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废人物语

31、老人言

　　我坐在沙发上，扑克牌整齐的握在手中，万安是庄家，正有些犹豫的盖着底牌，阿熔的心情很好，最近一直都很好，笑容赖在他的脸上不肯走。我故意向阿熔打了个手势，让他把手牌压低一点，阿熔心领神会，他偷偷地侧过身，把手中的牌张开给我看。
　　“你们干嘛？”
　　万安抬起头，吓了我们一跳。
　　“你太慢了，好了就出牌。”
　　“不老实！先小小一个黑桃A。”
　　万安最近培养了一个新的兴趣，他在帮欧阳老师整理实验室的时候，发现欧阳老师在实验楼后面养了三箱的中华蜜蜂，万安顿时来了兴致，向欧阳老师请教养蜂的知识，并且帮欧阳老师管理蜂箱。蜂箱被分别安置在生物园旁边的三棵树上，离地大概有3米，需要用梯子才能碰到。万安每次爬上爬下，帮欧阳老师检查蜂箱，照看蜂蜱上的蜂王，清理上面的螟虫，乐此不彼。
　　现在阿熔很少去台球厅，肖然被派到县医院实习，去台球厅打工的时间变少了，好在阿熔现在也不必用打球的借口接近肖然，他们的关系不知在何时起突飞猛进。他们已经陷入了恋爱的漩涡，在漩涡里挣扎着向中心靠拢，试着拥抱在一起，在漩涡里他们只能看到对方。
　　牌局下来，万安输了，自己的手牌不算漂亮，却把分叫的很低，只有输赢没有赌注的牌局，让我觉得兴趣索然，毕竟无论打错了什么牌，输得如何彻底，都不用负任何后果。
　　“屁事真多！”
　　老人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就满口抱怨，平时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好忙的，这次可以看得出来，他因为有事做而显得很高兴。
　　“死人了？”万安满口胡言。
　　“那个脏乞丐，前几天还满身臭味的在巷子里游荡，今天被发现死在山下的那个破亭子外。”
　　令万安和阿熔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有人死了，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而我的表情略微复杂一点。
　　“人死灯灭，安哥，你真的比球王贝利还要乌鸦嘴。”
　　“人死灯灭？”老人摇了摇头，“人死了很多事才刚刚开始，死人是舒服了，一撒手什么都不管，活着的人却还要受罪。”
　　“那也未必啊，活的人在瞎折腾，死的人也许觉得更难受呢？”
　　“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更难受？”
　　“你没看过鲁迅先生写的那篇叫《死后》的文章吗？‘假使一个人的死亡，只是运动神经的死亡，知觉还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也许死人正因为活人在旁边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而觉得心烦意乱呢？”
　　“人死了，身体的所有机制就都停止了，哪还有什么知觉。”
　　“你怎么知道没有知觉，你能测出来，还是你死过？”
　　“乱讲什么！”老人听不下去了，“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亡，对死亡出言不逊，没有一点敬畏的心。”
　　“她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命呗，上天要一个人死他就得死，这就是命，有些人天生劳碌命，有些人天生富贵命，有些人长命，有些人短命。每个人一出生就被打上了烙印，该怎么活就会怎么活，该怎么死就会怎么死。”
　　老人的话相信大家都不敢苟同，我们从小就被教育不要屈服于命运，要创造自己的命运，听天由命这件事是不存在的。
　　但是，凡事都有但是，当意外来临，你必须要死的时候，你确实无法改变，只不过恰好还没有轮到诸位。看新闻上那些因为飞来横祸而死的人，你庆幸这些灾祸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下一个灾祸呢？她永远都在寻找下手的对象，茫茫人海，也许你就被幸运的选中了，谁又能知道呢？
　　“那些警察还说要先查明死因，有什么死因，一个穷酸乞丐谁会去对她下手，避都避不及呢。”
　　“其他人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累死的、撞死的、摔死的、气死的……谁会在意？总的来讲不就是死了，死了便一了百了。”
　　现在轮到我出牌了，我把手牌叠起来握着，一边听着老人的话，一边看着门口的树发呆。
　　“我活到现在这么老，体验的苦比体验的乐多到不知道多少，每当熬过一个苦日子，立马就有下一个苦日子，不管怎么样，苦日子就是会来，永远都摆脱不掉。活了多久就要受多久的苦，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来受苦的。人不都是这样，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有些事是避不开的，最重要的是那些要承受的，在任何时候都要抓住能让自己快乐的方法，最好的莫过于能苦中作乐。”
　　“现在不是很好，悠闲自在，也不用去烦恼什么，闲坐庭前，漫看风云，也没什么苦的。”
　　“是很闲，不过闲未必就是好的，没有烦恼也是一种烦恼，更不说人都会有烦恼，如果真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恐怕就是一个死人了。”
　　老人拿着热水壶坐了过来，他摆放好茶具，从抽屉里拿出茶叶放在茶壶里，先是用开水滤了一遍茶叶，然后用滤水清洗杯子。
　　“你们也别以为自己还年轻，死亡与自己无关，我们忌讳说死，也应该时常注意。”
　　我把牌扔在桌上，身体陷进沙发里，实在没有心思打牌，牌局太过随意，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万安也觉得没意思了，他问我们要不要去学校。
　　“去学校？在班上看一群人乱哄哄的，还不如留在这喝茶。”
　　阿熔决定和万安一起去学校，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恰好凉凉的风路过这里，她无心逗留，只在我的脸上留下短暂的清爽。我喝了一口茶，老人又给我斟满。
　　“小溪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怎么说？”
　　“你比万安和阿熔都要成熟，甚至比很多的成年人要成熟，大多数的人喜欢表现自己，你却把什么事情都埋藏在心里，让人看不透，让人不敢接近。”
　　“我大概是老了。”
　　“说的什么话，你要是老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你不老，还很年轻。”
　　我随口一说，却让老人很是满意。
　　“哈哈，我是老了，真的老了。”
　　“茶太浓了。”
　　“这杯不要了，我倒点淡茶给你。”
　　老人把我面前的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壶淡茶。
　　“对了，我刚才和你说什么，人老了记性不好。”
　　“你说自己还不老。”
　　“不对，是之前的问题，哦，对了，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问题。”
　　“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性格，是为了应付别人特意制造出来的吗？”
　　“这就是我。”
　　“这样可不对，你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你的感情世界应该很丰富吧？”
　　“这样的话可以对所有人说，人都有另外一面。”
　　“你说的对，有的时候，人为了保护自己，会把真实的一面隐藏起来，用虚假的一面来面对世人，本来是希望免受伤害，却因此受到更大的伤害，结果是适得其反啊！”
　　“谁又能肯定哪一面是真的，哪一面又是假的？”
　　“哈哈，算了，像我这种老人的话，你们年轻人是听不下去的。”
　　“恰恰相反，我一直相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俗语。”
　　“如果你真的那么认为，那我就和你说一些话，你可听来参考，也可以认为是我的胡言乱语。生活最重要的是活得踏实，不要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你觉得与你无关，转身路过，便真的和你无关，你觉得应该做点什么，采取一些措施，便和你有关了。有些事注定会在你的身上发生，关键是要看你怎么样对待，你努力争取了，把它留下，它就是你的，你放任它自生自灭，不愿再多做一点，它就不是你的。什么都是命里注定，你的命把你要拥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重点是如何把握。”
　　“把握和争取吗？”
　　我放下茶杯，整个后背都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天花板，老人的话开始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