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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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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最近三万年,仙界有一位新晋神话,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即年仅三万岁的大荒妖帝同梵。
大荒地处仙界百域之一的太境域南部,是妖族地界,而太境域北部唤作北极,是人族地界,二界水火不容,因着太境域至今未出现一位上神,太境域至今仍未统一。
两族二万五千年曾有一场大战,双方皆是死伤惨重,没有谁赢谁输,再后来两界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是以两族这二万五千年来的日子倒过得甚是安稳。
大荒现今的妖帝是年仅三万岁却有着灵仙修为的同梵,太境域关于他的种种秘事奇闻比比皆是,哪怕是其他仙域的人也或多或少听过他的一些名声,只因这位实在是万万年难能一遇的天才。
他仅四千岁便修得大乘,渡天劫成人仙,继少帝位,这实在是了不得的成绩,人族若要修得大乘,天资上乘的起码也要一万年,且妖族因修行,本身就要比人类慢上许多,而这少帝却堪堪塑造了传奇。
八千岁时,妖帝因抵抗重现妖界的上古异兽,不幸陨落,少帝同梵继帝位,这是青丘一统大荒来,修为最低的妖帝了,因此新妖帝为不负帝位,不负妖界苍生所托,日日苦修,三万岁时,修得灵仙境界,仙界众人皆惊,如此举世天才,足可与古域长赢殿内的那位木鸢上神相比。
因此大荒众生提及妖帝皆是赞不绝口,便是三岁妖童也能随口道来几件少帝的骁勇事迹。
————九尾———
大荒青丘山,青溟殿内,一白袍少年坐在髹金漆云纹宝座上,年轻的脸庞上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他眼眸暗淡,缓缓抚摸着手里的一盏闪着幽蓝光火的养魂灯。
他又想起了从前的事,那个在他三万年的生命中仅仅出现三千年的人,或许严格算来应是两千年。
他如今是大荒妖帝,这妖帝的宝座他已经做了两万五千年了,这些年来,他万分努力地做一个好君主,他完成了父君对他的期待,他对得起父君,对得起大荒众位长老,对得起大荒苍生,却独独负了一人。
人人都知他是先妖帝的独子,却不知他并非先妖帝所生,他本是一个被遗弃青丘山的弃婴,幸而被先妖帝所救,保住了一条命。
后来妖帝见他天资卓越,又修练刻苦,而妖帝妖后成婚十几万年之久,膝下仍未有子女,便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他认为亲子,妖后好不欢喜,日日悉心照料。
他五千岁时,妖后竟有了身孕,怀胎月满,妖后生下了一位小王姬,王姬生于芒种之日,只是那一年的芒种日恰好遇上青冥千年一轮回的煞日,实在不是个好日子。
果然不久北极人族修士大举进攻,战士足足维持了二十年。北极与青冥已和平万年有余,此时入侵着实奇怪。
战乱年间,民不聊生,竟有好事不平者竟然提出了煞星之说,那煞星自然便是王姬。
妖后震怒,她与妖帝伉俪情深,却十几万年腹内无一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王姬,却要被有心人如此诋毁,她下令严查,议论王姬者,枯血鞭伺候,流言这才平息了些许。
王姬体内不知为何竟有着上古血脉,天生九尾,一出生便已化形,本应是天大喜事,但又不知为何王姬生气及其微弱,宫医说,怕是只能活下一个月了。眼看几乎便要成为一个死胎,王宫上下却仍皆是束手无策。
妖后勃然大怒,宫医战战兢兢,终是与帝后说:“除非……除非取王姬至亲之人的心头精血与王姬,才能挽回一丝生机…”
王姬至亲之人,只有妖帝妖后与少帝了。
妖的心头精血只有三滴,失了三滴便是要殒命的,失了一滴也是顶顶严重的大事,至少得修为大降,一个不好还会伤及根本。
自然是不能让妖帝修为有损,若是妖帝万一有哪个好歹,妖界必然大乱。
可妖后也是千金之躯,万不可有损。
少帝呢,也是万不可以的,他是妖帝的接班人,来日大荒的辉煌皆要靠着这位年纪轻轻却造诣颇深的少帝的。
其实对于同梵而言,若是可以,不管有什么代价,他都愿意祭出自己的心头血,妖帝妖后视他如己出,这五千年的养育之恩,他铭记于心。
只可惜他终究不是骨肉相连的血脉,他的心头于王姬而言毫无作用。
妖后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决定献出自己的心头血。
但众臣万般不同意,妖帝情深,只妖后一位妻子,自然是不希望她出事。
只是妖后实在不忍,自己与帝君唯一的幼女还未睁开眼睛看世界,便要凄惨死去。于是她不顾众臣劝阻,更是瞒着战场上浴血奋杀的妖帝,硬生生逼出了自己的心头精血,堪堪耗费了她千年的修为方才将王姬救回。
只是王姬虽是救活了,王姬的身体却还是孱弱不堪,更别提修行了。
但妖后极其疼爱她,少帝也对这唯一的妹妹宠爱有加,因此她过的也是十分逍遥快活。
但不能修炼终究是遗憾。妖后不信,拥有着上古血脉,自应是个天才才是,其中定然是有什么关窍。
于是妖后为她四处寻药,什么仙草灵兽都让她吃了个遍。
王姬两百岁时,战乱已经平息有些年了,青冥与北极人族的关系虽仍旧未重修于好,但也已经那么剑拔弩张了。
一日王宫贴出了告示,凡能治愈王姬者,无论人魔妖,赐天灵地宝榆仙芝一根。
举国震动,惊讶者有之,欢喜者有之,不满着亦有之。
不满者认为,天灵地宝乃是世间奇物,百年难能一见,如今竟然只为了给王姬寻得一丝虚无缥缈的修炼机会,便要献出去,连人族修士也不限,若是其他地方的人族便罢了,如若是被北极人族给拿了那许先天至宝去,实在是令人不快。
不满者中亦有王宫大臣。黑鹏是其中一个,他是个心心念念只为青冥着想的老忠臣。
他是个蠢妖,其他人最爱拿他当枪使,他浑然不觉,每每总要做出头鸟,偏偏他还乐在其中。
于是这次他又小心翼翼委委婉婉地与妖后说了先天至宝之事。
妖后冷笑一声:“这先天至宝是本宫私物,平海长老莫不是修为高深了,连本宫私事都要干预一番么?”
她语气淡淡,却极有威势。妖后虽长相艳丽,却不是个无用的花瓶,她自身修为深不可测,王宫里的这些臣下,怕是没几个比他修为高深的。
平海长老一下便静若寒蝉,只是心下仍是诽腹,其余人虽有不满,到底没再多说一句。毕竟算起来这也确实是妖后的私事。
于是只好私下里把这不满移去给了罪魁祸首王姬。
此后王宫里涌进了许多原本云游四方的各色妖修,他们各自大显本领,就连人族修士也来了不少。
如此一百年过去了,却无人成功。
王姬三百岁时,来了一人类老道,不知用了什么神仙妙法,竟真将她治好了,王姬甚至一举突破了后天境界。
从此王姬的修行一路无阻,短短两百年间便欲要突破出窍。比之人类修士都不遑多让。这年王姬五百岁,妖后不知为何突然崩殂。
按说妖后年纪轻轻,又是真仙修为,怎的无事突然便撒手人寰。
私下有流言说,是五百年前妖后为救王姬献出心头精血时伤及了根本。
有人惊疑,妖后修为高深,怎的如此便伤了根本。
有人提及了王姬的生辰,那是青冥的煞日啊。煞日出生,又克死了妖后,可不就是天煞孤星么?
又有人提及了五百年前的大战,似乎便是在王姬降生那年。
流言不知怎的就传开了。
闭关了五百年的妖帝终于出关,悲恸万分。
他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九尾幺女,只是态度淡淡。
妖帝此番态度,更是证明了流言。不少妖民认为,妖帝是因此事对王姬有了芥蒂。毕竟妖后的死与这王姬关联甚大。
流言蜚语愈加严重,王室有心阻止,只是似乎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似的,那些毫无根据的话就像长了翅膀,一发不可收拾。又一百年,大荒东旭山的封印发生异动,那里封印着一个上古异兽,一旦其冲破封印,青冥将会生灵涂炭。
于是几乎大荒所有的大妖都前去施法加固封印,但无济于事,封印日益松动。
眼看着灾难即将到来,终于有人提出了可行的法子。
献祭。
东旭山里一套上古大妖留下的加固封印的阵法,此阵法一旦开启,封印便无虞了。
只是启此阵法,必要献祭一妖,这倒好办,难的是这妖须得有上古血脉,才能有用。
青冥里有如此条件的,大概只有一人了。
若是妖后在,此番想法可能也仅限于想法了这是她用自己的性命保来的孩子啊。但妖后一百年前便去了。
妖帝思考了许久,准了。
少主前去去青冥殿前请求妖帝收回成命,一刻钟后,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再没阻止。
王姬被送上了祭坛。
有人传道,这王姬命带煞气,虽是身有上古血脉,却天生不能修炼,五百年前为青冥带来了万年难能一遇的战事,还顺便克死了妖后。
如此这般被献上祭坛,也总算是做了件功德事。
我便是这为青冥带来战事,又克死自己亲母亲的煞星王姬。
————父君————
其实我最初是不愿去那祭坛的,献祭献祭,可不就是要把自己的小命给献出去么。
我一生下来便半死不活,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又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更何况我这条命还是是母后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外面总有一些讨厌的人说我是什么天煞孤星,他们爱给我编一大堆子虚乌有的故事,但是有一点他们说的没错,母后是我害死的。
我日日陪伴在母后的身边,自然知道她是如何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
母后确实只给了我一滴心头精血,但那是母后给出的第二滴,母后的第一滴精血在年少时给了她的剑。
那时母后与父君还未成婚,父君那时也只是有着十三个儿子的老妖帝的小儿子。母后是他寝宫里扫洒小婢,他那时并不出彩,但母后在那时便深深地崇拜着父君。
父君去哪儿都会与她一起。
一次他们在外历练,不幸堕入魔窟,接近绝望之时,她不得不使用青丘秘法,以精血祭剑,她大杀四方,最终携父君逃了出来。
母后最喜欢与我讲她与父君少年时的趣事了,她讲她与父君曾经一起偷过人类宗门的秘法,一起学炼丹制药,一起埃过罚,一起并肩作战……
母后讲起这些时满脸温情,像是回到了曾经还是个扫洒灵狐的时候。
我对父君于是很好奇,但父君在与北极人族的大战中重伤,一回来便闭关去了,因此我不知他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但母后又爱与我讲他,是以她对这从未谋面的父君十分好奇,日日盼着他能出关。
母后说,父君是这世上最好的父君了。我想,那父君见了我后会怎么样对我呢大概也是像母后那样吧,那到时究竟是母后疼我多一点,还是父君疼我多一点?
我心下琢磨了许久。又想,那到是为要比较喜欢谁好啊。
纠结了些许时日,最终我拍案决定,一定是母后!就算父君待我更好,我也还是要喜欢母后多一点的,我暗下决心,到时绝不能“背叛”了母后。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父君还未出关,母后便没了。
我以为母后总会好的。
我想象不出母后做个小婢是个什么样子,母后在我心目中只有两个面目,一是雍容华贵,凌厉威严,这是对王朝中那些老家伙的。
二是温柔可亲,无微不至,这是对我这个小王姬的。
母后对我万般纵容,几乎我提什么要求母后都会笑眯眯地答应我,我犯了错,母后也从不责罚为。
宫里的那些红毛狐狸灰毛狐狸都被我捉弄过,哦,还有母后养的一只活了万年都没化形的老乌龟,我最喜找它说话,它的声音像糟老头那样,颤颤巍巍的,但说出来的话老有趣了。
唉,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我看着眼前景象,一根根拔地而起的刻着复杂图案的粗大石柱,圈起中间一大片空地,空地的最中间是一个大圆台。
我忽然有些害怕,止不住想抖尾巴,唉,忘记了我现在是个人形,抖不了我那九条漂亮的小尾巴。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是黑鹏平海长老,一只是玄蛇其拓长老,此刻他们都一脸悲悯与不忍地看着我。
我想起昨日父君与她说的话,“你是大荒王姬,大荒有难,你自然有责任为民牺牲。”
说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父君,第一次是是母后去世他刚出关时,父君悲恸难以自己,似乎不可置信母后竟然如此就去了。
他完全陷在悲伤里,因此没有多大理会我,我看到这个被我叫作父君的男人,撕心裂肺。
月余后,他又闭关了,一关就是一百年。
一百年后,他又出关了,这一出关,便是要将她去献祭。
“是父君对不住你,如若可以,父君更愿意替你去献祭。”
我有些彷徨,“献祭是要死吗?我不想死……”而且她觉得,有许多妖爱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十分不喜,没成想我竟还要舍掉自己的性命去救他们的性命。
我觉得我这是白白让他们占了便宜,这让我又有些不快。
父君叹了口气,与我说了作为王姬,作为一个大荒子民,应尽的职责。
但我都听不进去,我只想着疼不疼。好吧,我着实是一个不合格的王姬,大荒生死存亡之际,我竟只想着自己。
父君没有说疼不疼,只说:“献祭不会死,只是你会因此失了修为,且……妖丹也会碎裂,自此以后便再也不能修炼了。”从此以后也不能再变换人形,只能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凡间小狐狸。
我听了有些沮丧,其实倒不是舍不得修为,原本我也是不喜欢修炼的,可这身修为是母后千辛万苦为我奔波劳命才有的,我应是要好好守住的。
“父君实在不是一个好父君,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说了许多,话里是道不尽的苍老与落寞,最后他说:“现在除了献祭,别无他法。”
我后来还是被说动了,平白让那些讨厌的妖占便宜就让他们占吧,其实除了坏妖,还有许多我喜欢的好妖啊。
比如母后宫里的红毛狐狸灰毛狐狸,比如不会化形的老乌龟,比如哥哥,还有好多好多…
若能救用自己的命救他们的命,也是值了,不枉我妖生走一遭,那日我大义禀然的如此想着。
可此刻我真正的见到了眼前的肃杀场景,又万分害怕,直想一跑了之。
但是不行啊,这是我的使命。
算了,大不了一死。现在不死,等到那什么上古异兽出来了,第一个拍死的定是我们王宫的这些人,那我到时八成也是活不成的,不如现下就让我牺牲一番,救得大荒苍生吧。
我不由得被我自己的深明大义感动到,一时间心里又英勇了几许。
只是为的腿仍旧抖个不停,其实我是最怕死的妖了,又顶顶地怕疼。
我哆哆嗦嗦地走上那大圆台,然后一咬牙,紧紧闭上眼睛,来吧。
周围狂风大作,圆台十二个方位各有合体大妖坐镇,我闭着眼睛,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只知道玩的身体被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一开始身体里的经脉酥酥麻麻的,还挺舒服,可渐渐的,逐渐变为痛苦,就像上百根尖针奇奇刺入我的关窍一般。
太痛苦了,我从未受过这般疼痛。
但我感受到我在突破,真是奇怪,不是说会修为尽失吗
但是如此痛苦换来的突破,我才不要。如果修为尽失不疼的话,我宁修为尽失啊。只是说什么都晚了。
我现在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字,疼!
疼疼疼疼。
从开始疼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哇哇大叫,忽然间我感到体内的灵气已经暴涨到了极限,体内妖丹“砰”的一声乍然碎裂,现在我已然是受不住这般痛苦了,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狐鸣,然后便没了意识。
———死寂———
悠悠醒来,入眼之处……皆是黑暗。
一片死寂的黑,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声音没有生气没有半点妖影,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死寂沉沉的,为顿时有些骇的慌,想抱紧自己,却发现什么都没碰到,似乎……连手都没有。
许久,我才意识到,我现在没有身体了。
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去哪了,可能已经死了吧,那我现在是一缕亡魂么?
亡魂的世界真奇怪,什么都没有。就是黑暗与死寂。
其他的亡魂呢?快点来一个陪我说说话啊。
我找寻着其他亡魂,可从来没有找到。
我在这里飘了许久,分不出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飘了多远,反正,不管我怎么转悠,都只有黑暗。
飘啊飘啊飘,飘着飘着,我便快要疯掉了,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一只妖,什么都没有,连为自己的身体也没有……
偏偏我还有意识。
于是我只能自己胡思乱想,我想,父君这个骗子,说好了不会死的,我又想,原来母后去世之后就是这样子度过的吗?母后比我多痛苦了一百年……
于是我开始日日谴责我自己。
时间很慢很慢的流逝。
我终于连谴责的意识都消失了,但我又有了新的法子消磨我的意识。我开始细细回忆。
接下来我每天“活”在回忆里,从我还是小狐妖的时候开始回忆,从我有记忆时的点滴开始想起,我开始想象那些具体的,又久远的画面,那些画面在外的脑海里一幕幕上演,直到我这短暂的一生结束;然后又重新开始回忆,循环着,因为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我甚至给自己想出许多条妖生的分岔路。
比如说,当初如果我没有打跑那个想嫁给哥哥做少主夫人的臭孔雀,哥哥现在是不是都有孩子了呀,又比如,若当初那个人类老道没有治好我,后来我会怎么样呢……
一生有好多好多个如果。
最后我想到了生命里最后的日子,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父君献祭之事,我现在……又会是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比死还痛苦地死着。
我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恨,后来我几乎天天活在恨意里。
然后恨意随着时间也渐渐消磨了,最后什么都没了,连愤怒也没有。
回忆也已经上演了无数遍,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想了,但我还有意意识。
我这一缕亡魂天天活在孤独和死寂中。
太痛苦了,这是一种区别于身体上的痛苦的更加残忍的痛苦。
我真想结束掉这该死的意识,要是我真真正正的死掉就好了。
我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这么渴望死亡,唉,实在是天命煞妖,天要虐我啊。
可气的是,我连身体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我继续孤零零地在一片黑暗中飘游着。
无尽的孤独与黑暗,蚀人的彷徨与悲凄像浓密迫人的阴云一般,朝着我这缕有还有意识孤魂铺天盖压来。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其实我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个月,又过了多少个年,但我知道一定过了很久。
———异兽———
“丫头。”
“丫头。”
好像……有声音。
“青丘王姬。”他改了称呼。
是声音!真真切切的声音……我几乎不知如何反应,我该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又万分想说话,于是我语无伦次,噼里啪啦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其中一大半都在重复。
“竟疯掉了,没想到魂体还能疯……”那声音喃喃自语,似乎是个少年的声音。
他开始与我正经说话,过了不久,我终于不再重复,我从混沌迷蒙中完全清醒了,我意识到,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终于听到声音了!尽管周围还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仍是无比激动。
我又絮絮叨叨与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声音说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我只是太想与人说话了。
那声音不徐不疾,万分有耐心地回答我。
终于我完全清醒了,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你是谁。”我终于说了一句有水平的话。
“我叫恒。”
“那是…”
“你们所说的上古异兽。”
“你是上古…异兽?”
我会这样凄惨的死着,最根本的原因其实便是这上古异兽,可我此刻什么恨意也没有,我都已经记不大清恨是什么感觉了。
时间与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我的一切情感,只剩见到希望时的激动。
现在我只觉得,有个妖来,不再是只有我一个亡魂,就是顶顶的好事。
我又迫切地问他:“我死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不知,只是你确确实实还没死。”
怎么会,我竟……还没死。
我先是激动,后又疑惑。
那我是怎么回事?原来我这般模样,还是没死的。
恒与我说,我的肉身没有死,只是魂体脱离了肉身,但我的身体被锁在大镇中,成了大阵的阵眼,因此我的魂体虽然能离开身体,却不能离开东旭山的锁妖大阵。
“那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这法阵已存了有数十万,又布于灵脉之地,已经颇有灵识,自身渐渐诞出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但这空间毕竟不成熟,因此里面没有万物,只有黑暗,你的魂体便被锁在这空间里,一般人是感知不到这空间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也没有人会来。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那么久了,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忽然有人与我说,我其实还活着,困住我的是这阵法的一个小空间。
她问恒:“只是你怎么能进来?”
“我苏醒了,如此简单的空间,自然是瞒不过我。”
“那你能带我出去吗?”
“自然。”
我欣喜若狂,终于可以离开了,我终于可以重新见到阳光,重新听到活生生的声音了……
恒缓缓道:“只需你的魂体注入与我这缕神念,你便能得到我的力量,从这空间里挣脱出去了。”
我不假思索便要答应,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好像,有些奇怪,“若如此,我是不是出去了之后便会被你控制?”
“我这缕神念极其微弱,并不能夺取你的意识,只是从此以后,你与我的这缕神念便会相生相存。”
“我怎知你的神念究竟是强是弱?”
“大阵不仅镇压我的本体,也禁锢住了我的神念,我耗尽法力,方将这缕神念挣脱出,只是在此过程中,这缕神念的力量几乎完全被消磨掉。”
我还是有些不信,“你让我如何信你?”
他淡淡道:“我能带你出去,也只有我能带你出去。”
我一时陷入了纠结,他便是上古异兽,那万一将来他这股神念操纵了我,去做了些不利大荒的事情怎么办,当初是父君哥哥与长老们将他镇压的,他会不会驱使着我的身体去找他们报仇
可事实便像他说的那般,只有他能带我出去,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人找到我,只有他发现了我。我太想出去了,我不想回到那种比死人还寂静的世界里。
我思考良久,恒也静静地等着我,忽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我问恒:“可你说我的身体成了那阵眼,若我的魂体出去了,该往何处栖?”
“自然是回到你原本的身体,我会让你的身体从大镇里面脱离出来,不再成为那阵眼,如此你便真正自由了。”
我吃惊:“那……大阵没了阵眼,阵法岂不是无效了!”
那边忽然便没了声音,我呼喊了好几声,恒都没再出声,我陷入了恐慌,那种漫无边际的黑暗,令人彷徨窒息的毁灭感又再次向我袭来,难道,难道又要回到那种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的枯败空虚的日子吗?
绝对不要,我绝对不要!
我拼命的呼喊着恒,嘶声唤他出来。
待我几欲无力时,快要停止呼唤时,恒充满蛊惑的声音响起:“同我出去……重新回到你的身体,重新见到真正的世界……”
好……我同你去……
不行,大荒会有危险,父君与哥哥他们们会有危险……
但我一定要出去……
“你一定要出去,是大荒对不住你,他们将你献祭,用你的身体做了阵眼,又将你困在了这里那么久,你只不过想出去罢了……”
我被困了那么久…那么久……是大荒先对不起我……我被困了那么久……
一股难言的情感忽然便涌上心头,我那时还未体味出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更不知这情感会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有朝一日,竟会让我亲手挥举屠刀。
“好,你带我出去。”
————血咒————
东旭山没有任何预兆地地动山摇,各大长老纷纷前去探寻情况。
大荒开始陷入浓浓的恐慌中。
“怎么回事,阵法一向十分稳固的。”
一位银发长髯眯起锐利的双眼,答道:“阵眼移位了。”
众长老皆惊,他们中的一位白袍少年忙复问:“阵眼移位?”
“是。”
“那里面是小姒……”
众长老皆不语。一千年前,东旭山异动,王姬以身献祭,本来献祭只会损耗修为,可不想那次竟突生意外,阵法的阵眼,竟将王姬吞噬了去,其实本是有机会将王其救出来的,只是若将王姬生生从阵眼里面救出,必然会破坏阵法,所以当年,他们并没有将王姬救出,从此,王姬便成了阵眼的一部分。
众人前去探望一番,果然见阵眼已经移位,只见阵眼中间缓缓浮起一团光球,那光芒渐渐散去,光芒里面浮出一个九尾狐,而整个东旭山大阵则开始逐渐崩溃,封印开始松动。
其中一位长老眼疾手快,掐动指诀便要将九尾狐打回阵眼,却被少年身边的祭亓一剑阻止。
祭亓是少帝身边的心腹,他如此行径自然是得了少帝指示,长老颇有些愤怒:“少君,您这是要如何,王姬已经成了阵眼千年,肯定早已没了声息,您此番作为,王姬不会复生,倒是让那上古异兽有机可逃。”
少年没有回答他,倒是先前那位长髯白发的长老出声:“王姬活了。”
“什么?”众长老皆惊,少年更是惊喜:“其拓长老,您说……小姒还活着?”
长髯老者皱眉道:“确实是活着,只是她的气息有些古怪,似乎注入了另一道生魂,这到生魂应该是……里头的上古异兽。”
“怎会这样,那我们现如今……”当然最好是将王姬一举杀灭,这样里面的生魂没了寄托,自然也可以轻松杀灭,只是王姬现如今已经活过来了,他们倒是想下手,可也得问这位少帝的同意。
长髯老者道:“那上古异兽应该是将自身魂体一分为二成了两道生魂,其中一道生魂依附在王姬的魂体上,现今这生魂应该是与王姬的魂体达成了契约,只要王姬从阵眼中逃了出来,这生魂便也彻底逃出来了,又因着王姬脱离阵法,阵眼松动,大镇内的另一半生魂便也能感受藏在王姬的这一道生魂的牵引而逃脱,并与之重新结合,到时这异兽魂体完全挣脱了束缚,恐怕它的躯体感受到这外界魂魄的召唤,不日便也会破阵而出了。”
先前那位掐诀的长老愤然道:“如此,少君你万不可感情用事!”
少年没有答话,一千年前,他眼睁睁着看着她上了祭坛,成了阵眼,生死不知,如今得知她还活着,却又要生生地将她杀死,叫他如何忍心。
却见长髯老者摇头:“若是直接对那异兽进行杀灭恐有不妥,这是上古时便已经存在了的神兽,其魂力之境界不知高出了你我多少,他现今又依附于王姬的九尾狐本体内,九尾狐本也是上古神兽,它们魂体更是相通,此番他的魂力定又是增长了不少。”
众长老默然,确实如此,君不见自上古以来,这异兽都只能被封印,从来无人杀灭么?他们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就将他杀死,哪怕只是他的一半魂魄,要杀灭也是他们也是力所不能及的。
平海长老急急问:“那现今要如何,莫不是干等着不成?老夫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对不能让那东西跑出来。”
长髯老者摇头,缓缓道:“为今之计,只可下血咒。”
众人惊骇,又有人细细一想,忽而拍案叫绝:“此法甚好!可一劳永逸。”
少年却是欲要阻止,祭亓这次却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道:“少君,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默然,终是没出声,像一千年前那般,只有沉默与无力。
我这抹孤魂刚回到我的身体里,还未吸上两口新鲜空气,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痛苦袭来,我看见周围全是大荒的长老,四周风禾尽起,坡间石子乱飞,根根拔地而起的石柱叫嚣着它的威严,四周灵力汇集一处。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熟悉的痛感… 我听得体内恒的声音:“他们这是打算将你重新送回去呢……”
忽然我便恨意冲天,难道又要回去吗?我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为大荒牺牲了那么多,他们竟连让我重见天日的机会也不给么?
我绝计不要回去!
我发了疯似的尖叫,拼命的想挣脱,可依旧没有用。
我又失去了意识。
后来我醒了,发现自己竟是还活着,活在真正的世界,我没有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我问了宫婢,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一千年了,我在那个地方呆了一千年。
也才知道,原来恒是骗我的,那才不是一缕微弱的神念,那是他的一半生魂。
他们没有将我给封印回去,但给我下了血咒。
我问别人,血咒是什么,无人敢回答我,后来我去母后的那座宫殿里找老龟,老龟支支吾吾的与我说:血咒便是将一个养魂人本身的魂魄与另外一个不同人的魂魄紧紧绑在一块,使他们相互紧紧牵系,而达到完全共生的状态。又以养魂人的精血为引,将其中的外来生魂封印于其中,若那生魂想出来,定要破了这精血的桎梏,可他若是破了这精血的桎梏,那养魂人便没了精血,自然会死,而生魂与养魂人本身已共生,养魂人死,生魂自然也会死。
如此生魂便如何也逃不出了,只能乖乖依附于养魂人的体内,直至养魂人有朝一日寿终正寝,那生魂最终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所以我是那养魂人,恒是那生魂。
我本想说,‘若我日日苦修,有朝一日修成了仙,那我便可长生了,那这上古异兽的魂魄岂不是也要一直长久的存下去了’,可又一时想到,自己的妖丹都碎了,还怎么修炼,唉,看来我这辈子是注定成不了仙人,不能长寿了,不过我现在能够重见天日,比之之前已经是万分满足了。
老龟却没有告诉我,我不仅不会长寿,还会比旁的妖更加短寿,且这寿命愈往后,愈要受到那噬心之苦。
———夜明———
后来我渐渐发现不对,我开始经常生病,严重之时更是卧床不起,就像是下界里那些病弱凡人一般,虚弱无比,手不能题字,脚不能走路。
我才知道用精血牵制住这生魂是有代价的,不仅会杂病缠身,更会寿命缩短,再到后来便会不时地遭受噬心之苦,最终堪堪死在疼痛中。
这便是种血咒的后果。锁住了魔头,守住了大荒,却又要叫我承担这些苦楚。
为什么我好巧不巧地就拥有了九尾血脉,又好巧不巧的大荒只有我一只妖精有九尾血脉?
血咒复发一次比一次厉害,我心中的怨怼也一日比一日深。脾气更是一日比一日暴躁,后来连从前妖后宫里那些与我最要好的红毛狐狸灰毛狐狸见了我也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其实很难受,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血咒带来的噬心之苦总让我失了理智。
我越来越乖张孤僻了,常常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但没有人惩戒我,父君与哥哥更是对我怀有愧疚之心,他们从不责罚我。
倒是跟哥哥身边的大臣祭亓,常会来劝阻我,他比哥哥要年长四万岁,行事张弛有度,心系大荒,心有万民,他是再合格不过的大荒臣子了。
只是我却顶讨厌他,他总爱平白无故指责她,他最爱高高在上地与我说要如何如何做个好王姬,又要如何如何为大荒着想。
我顶讨厌他。
他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他凭什么要站在的最高处去指责我,批评我呢。
我一出生便有上古血脉,本应是前途风光无限好,可老天抽了风,给了我一身高贵血脉却让我不得其用,一生下来便奄奄一息,还要母后舍了心头血救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不过几百年时间,最最疼爱我的母后却走了,流言四起,那些大荒妖民们便又随处议论我。
他们从我一出生时便议论我,给我扣上了“煞星”的帽子。
战乱时民心不稳,于是流言蜚语满天起,怨怼之声不断,太平年间时,人们生活过于安逸,好生无趣,终于逮着了一丝茶余饭后的八卦,于是他们便又肆意地议论纷纷,躲在那些阴暗的犄角旮旯里,说着最中伤又毫无责任的话,将一把把无形又锋利的剑刺出。
我其实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只是从不显露于人前,因为我不想叫人家觉得,我低头了,我胆怯懦弱了。
最后啊,是我这个顶无用的煞星王姬,碎了妖丹,毁了修为,又在那个比地狱更可怖的地方独自待了一千年,谁能理解我那一千年的感受?
千等万等终于出来了,不想又是为了这妖界众生,我要以精血锁魂,种下血咒,如今平白受着这噬心之苦,日日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
我的痛苦,这个迂腐的祭亓又如何懂得?
所以我顶顶讨厌他。
祭亓后来也万分讨厌我,初时他也觉得我命运颇有些坎坷,那时他还是同情我的,可后来见我愈来愈不可理喻,便觉得我也实在太无理取闹,简直无可救药。
于是他一有机会就要嘲讽我几句。
弹指一挥间又过去了一千年,妖界人人都知,妖帝英明神武,一心为民,少帝勇猛果敢,后生可畏。但王姬却是脾性残暴,最是阴晴不定,对下人动辄打骂,常以辱人为乐,实乃大荒之不幸。
妖族臣民谈及王姬总是一片哀怨之声,王姬的种种暴虐行径他们总能娓娓道来,绘声绘色仿若自己亲身经历般。
但王姬与少帝兄妹感情甚好,又得妖帝纵容,致使臣下无有半句讨伐之声。至少明面上,他们都对这王姬恭恭敬敬。
很少人提及王姬两千多年前的献祭一事,倒是那些例如煞星之说的事情被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一朵洁净的花蕊,一旦染上一点污渍,那么不管它曾经是如何慈悲为怀,又如何普渡众生,都不再重要了。
世间人只爱放大这一点黑色泥渍,生怕不赶紧抓住它便跑了,又少了一点茶余饭后的娱乐。
况且我本来也不是如何高尚。
哥哥与我说:“不过是些市井谣言,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我心眼实在小的很,那些谣言一日不除,我便要烦心上一整天。”我若无其事地摩挲着手腕旁的那一抹凸起的痕迹,那是当初下血咒时渡魂留下的口子,“不如……你让祭亓下一道召令,妄议诽谤王姬者,藤条五十……”
我抬眼望向哥哥,却瞥见旁边的祭亓,他眉头紧锁,目光直视前方,始终没有正眼瞧我一下,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
“哥哥意下如何?”
哥哥沉默着,垂眸不语。
“也不知灵河彼岸的渠萸花开了没,夜明说今年彼岸花的药量要加重了。”
他一把捉起我的手,指尖之处一片冰凉,“你的血咒又毒发了?”
“她已经时日不多了。”夜明缓步从从夹竹桃丛走出。
夜明是我五百年前在灵山游玩时捡来的一个凡人,那时他身负重伤,我本不打算救他,可谁知他竟一眼便瞧出我被人种了血咒,“只要姑娘愿意救我,我便有法子除去这血咒。”他虽奄奄一息,却说的信誓旦旦,我一时动心,竟真是稀里糊涂地信了他。
后来他并没有实现当日承诺,他实在想不到我体内的血咒如此顽劣,但他确实自有一套本领,这五百年来我受到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虽未根治,但也比那些对我的血咒束手无策的无用宫医来的强。
夜明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他身上没有半点修为。一开始我以为她是个被废了修为的修士,但用术法探他的全身经脉,确实是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夜明以一介凡人之躯堪堪活过五百年,或许不止,且音容相貌又皆未改变,我以为他会有什么神奇丹药,但五百年间从未见他使过。他每日只是精心照料他的那些花花草草。
哥哥曾经质问他的来历,他说:“不过一介凡人,偶然窥得长生之术罢了。”
他这话我是半点也不敢相信,我从未见他施过什么秘密术法,更别提哥哥了,他怀疑夜明图谋不轨,决定把夜明关入天牢由伏苍严刑逼供。我自然是不允,厉声质问:“难道哥哥手底下的那些庸碌宫医是有法子治好我,压下这该死的噬心之苦吗?”
“你身上的顽疾,我自会想办法。”
“那这法子是要我等多久,一百年?五千年?还是又一个一千年?呵……我倒是忘了,我这破身子兴许是撑不到那时候了。”
“我不会要他的命,若是他招了,我自会放他出去。”
“夜明他医术如此高明,会那长生之术也不足为奇,还有什么可招的?”
他不欲与我多说,只与他旁边的男子道:“祭亓,把王姬带下去,让她好生休息。”
我那日万般不可置信,哥哥对我是万般愧疚,向来哥哥对我的要求都是百依百顺,像他今日这般态度如此强硬,却是从未有过的。
———魔念———
夜明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招,他是被抬着回来的,那狼狈模样就像我初见他时那般。
他整个人瘫软在地,嘲讽地与我说了句:“你真是有一个好哥哥。”便昏过去,他这一睡,便是一年。
夜明意有所指,哥哥纵然在这一千多年里待我百般好,可却从不喜我与他人亲近过甚,如今我与夜明朝夕相处,他曾多次警告,但我又置若罔闻,如今他此番作为,定是怨我违抗他的命令,什么盘查夜明真实身份,以防奸细,都是他冠冕堂皇的说辞。
夜明实在不屑:“他口口声声说愧对你,要补偿你,却是连我一介区区凡人都容不下。”
自那以后夜明便一直待在我的这玉行殿,他极少与哥哥见面,这次主动露面,我着实是惊讶了一把。
“王姬这血咒已深入骨髓,臣回天乏术,少君不如就满足了王姬这点小心愿吧,可别让王姬在这最后的时日里也活得不安生。”夜明不徐不疾地向哥哥说着,嘴角始终有一抹淡淡的笑。
“怎么回事?”哥哥的眉头紧锁,“其拓长老说过你还能再度过两千年轮回的……”
我说:“其拓老了,有些事就不中用了,他懂得血咒要如何种下,可不一定就晓得我被种了血咒后究竟能活多久。”
我抓紧哥哥的手,恳切地望着他:“你便依我好么?我平日最是厌烦这些嘴杂的贱民了……”
“你的血咒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让其拓长老去找……”他试图转移话题。
“办法?没有什么办法了……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代母后好好照顾我,你说你对不起我的,你……你便颁布这条召令好么?”
他颇为无奈地看我一眼:“小姒,别胡闹……父王与我说过,一定要做一个贤明的好君主……”
“什么贤明的好君主?那个老匹夫净只会说些狗屁话,那些贱民任意诟病王姬,这不是罪吗?作为君主,你要坐视不管吗?”我不自觉把他的手抓的愈发得紧。
他一惊,眉宇间有些愠怒,他掰开我的手指,力道很大,但终究没有怎么样,只软下语气与我说:“小姒,那总归是我们的父君,他其实心里很爱你。”
“我不想听这些狗屁话!”
他似乎有点累了,只撇下一句“照顾好王姬”便带着祭亓大步走开。
我想起在青溟大殿上时的他,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冰冷的脸庞似乎不带一丝情感,是啊,他本该那样的,凭什么要对我网开一面呢?
两千前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前也是这样,他本该是这样的啊。
哥哥也是,父君也是,他们的心里,只有大荒,我如何活着,我活的好不好开不开心他们也不会在乎。
我想母后了,母后满眼里只有我。
祭亓离开前别有深意地瞥我一眼,似乎是在嘲笑我的无知,我感觉他在说,纵使我命要归矣又怎样?纵使哥哥对我有一丝愧疚又如何,总归他也没有欠我。
谁欠了我呢,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没有谁对不起我。
夜明唇角一勾:“真是一位好哥哥啊。”
又是这句。
但我此时却没了五百年前的焦躁与气愤,我忽然了悟了些什么。
这些年来我何必呢,处处挑战哥哥的底线,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他也只有如此做吧。
我被拿去献祭,又被种下血咒,这一切的一切又不是哥哥所决定的,更不是他所能阻止的,所以这么多年了,我可以处处挖苦为难哥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自己也不解了,似乎最近的几百年来,我莫名其妙的就很容易生气,对一切事物不知不觉便有了厌恶。
我不仅为难哥哥,还常常挖苦父君,我更是经常拿宫婢们撒气,对啊我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呢,我…我这是怎么了……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忽然有些清醒,这五百年来……
“王姬。” 我感到我的肩膀上放了一双冰凉的手,我转过去,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瞳孔,夜明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妖帝不念妖后之情,他残忍将你献祭镇压,他欠了你……少帝亲手飞机下了血咒,大荒万民妄议菲薄你……他们对不起你……你万分怨恨……”
“他们对不起我……我万分怨恨……我…我怨……”
…………
———修罗———
四百年过去,王宫内忽然这四百年里王姬像是从大荒消失匿迹了一般,再没传出什么事,无人知晓我究竟又如何了。
这四百年来,我日日将自己锁在玉行宫内,除了夜明与贴身的宫婢外谁也不见,就连少帝亲自来每每都要被拒之门外,少帝怒极了,但又也无可奈何。
四百年后的某一日,玉行宫突然红光乍现,天空尽是一片妖冶之色,几声厚重又低沉,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兽吼兽从玉行宫中传出,长老们手中的传讯玉符闪着青光,他们暗叫不好,各自往王宫飞诀而去。
待他们赶到时,玉行宫已是横尸遍野一片,有如修罗场一般,妖帝重伤跪地不起,少帝在妖帝的身后,也受了些伤,但没有像妖帝那般重,想来定是妖帝替他挡住了一击,他们抬眼看去玉行宫的上方,正是被血液染红了白衣,双目充血,面容狠戾的王姬。
众长老们掐动指诀,欲要制住我,却见王姬轻轻一挥衣袖,众人便皆口吐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长老按住胸口,抑□□内那股汹涌的气血急急问。
“这……这异兽的生魂竟破了血咒,与王姬的魂魄融在了一块,现在王姬既是王姬,又是那异兽。”
“那这异兽……王姬现在修为几何?”
“怕是远在你我之上。”
怎么会这样?这异兽是如何破去王姬体内的血咒禁锢的?怎的会如此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又如何修为会恢复如此之快
他们眼中具是惊骇不已,而我此刻周身煞气更浓,我扬起手掌结出一个巨大手印向奄奄一息的父君压去,眼里全然不见一丝悲悯,长老们拼尽全身灵力,方才堪堪接住了我这一招。
我听哥哥在妖帝后面嘶声大喊:“小姒!这是父君!”
但我仍旧没有反应,我的心里充斥着愤怒与杀意,我见到父君吐出的血,心中顺畅至极,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将他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我要将他们,全部杀掉!
“小姒,难道你忘了母后么?”
我忽然有些呆滞,母后……
“你要将她们全部杀掉……你恨他们,恨极了他们……”
那个声音一直在心头萦绕,回响着,重复着,对,我恨他们,我恨这些人,这里的所有人!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用着一股阴凉的语气道:“你们……你们都该死!”
我的煞气暴涨,眼见着便要酝酿出一场惊天大祸,妖帝忽然现出原型,凝成一股坚实的气墙,勉强阻住了我的又一击。
“父君”
“帝君!”众长老与少帝同时惊喊,又渡出灵力与帝君,撑着那股气墙,他们心中酸楚不已,帝君这是动用了青丘秘术,以燃烧自己的心头血为代价才阻住了这一击啊。
少帝看着奄奄一息却仍强撑着起墙的妖帝目眦欲裂,但抬头看到我的那一刻,他又没了怒火,只剩万分悲痛,“小姒,你这是怎么了…”
我悬在玉行宫上,扭曲着面孔,我笑了笑:“我也是耗着精血与你搏杀呢,不如就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呵呵……”
同梵心下万分震惊,怎么她也是耗着心头血?
其拓长老微微皱眉,一双锐利的眼睛将远处的王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便在一旁笃定开口:“她不是王姬,也不是那上古异兽,是这两千多来的怨气积堆而成的心魔,现在的王姬已经没了理智,一心只有魔念。”
怎么会呢,她这怨念究竟是有多深,才会使生出来的心魔吞掉了她原本的心智。
同梵忽然间便想起了夜明,定然是他!
“长老,你可有感受到夜明的气息?”
长老摇摇头,叹口气道:“当初是我们疏忽了,这夜明其实便是那只异兽啊。”
同梵惊悟,原来是这般,想来也是,那只异兽威力无穷,当初能从那大镇中挣出一半的生魂来附在小姒身上,又怎会完全被这区区血咒给禁锢住?
其拓长老道:“他从禁锢在血咒内的一半魂魄中又剥离出一丝生魂,这一丝生魂将一个凡人夺了舍后,又重新回到小姒的身边,美曰其名压下王姬的血咒之痛,其实是想法子削弱那血咒对他魂体的束缚。”
“想来这四百年间,王姬足不出户谁也不见,便是他在一旁使出的主意,他日日浇灌着王姬内心的仇恨,最后使最初滋生的微弱心魔渐渐壮大,以至今日心魔完全控制住王姬的本身灵智,此刻他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挣脱出血咒,但却可以将趁此骨姒心慌神乱,灵气暴乱之际,将自己的魂力渡与王姬,又以燃烧骨姒九尾狐血脉的精血为源,生出一股恐怖的力量。”
其拓说完暂时松了一口气,纵使那异兽的魂魄再强,可终究只是魂魄没有实体,只能起辅助作用,待王姬的精血燃烧完,便毫无威力了。
只是王姬精血是慢慢燃尽,而不是被外物强行破解或夺取的,因此现下她的精血耗尽后,不会立刻死去,因此这上古异兽的魂魄也不会立刻消散,又因精血已尽,他便可以完完全全脱的这血咒的禁锢了,终究是要让他逃出来啊。
同梵此时懊恼悔恨万分,他愧对骨姒,因此当初虽是想将夜明处死,但奈何夜明只是可疑,真正搜寻起来,如何也探不出他身上有何怪异之处,又想着他能控制血咒所带来的疼痛,骨姒又似乎十分珍重他,他因此也不想再伤她的心,一时错漏,留他一命,竟留出了个天大的祸事,他是活命了,骨姒却要死了。
他看着面目狰狞的骨姒,和她那看似源源不断的强大灵力,心中悲意万分,待她将自己的精血燃烧殆后,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果然不久后我的气势收了些许,起初只是先微弱下来一些,然后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周围的灵气猛跌,然后便身体一软,从半空中直直跌落下来,长老们也收了术法,急急去探寻妖帝的情况,而同梵则是立时飞去玉行宫前接住了本应重重坠地的骨姒。
我现在奄奄一息,体内那股异兽生魂也早已不见,心魔也散了,我又恢复了理智。
但命却要没了。
同梵紧紧抱住我,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对不起母后,又对不起她。
他永远记得,母后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时的那般欣喜模样,母后刚生下小姒时望着小姒的那般慈爱模样,决心为小姒祭出自己的心头血时的决绝模样,他永远记得。
因此那时他便默默想,一定要好好守护这妹妹。父君母后给予了他新生,又对他百般珍视,父君无论政务再忙,无论自己的修炼再紧,总会抽出时间亲自教导他,母后对他也是关怀备至。
虽毫无血亲之联,却胜似亲生父母。
父母恩情,昊天罔极。
他知道母后虽然有了他,但最大的遗憾还是没能与父君有一个孩子,母后是爱极了父君。
终于骨姒出生了,因此他决心一定要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位来之不易的妹妹。
可是两千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她上了祭坛,但他不能阻止,因为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少帝,要以大荒为重,他不能辜负父君对他的期盼。
一千年前,她回来了,却要被下了那血咒。他还是没能阻止。
现在,她就要死在他的面前了。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挡住照在自己额前的阳光,我眯着枯涩的眼睛,才发现原来我的手这样苍白,骨节根根分明,就像从地狱爬出的厉鬼一般,丑的要死。
我看见他哭的那样伤心,但我却毫无悲意,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夜明做的,但我也恨不起来了,我反倒有些宽慰,或者说,我终于松下了这口千百年来一直提着的气,“我要死了啊…我可以去找母后了………”
浑身都无力了,我又闭上了双眼,眼角划不自觉划出一滴泪。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但我只想起那六百年,我真正活着的六百年。
母后的手,轻轻地捋着我漂亮的白色狐狸毛,口里轻轻呢喃着,母后在给我唱曲儿呢。
母后宫里那只臭红毛母狐狸不知何时竟找了一个红毛公狐狸,日日腻歪在一块,有事没事互相蹭毛,不知有什么好玩的,都没时间再理我了,我怒气冲冲誓要把那红毛公狐狸扔到臭水沟里。
哥哥又不知从又哪给我带来了一颗漂亮的曼珠沙华,哥哥说这是他去冥界历练时顺手摘的,我说好看极了,哥哥说:“那我勉强下次再去上一趟,唉,只是那里鬼怪可多了。”
我说:“你还怕鬼啊,你都已经修过了大乘成了神仙了。”
“神仙怎么就不能怕鬼。”
“神仙就是不能怕鬼,我看那凡间里头的画本里都说,神仙是抓鬼的,鬼是怕神仙的。”
“你也知那是凡间里头的话本。”
“……”
……
———转世———
大荒妖界之主二十四万岁时为镇压上古异兽,护子民安危,祭以精血生出灵力,后因精血耗尽而死,大荒万生悲恸齐齐哀。
异兽生魂逃脱,但因其在破除血咒时威力大损,又本体与另一半生魂还镇压东旭山中,终究是没再翻起大浪,不知逃到了何处,销声匿迹。
少帝同梵八千岁,以人仙修为继妖帝位。
王姬因精血耗尽而死,又因魂魄曾与异兽生魂纠结一处,后生魂生生从她的魂魄中剥离,王姬魂魄遭受损害,残缺不全,连再次投胎也不成了。
王姬这短短一生可谓停辛伫苦,曲折无比。刚出生时便命悬一线,后为了大荒两次三番贡献出自己,可最后还是没有个好结果,被异兽生魂反噬,死后魂体不全,连转世再为生灵都无法。
大荒一片可惜之声。
仙界的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亦是一片哀婉叹息之声。
什么煞星之说,又脾性残暴动辄打杀的,倒没人再提起,若有提起,也是谴责从前那些弄出谣言的妖们丧尽天良不知所谓芸芸。
但从前那些造出谣言的妖们不知为何一个一个不见了踪影,心疼可怜可叹的王姬的众妖们,有气也无处出,唉,罢了罢了,那便口中多谴责几下从前那些是非妖精,再口中多缅怀缅怀王姬好了。
——
“帝君。”祭亓向王位上的少年低头作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泛着蓝色幽光的养魂灯。
“你一千年前突破了灵仙,如今的境界想来已经稳固。”
祭亓不知帝君为何突然要提及他修为之事,他压下心中疑惑,恭敬道:“是。”
“你年仅七万岁,却是灵仙修为,前途大不可限量,做大荒帝君足矣。”
“帝君!”他万分震惊。
同梵却仍旧淡淡道:“大荒有众位真仙修为的长老镇守,自可无虞,你修成真仙,也是迟早的事,这几万年来你为了大荒也立了许多汗马功劳,做大荒帝君足矣。”
祭亓惶恐下跪:“不可,大荒的帝君怎可如此草率地便交与他人,且先帝君…”
他话未说完,同梵便道:“父君若是知道,绝不会阻止我。别人不知,你难道还会不知么?若论起真正的血脉来,你才是真正的青丘嫡脉。”
祭亓默然,他的父亲是先帝君的兄长,如今的其拓长老的独子,而同梵是帝君三万年前捡来的孩子。
“父君一心为大荒,是谁当大荒帝君不重要,只需他做个有能力,又优秀的帝君。”
“你便是再适合不过了,由你来继任帝位,长老们也定然不会反对。我知道,你一直有心降服北极人族,一统太镜域。”他顿了顿,道:“只是我没那等雄韬伟略,我只想着做个合格的帝君便罢。你自己的理想,须得自己实现。”
祭亓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开始同梵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里第一反应便是不同意,但正如同梵说的一般,他心有理想,想一统太境域,但这些同梵都完全无意,若是由他继续做着君主,怕是他这等宏伟理想,只能永远落到尘埃里了。
同梵摩挲着手里的养魂灯,里面的蓝色幽光,比之两万年前,光亮了太多,如今她的魂魄已经基本修复,也可以转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