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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晋江文学城首发 ...

  •   再次见到“尝药监”这三个字时,粱曼真已经十三岁。

      自被皇后留在宫中,由宫中御药局的女官照料,她也算是默默无闻的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她站在尝药监的门前,略整了整衣裙,瞧了一眼从里面默然走来的十几个十来岁的女童,她们一个个排队上了早早等在一旁的马车,除了驾辕前两匹枣红马儿偶尔哼哼出一两声喷嚏,所有人都保持着与年纪不相衬的沉默。

      这种沉默在粱曼真看来,是一种对于皇宫里采“初红”的无声抗议。

      马车一共七辆,每辆车里,塞进了七个女童。

      七七四十九人,初来的葵水,正是吕道长给皇帝密制“仙药”最重要的一味“药材”。

      然,这些一年前进来时,天真活泼的孩子,在踏入“尝药监”这道门,一进一出之间,个个都像是一夜长大一般。

      她们稚气的脸上,也显出某种女童成长为少女的转变。

      粱曼真每每想到这些,心中便会泛起恶心。只是这次为何她们不是步行回住所,而是由东厂的人驾车拉走?

      罢了,不去多想,她在宫中活得战战兢兢,自身难保,且把这一次小小的不同,当成理所当然的一个意外。

      御药局给的差事,就是在守着,等里面的司药宫女,将“材料”转交到她的手上,今日的差事就算是了了。

      这几年粱曼真其实为了不荒废了前世所学,也曾经在御药局努力的表现过。

      从搬药、切药做起,《千金方》、《四诊杂记》、《女医杂言》,皆被她背出了唐诗三百首的韵律感,就连一直不待见她的谭司药,也惊叹她的天赋。

      谭司药算是御药局中的混得最出彩的一名女医,她的日常便是去坤宁宫里给皇后请脉,遇到皇后不好向太医启齿的症状,都由她代为转达。

      谭司药成了整个御药局的招牌,可这位招牌,在太医院跟前,就不值一提了。

      偏生粱曼真在几次领了太医院的方子,按方抓药时,发现了几处错漏,向谭司药反应,这位自诩经验丰富的女医却不当回事。

      然,一剂药下去,皇帝的命不见好,好像还严重了。

      于是,太医院的几名院判与院使一同查药渣、查煎药的水、甚至连药罐子都查了,也没有发现有何问题。

      粱曼真只得将方子里“三七”的用法拎出来,跟孙院判小小提了一下:“方子之中的中药三七,用根、须、茎、叶、种,入药。其实不如只取主根碾磨成粉,以酒淬服,可止咳血……”

      孙院判听了,细细琢磨了一通,立即在尝药监给几个年老有咳血症的内侍试药,结果一试便有了效果。

      孙院判又不放心,亲自用酒送服了一些,三柱香的功夫过后,没有任何不适。

      当即,用此方子,给皇帝用上。

      皇帝的咳血症,次数由半日一次骤然减到一日一次,三日后,血量少了许多,且晚间不再一味叫疼。

      粱曼真就此被太医院记住。

      可是她的好心,换来了谭司药的打压。

      从此,她除了跑腿送药,再无缘看方子抓药。

      “药材领回来了?送炭房去,明儿吕道人要呢。”同为御药局的宫女麦冬,一脸同情的提醒刚回来的粱曼真。

      她比粱曼真大几岁,已有十六岁。十岁时为了家里的弟弟,自愿入宫。

      算是粱曼真的室友。

      这样的年纪,若是在民间,已可婚配,但是明朝的宫女,没有外放的制度。一入宫门便是只有劳碌到老的份。

      所以宫女儿,打小就盼着能让皇帝看上,再不济能去到坤宁宫里当差,沾沾帝后的光,日子也好过些。

      粱曼真见她正在纳鞋底,觉得颇为意外:“你不是要当医侍吗?怎么不背《千金方》,做针线活了?”

      麦远远见了,无奈一笑,扯了扯针线道:“背了许久总是记不住,不如《三字经》好背。”

      粱曼真笑了,坐到床沿,瞧了两眼鞋底面有八卦之色的道:“不想当医侍,想当别人的媳妇了?”

      麦冬听了,眼色微嗔,却羞涩的道:“哪有,我给弟弟纳的。”

      “啧啧啧,”粱曼真手指在鞋底下比了比,“你弟弟不过八岁,脚比你还长?”

      麦冬问心有愧的笑了笑,鞋子敲在粱曼真的胳膊上,小声道:“宫中女子皆是皇帝的人,千万别乱说。而且文臣上了折子,说是皇帝得广纳嫔妃,绵延子嗣。说不定,宫里很快就有人要入坤宁宫侍侯了。”

      坑人啊!万恶的封建帝制!又来摧残花季少女!

      粱曼真心中一片吐槽,现在是弘治十七年,皇帝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谁去坤宁宫里,谁就是去跳火坑。

      见她不再说话,麦冬挨到粱曼真的身边,悄声问道:“你可想过进坤宁宫去?”

      坤宁宫,只有皇后一人,余者皆不曾给皇上侍寝。虽然太医院与御药局一直在给皇上进行房事的方子,但帝皇后也只生下两儿一女。

      且只有长子朱厚照长到如今的十四岁。

      另一位皇子与公主,都是早早夭折。

      皇帝不好女色,并非是什么专情圣人,只不过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拥有更多的女人。

      这一点,宫里的人也都默认知晓。

      可总有些人,宁要一个虚衔,也不在乎是否真的能得幸于皇上。

      粱曼真摇头道:“我只想做个能给人看病的医者,不让自己平生所学浪费了即可。坤宁宫门,我是从未想过的要进的。”

      麦冬将鞋垫子握了握,又道:“贞儿,看病也要看是给谁看,宫外给有钱人看病能赚许多银子,宫内给帝后看病,才能得到重用。你空有一身本事,只有用在对的人身上,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粱曼真反问道:“如你所说,我们学医就是为了伺候有钱有权势的?他们可曾将我们这些医侍当人看?”

      麦冬捏着针在头上蹭了两下:“那倒是,我给宫人侍卫瞧个病的,他们都千恩万谢的。
      上次看到谭司侍出宫给皇后的妹妹把脉,不过说了句,葵水来了脸上才生斑的,吃食忌讳辛辣酸冷这些,结果她骂谭司侍想饿死她。”

      粱曼真笑道:“我要行医坐诊,我就在门口挂个牌子,每日发二十个号,想看病的都要领个号,依次进来。上午十人,下午十人。谁都别插队。”

      麦冬听过她说许多看病的规矩,在御药局里她就是个异类,说话怪怪的,行事怪怪的,与年龄不符合,与她身份不符合。

      她道:“我挑不出你的错,但不想去能给你荣华富贵的坤宁宫,你难道要去东安门?”

      粱曼真诧异的瞧了麦冬一眼。东安门那是东厂太监所在,那里住着上万之众的太监,可谓老中青幼,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不过……

      咳咳……

      她不想搞对食。

      见她面色不悦,麦冬赶忙闭了嘴,只当没有说过这话,拿起鞋垫子,狠狠的将针戳了下去去。

      半晌,才幽幽的说:“东安门的人来御药局了,说是想挑几个懂得看方子的宫女,去服侍刘公公。”

      “哐啷”一声,正要出门粱曼真手中的盛着“药”的白瓷罐子,被突入的人撞到,打翻在地。

      麦冬和粱曼真同时怔怔看着从罐中流出的红色液体,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而站在门口的宫女,愣在门口,望着流了满地的红色,“啊”的一声,转身便跑。

      麦冬疾步去关了房门。

      回身时,粱曼真已蹲在地上,麻利的将罐子与地上的血液,一并包进了一片布内,转身这穿过后院到达一汪池塘边,用力将手中之物扔入了湖内。

      四月的湖水周围,还结着一层未开化的冰,寒意森森的湖面,只翻几个微浪,又复归平静。

      粱曼真快速回转到屋内,取了一瓶白醋和盐巴走到留有血迹的位置。

      麦冬道:“做什么?”

      粱曼真看了一眼,简单的道:“洗地!”

      麦冬迟疑了一会:“那……药没了怎么办?”

      粱曼真嘴巴凑近到麦冬耳边,低语了一句,麦冬起初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见粱曼真白醋与盐一起往地上一倒,地砖上的血迹立即全无,不由得多看了粱曼真两眼。

      她道:“贞妹妹,你倒底有我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粱曼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这事给摆平了,她催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几百年的事,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几百年?”麦冬反问,“哪个年号?唐?宋?还是战国?”

      粱曼真一急,就会把几百年这个词挂嘴边。

      每逢遇到什么她用现代方法解决明朝难题时,总会有人问她为什么?

      她很烦,因为她穿到了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年代。

      酸和盐,跟血液中的铁发生反应,红血球分解成无色的液体……

      算了,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还是长话短说,她道:“麦冬姐,你不杀它,吕道长就要杀我!你想失去这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贞妹妹吗?“

      “啊?!”

      麦冬不想。

      她十分的不想。

      因为粱曼真若是出了事,意味她将失去宫中唯一一个,能在她御药局药材辨认月考时,给她友情提示,助她过关的好友。

      “行动啊!”粱曼真已经抽出了剪刀。

      麦冬一把夺下,扔回原处。

      粱曼真惊呆:“好室友,你不是吧,你要眼睁睁看我被人赶去浣衣局吗?”

      “嗖”,一把尖利的锥子怼到了粱曼真的鼻尖底下,麦冬握着锥道,“这个更衬手!”

      ……

      从御药局到坤宁宫要跑多远,粱曼真不太清楚。

      但走着去,单程得十五分钟以上,那还得是锦衣卫的脚力才成。

      平时她对这座中国最恢弘的紫禁城,磨破了她太多的鞋子表示出的不满,皆在这一次事情后化为了乌有。

      在现代,她想着小户型好搞卫生,又省物业费,到了明朝,她觉得大有大的好处。

      比如,那位夺路而去,正把她犯的事捅到司礼监刘谨处的某人,一时半会,还没有回来。

      “贞儿,我怕。”麦冬擦了擦汗,挨着她道。

      “不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粱曼真安慰道。

      她们的房门是被踢开的。

      门板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开来,晃荡着在空气里抖擞两下,门轴发出吱吱的声音,最后不堪重负的轰然倒下。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屋内的茶几处。

      茶几上有一大盆浮着冰块水,在门板的拍撞下,掉下茶几,盆内的冰块与水同时倾覆而下,似决口之堤涌出的洪流,将整个屋内泼了一个水漫金山。

      麦冬将脸一藏,不敢看来人。

      粱曼真站在湿哒哒的水里,一脸受惊模样的,抬头看去。

      不等她开口,只见一个穿着青绿棉料,头上插着一朵绢丝制的艳丽芍药头花的女子,白葱般的手直指粱曼真的脸,嘴角挂着邀功之色的道:“就是她,御药局宫值贞儿,她把这个月的“初红”给砸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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