      已经入夜,他所在的靳家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贫困村,去年,山里的两户人家才在贺君泽的协调之下通上了电和网络。但除了少数人家晚上挤在狭小的堂屋里看电视之外,其他人这个时间都已经睡了。

      泥泞的土路上没有一辆车,再说这村子里唯一有车的就是贺君泽本人,路灯其实是从他们宿舍拉下去的一盏节能灯,拉灯的原因却是因为有醉酒的老伯抹黑回家时不慎摔了一跤,断了胳膊。

      没过多久,路灯也灭了。

      贺君泽慢悠悠的抽完第五支烟,秦放却还没回来。不仅人没出现,他打去的十几通的电话也没回过一个,最后直接不在服务区了。

      大约是进山了,贺君泽想道,秦放是靳家村小学唯一的老师,六个年级的语数英美乐体都得他一个人带。他早上起的很早,五点钟就已经穿戴整齐,而那时贺君泽还在床上,游离于现实和梦境。

      今早秦放是不是说了要给山里的几个孩子家访来着?

      两年前,贺君泽向秦放告白,两人开始了同居,那会儿说过的话现在都成了放屁。满屋子的劣质烟味儿,呛得贺村支书头疼不止。但也没办法,村里没人抽的起三四十一包的兰州烟,小卖部都不进货。

      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掉落的烟灰,看了眼烟头跟空了的烟盒,踢了一脚,转身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贺君泽被闹铃叫起来,八点钟有个村民大会要开,楼下已经吵吵闹闹,有几个小伙子正帮忙布置会场。

      照常洗漱,吃早饭。

      七点四十分,下楼上班。

      一楼东侧的车库里,那辆脏兮兮的越野车车不在,想必是昨晚被秦放开走了,他真的彻夜未归。

      车虽是贺君泽全款买的,但他向来不太介意这种事,或者说他什么都不介意,只介意秦放这个人。只要对方跟他在一起就好。

      刚从地里下来的老汉用头巾擦了擦黝黑的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见着正从楼梯往下走的贺支书,咧开嘴笑着打招呼:“贺支书,俺家的母鸡下了一窝蛋,你拿去吃啊。”

      贺君泽在外人面前永远挂着温和的笑,他脾气确实好,跟谁都和气,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生气时的阴沉模样,良好的涵养使他哪怕气狠了也不会暴跳如雷,只会冷漠的注视着那人,不但不说话,连个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施舍给那人半分。

      “靳二叔,您儿媳妇不是怀孕了吗?留给她吃吧。”哪怕他已经来靳家村三年,鸡蛋在这方闭塞的小地界仍算稀罕物,由此可见曾经的靳家村究竟有多穷。

      尽管一如既往的拒绝了村民的好意,可是最终,他仍然哭笑不得的将两枚水煮鸡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实在是盛情难却,更何况贺君泽不太会拒绝别人。

      这时,屋外传来了越野车的声音,引擎的声音在嘈杂的村支部办公室里并不明显,若是不留意,甚至能够忽略,但轮胎与沙石摩擦的格拉格拉的响声却大的出奇。

      贺君泽手里拿着待会要用的演讲稿,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了大开着的门洞,驾驶室的门被缓缓打开,下来的人正是秦放,宽背窄腰大长腿,将洗的发白的T恤衫和牛仔裤愣是穿出了国际名模的风范。

      车后座的门也被打开了,陆陆续续下来了六个背着书包的小豆丁,的确都是住在山上的孩子。

      村西的李大嫂也正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笑着道:“小秦老师心眼好,还特意把靳顺他们几个接下来。”

      贺君泽听了,够了勾唇:“他昨天正好去做了家访,也是顺路罢了。”

      可是他心里却非常赞同李大嫂的话,可不是心眼好吗?一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来这么一个小破山村支教,和他同期的学生陆陆续续都走了,而秦放却留了下来。

      见到秦放的时候,贺君泽只用了两秒钟就确定了自己爱他。令人啼笑皆非的一见钟情,秦放俊郎的外表还有笑起来的虎牙刚好击中了贺君泽的心。

      贺君泽研究生一毕业就响应号召来靳家村当村官。从Z市坐高铁到宁县,再转乘拥挤的城乡大巴到了一处小镇,靳家村的村干部代表早早等在了车站,几人简单的吃了中饭,贺君泽便坐上了进山的车。

      从小到大,贺君泽根本没走过这么颠簸的路,才进山没多久,他就只能拄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极力忍住自己的阵阵干呕。来接他的老干部递给他一瓶水,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格外关心的神色。

      一下车,贺君泽顾不上思考在全村老少面前吐的昏天黑地究竟会不会损害他的形象这个问题,虚脱的像一只死狗一样蹲在村口,他晕车晕的腿都在发颤。

      一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白皙的手在夏日流光的映照下飘然而至,贺君泽狼狈的抬起头,撞入了一双如春庭扶苏般温柔的眉眼。青年的手中握着一瓶矿泉水,看起来是早料到贺君泽会晕车,特意从村里唯一的小卖部买来了水和方便食物。

      “谢谢你……”他愣愣的接过了水。有美人在前,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羞臊又突然一股脑的回来了。贺君泽的脸颊微微发烫,不用照镜子,他都猜得出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请问您是?”

      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青年莞尔一笑:“我们是同辈,不必对我用敬称。我叫秦放,是靳家村小学的老师。”

      ……

      “贺支书,你是昨天没休息好吗?快到你讲话了。”新来的同事好心地怼了怼贺君泽,把贺支书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再次眺望远处,秦放已经不在了。

      今天这个会议还是挺重要的,由贺君泽组织起来的扶贫小组每半年都雷打不动的向全体村民做述职报告,还要将下个半年的计划放到村民大会上供大家自由讨论。

      每到这几天,贺君泽都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秦放那边也不遑多让,六月份是小学进行期末考试的时节,但最重要的是六年级的学生统一到镇子里参加的小升初考试。

      从两三个月前,就有学生家长来宿舍找秦放,拜托他给自己的孩子补补课。秦放一贯对学生认真负责,直接为六年级学生开了一个小时的晚自习。

      为了照顾山上的同学,靳家村小学早上九点开始第一节课,一到六年级的学生全都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拢共五十三号人。

      上周五进行了一次模拟考,有几个六年级的学生成绩不尽如人意,秦放心里着急,表面上却一点不显,只是脸色微冷。孩子们虽然跳脱,但也懂得趋利避害,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装鹌鹑。

      六年级的学生听秦放讲卷纸,一年级的是美术课,贺君泽去县城里工作的时候带回来的48色的蜡笔是个稀罕物件,几个小朋友坐在一起轮着涂色。二三年级的都从黑板上抄数学题目,四五年级的孩子则都在抄单词。

      秦放知道自己的脸色大多半还是给贺君泽的,这些孩子们说到底也是受了他们最喜欢的贺支书的牵连。

      但是他怎能不气,听听贺君泽都讲的什么话,竟然想让自己抛下他和靳家村的孩子们回首府去?

      最近两个人因为这事闹的很不愉快,以往只要秦放坚持,贺君泽都会妥协,可这一次,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贺君泽却认死了理叫他回首府……

      秦放幽幽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乡里要建希望小学的事情早就传开了,靳家村、刘家堡、河西堡的小学生们以后都会到希望小学去读书,离村子远是远了点,但是周一到周五住校,学生不用来回跑。

      秦放有胃病,年前还胃出血过一次,被紧急送进乡卫生所,医生束手无策,最后转院到了市区的三甲医院,又是手术又是住院观察,折腾了一个多月才痊愈,也就是学生们已经放了寒假,否则以秦放的性子,死也得死在讲台上才行。

      贺君泽劝他回首府也是考虑到首府的医疗条件是全国最好的,在那里秦放能受到良好的照顾。可是希望小学还没建好,秦放毕竟放不下学校里的孩子们,这贺君泽也能理解。贺君泽和他意见相左的地方在于他后来答应继续在未来的希望小学里教授英语课程。贺君泽不乐意,想让他去看医生。

      下课铃清脆而空灵,第二节课之后秦放会带着孩子们做眼保健操,然后出去玩耍。贺君泽掐着点来找他,孩子们眼睛很尖,疯跑过来围住了他。

      秦放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的一片阴影中,他们隔得太远,贺君泽实在看不清秦放脸上的神色,不过猜也猜到了,总归不会给他一个笑脸的。

      “行了,你们别围着贺哥哥了,我今天是来找你们秦老师的。”贺君泽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几包青豆,嘱咐他们一起分了吃,孩子们拿到了零嘴,心满意足的散了。

      秦放仍站在原处,平静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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