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废人物语

15、积雪

　　凌晨0点多，阿熔还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我悄悄地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还是被他机敏地发现了。
　　“做什么？”
　　“吃宵夜。”
　　“只是吃宵夜？”
　　“骗你是小狗，要带点回来给你吗？”
　　“算了。”
　　用吃夜宵的借口，我又折回了台球厅，在附近找了个比较阴暗的角落，静静地等待肖然下班。
　　看来还是来早了，无聊的时间里，不免地开始胡思乱想，同样是故去的人，我想到了初中的一个同学。
　　他是个讨人喜欢，但是性格有点坏的人，和他在一起会很开心、很轻松，他和我称兄道弟，表现出很关心我的样子。尽管有时觉得他的眼神在闪躲，邪恶的眼睛好像一直计划着什么坏事，本身还是个欺善怕恶的人。
　　我们叫他小麦，他长得不高，又瘦骨如柴，偏黄色的头发说明他长期营养不良，所以他难得有欺负的人，却常被别人欺负，不过我不能帮他，因为错的人总是他。
　　因为他的诸多陋习，他欠了别人很多钱，家里给的生活费即使一分钱都不用在自己身上，也远远不够还债。他向我借钱，我会借给他，他总是会先还我钱，他知道我家不富裕，他也知道还了后，我还会再借给他。
　　因为他每次还完钱后又要再借钱，所以他欠的钱没有更少反而更多，虽然这点钱在成年人眼中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还是中学生的小麦来说，却已经算是山穷水尽了。小麦需要另谋生计，在封闭式的学校里，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偷窃。
　　我曾经丢了好几次钱，但我不知道是谁偷的，某一个夜晚，我的生活费又被偷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他们笑着对我说知道是谁偷的，他们也被偷过。原来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小偷，唯独我不知道，我很愤怒，也很失望，最让人伤心不过的事，莫过于被自己相信的朋友算计。再看小麦被别人欺负，我不再可怜他了，觉得他是罪有应得，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我再也没有丢钱了，因为我开始对他有所防范，他在我面前依旧嬉皮笑脸，我依旧很喜欢他，和他一起谈笑玩耍。他披着夜色继续做着他在黑暗中做的事，他还在欠钱，而且越欠越多，越拖越久，不仅是班级以外的人打他，连班上的同学也开始欺负他。
　　有一天，几乎穷途末路的小麦来找我，虽然他还是嬉皮笑脸，但是脸上挂满了愁容，看起来不像个14岁的少年，倒像是个为生计所迫的沧桑中年。年纪很小，负担很多。他让我陪他去一个地方，他没说是什么地方，但是他诚恳又认真的表情打动了我。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栋老房子，小麦叫我在外面等他，他自己则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走进了老宅的大门。我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只见小麦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老人嘴中念念有词，手上还带着一把扫帚。
　　老人看到了我，满怀不善，还冲着我大声喊叫。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小麦就先帮我说了，语气上没有给对方半点面子。
　　“他是谁关你什么事！”
　　老人听完小麦的话后变得更加凶神恶煞，他步步紧逼，手中的“武器”不时挥动，借以壮大自己的气势，我也被吓得往后退，以为他要冲着我打下来。
　　“你个小流氓，你给我滚，我不管你欠他多少钱，你只要再待一分钟，我就打死你！”
　　“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里吗？”
　　小麦毫无惧色，带着我愤愤离开，我觉得莫名其妙，想要问小麦是怎么回事，他只跟我说那个人是他外公，其他事的一概不提。
　　这是我对小麦最后的记忆，小麦走了，离开了学校，一系列的原因让他决定放弃学业到外闯荡，他悄悄地离开，我来不及送他。
　　辍学的小麦传闻不多，先是听说他离开了他爸，去找了他的妈妈，可因为和他妈妈的老公不和又离开了。又听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份有苦又累的工作，生活很艰苦，小麦也很艰难。
　　一个故事应该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小麦的故事有一个结局，但却不是完美的。
　　现实的意外让人猝不及防，没有任何的预示，也没有任何的前奏，只有摆在你眼前不幸的事实，起初还以为是谁在胡乱造谣，小麦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原因是患了白血病，病来得快，人也走得快，他无力医治。
　　这个突然的消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可最后还是坦然接受了，它没有带给我多少悲伤，同学们偶尔还会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开玩笑，我也依旧会想他，不时地记起他，他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然后渐渐地模糊不清，最后只剩下他的笑容，那样开朗、那样简单。
　　他不算善良的人，但他的笑容却能像春风一样，融化人心中的积雪。

　　12点半过后，肖然从台球厅里出来了，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好像在回味今晚发生的事情，一副邻家少女的，模样。可是我只看见了她，却没有看见另一个想看见的人，或鬼。看着肖然离开，我想要跟上去，刚走一步，感受到了背后的阴凉，我放弃了跟踪，站在原地等着她先远去。
　　“你知道我会在这里等她？”
　　“我知道你认为我会去找她。”
　　“就是说你其实是要见我？”
　　“对。”
　　“为什么？”
　　“我有些话想问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能够为我解答。”
　　他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我为了避人耳目，则是选择继续待在黑暗之中。
　　“我觉得很虚无，我不知道作为人，作为鬼，我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看见我的人，也许你可以给我答案，或者可以给我关于你的看法。”
　　“我不知道能和你说什么。”
　　“什么都行。”
　　我思考了一下，对于思考的时间长久，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也确实如此，对于死亡之人，又何必再去注意时间的流逝。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有信仰吗？”
　　“没有，我从来不信这些。”
　　“你觉得什么是信仰？刚才，阿熔为了肖然可以奋不顾身地冲出去保护她，这是一种本能。当球要击中阿熔的瞬间，你出现了，还把球接住了，我相信当时的你也没有多想。这些都只是本能的行为，一个人能把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重要，这不就是所谓的信仰吗？”
　　他不说话，也不着急让我说话，两个人又沉默了很久，良久，由我再次打破沉默。
　　“你当然有信仰，如果你没有信仰就不会自杀。”
　　这句话的效果比我想的要更强，他突然弯下腰，用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表情看起来极为痛苦。
　　“为什么，明明不是很懂你的话，但是这里，已经不再跳的心脏却痛得要命？”
　　“可能是你想起来了，你之前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别人，你把你的信仰捧到了至高的位置，它太沉重了，又太神圣了，导致你认为生活只有信仰，于是你觉得，既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那么不如去死，可是死了之后的你又忘记了信仰，渐渐地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忘记了。”
　　“你怎么可能会懂，你怎么可能会明白！”
　　他用嘶哑的声音咆哮着，和上次不同，我没有再被吓到，我知道自己的话对他而言已经起了一点帮助。
　　“因为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初中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我和小学的同学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他们几个人一起，只有我是孤零零的。那时候我喜欢做的事，旁边的同学不喜欢，我不喜欢做的事，他们又都喜欢，我就开始思考生活有什么意义？那时候才初中，班级的人很多都不爱读书，男的也好，女的也是，偏偏只有我在认真地读。‘我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读书？’我问自己，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的感觉要比我的感觉重要。可我真的很不喜欢读书，因为认真读书的我，和那些喜欢打架的同学格格不入。”
　　在黑暗中不需要视力，我闭上了眼睛，开始怀念起初中的时光。
　　“然后到了初三，我认识了她，我都忘记她为什么会变成我的朋友，她很厉害，各方面都很优秀，我很一般，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从此我又开始喜欢读书了，开始认真听课，开始做完落下的功课，开始想着高中继续和她在同一个学校。以前是为了父母我没有放弃读书，后来是为了她而喜欢读书，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以后还可以和她在一起。”
　　我睁开了眼睛，笑着看着他。
　　“很简单的，为了别人和为了自己并不冲突。你生前全是为了别人，觉得很累，你死后想全部为自己，觉得很空虚。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这才是你应该要找的存在的意义吧！”
　　他抬起峥嵘扭曲的脸看我，虽然一只手依旧按着自己的胸口，但是没有了刚才那样重的喘息，神色也渐渐恢复下来，他在思考着，我知道他的心中还是存在疑惑。
　　“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不如跟着我，也许你会理解得更深。”

　　我回到了房间，他乖乖地跟在我的身后，让一个鬼跟随着，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里面的灯竟然是亮着的，我打开门，特意没有关上，让他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是不是回去找肖然了？”
　　我一进门，还没有坐回自己的床上，阿熔就开始逼问我，他的眼神看起来也非常认真。
　　“你神经病啊，让你陪我去你又不去。”
　　“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真是的，你不陪我去吃宵夜，害得我在回来的路上怕得要死。”
　　“你不是经常这样，之前就不怕了？”
　　“之前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路都在想着你跳楼的那个朋友，越想就越觉得害怕。”
　　我的话刚说完，就发现阿熔的脸色变了，认真的神色从他脸上消失，眼神突然变得毫无色彩，恐怕连肖然也在这时被他移出了脑海。
　　“我以为你差不多忘记他了。”
　　“忘记？怎么可能会忘记，不敢说，不敢想，却永远都忘不了。”
　　阿熔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虽然我不应该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但是为了他珍惜那的人，我必须如此。
　　我看向阿熔的朋友，这个游荡在人间的幽灵，我知道他的心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知道现在不是应该打扰他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处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我只是善于总结而已，俗称马后炮。”
　　我用很细微的声音说，包在被子里的阿熔应该也听不到我在说话。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我点了一下头。
　　他悄悄地从房间走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