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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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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前一月,阿爹约我在廊下品茶。
我托着腮细细观察阿爹头上的鸦头玉钗,陷入了沉思。
阿爹气度高华,羊脂色玉佩最衬他。
“你如今已年至十六,不求你稳重端庄,好歹也略略收敛些性子,宫里不比家里。”
赤金雕鹤纹发簪也好,显得大气尊贵。
“你自小喜爱珠钗翠环这类物件,进宫后该是碰也不能碰了,否则,否则,……算了。”
“诶,爹跟你说话呢,白苏苏……”阿爹伸出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扣着紫檀木案几,我心里有了主意。
于是我笑吟吟地问他:
“女儿入宫前,再给爹爹打个扳指可好?”
阿爹停了手上的动作,正了正神色:
“你再摆弄这些物件,倒让别人笑话我白家累世清贵却教出个工匠女儿。”
我抬头望天。
不知是谁刚收到这玉钗就美滋滋地拿去和阿娘炫耀,害我赔了一月时间给阿娘另打造了一只相衬的珠钗。
不知是谁巴巴的跑去扬州给我带了成套的制钗工具——还在我跟前炫耀:扬州城天工坊的手艺,不好用不要钱。
不知是谁找了京中最有名望的制钗师傅教我手艺。
也不知是谁遍寻良方为我制得化瘀除茧的药膏。
罢了罢了。
入宫前十日,我同侍女琳琅打点好一切随身物件:
贴身衣物二十套;各色绸缎二十匹;各类珠宝并妆匣二十套;金丝银线若干,珍珠玉石若干,制钗工具两套,药膏两瓶,药方一张。
入宫前一日,我交给爹娘一双红木雕凤穿牡丹饰盒,内里分别是扳指一枚,步摇一只。
扳指用的是纯种青玉,玉环中间累金丝做了衔接,取金镶玉之意。
步摇以孔雀为题,雀身用点翠技法镶上羽毛,雀眼嵌上夜明珠,步摇末端坠了细细的金丝流苏,行动间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阿娘牵着我的双手泪水涟涟:
“日后你若能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千万记得保全自身,不可争一时意气而丢了性命。”
阿爹抚着手上的扳指,沉默不语。
半晌才开口道:
“如今的后宫算是安稳,好歹苏苏有手艺傍身。若真到山穷水尽之时,说不定还可靠它寻得宫中后妃的庇佑,得一时安全。”
我垂下眼眸,女儿晓得了。
阿娘和我哭了一整晚,到时辰才消停些。阿爹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心中多有不舍。
次日天色还未亮,我便带着琳琅拜别了双亲,坐上入宫的马车。
我手上把玩着一只银臂钏,这是我前日里随手一作之物,臂钏面上雕刻了海棠花,花蕊贴了金箔,虽朴素了些,但也算得上精致小巧。
马车在宫门口停住,负责教习的姑姑抬手扶我下车,伸手间露出了白净丰腴的手臂。
我道:“多谢姑姑。小小心意,还望姑姑不要嫌弃。”
说话间我将臂钏套在了姑姑的手腕上,朴素精致,在宫里当差最适合佩戴。
她也不推辞,只笑着说一句:
“小主去吧,别误了好时辰。”
因着祖上定下的规矩,每一代白家嫡女必得入宫侍奉圣驾。我阿爹阿娘琴瑟和鸣,膝下育有两子一女。
大哥在朝中当差,奔波辛苦;二哥继承了阿娘母家的产业,富得流油。
我做钗环的一应金丝银线、烧蓝珐琅、宝石珠子都是二哥帮我搜罗的,甚至不惜以连城之价只为我寻得一颗东珠。
他的宗旨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这些年来把我的口味养刁了不少,寻常的珠玉翠石亦入不了我的眼。
进宫第一日,我清点了带进宫的一应物品。最重要的是珠宝首饰,即使月俸不够,随便拿出一件,也能保证我和宫里人不被饿死。
进宫第三日,我穿戴整齐去中宫请安。
我挑了身月白色长衫,通身素净,只衣角上绣了几朵昙花。琳琅将我的头发挽起,别了只青鸟烧蓝发簪,在身后垂下细长的流苏,低调别致。
“嫔妾白流苏拜见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我跪下行叩拜大礼。
皇后抬手免我行礼。她身着金色长衫,衣角绣了凤凰展翅的花样,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苏绣。头戴凤冠,凤冠用极细密的金线制成,其上镶嵌了鸽子血,华贵无匹。
看得久了,我的眼睛有点酸。
皇后右下方的宸贵妃娘娘含笑到:
“瑾贵人这样盯着皇后做什么?”
我脱口便出:
“娘娘凤冠本就耀目,再加上鸽子血不免有些俗气,不若将鸽子血换为东珠,更显得雅致尊贵。”
说完我便后悔了。我倚仗家中权势入宫,未经选秀便封为贵人,得赐一封号“瑾”,必然引起其他妃嫔不满,如今又当众让皇后下不来台……想到这里,我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不想皇后娘娘依然含笑看着我:
“不想贵人对珠宝首饰也有研究,不如……”
皇后话只说到一半,就听坐在我身旁的玉妃凉凉地开口:
“是啊,宫中妃嫔饰物多华丽,倒显得妹妹清丽可人了。”
前些日子琳琅游走宫中,已将所有妃嫔的家世秉性一一告我知晓。
玉妃娘娘生得美,家世好,向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前些日子还因为宫女打翻了茶水,便开口责骂了一个时辰,言语间不见辱骂,却将宫女气到昏厥。
想到此,我深觉这位嘴炮娘娘惹不起。
我噗通一声跪下去:
“嫔妾失言,请娘娘责罚。”
宸贵妃忽地一笑:
“玉妃妹妹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还未发话,你却将瑾妹妹吓成这样。”
玉妃抬手扶了扶耳旁的发髻,开口道:
“本宫说的是实话,又何曾要吓瑾妹妹。”
我瞅着皇后也没有责怪的样子,心里便慢慢安稳下来。
此时皇后身旁的大宫女祥云斟茶时提点到:“瑾小主还跪着呐。”
皇后方才正了正神色:
“瑾贵人先起身吧,本宫觉得你说的话并无不妥,改时候挑个好天气,再来本宫宫里说说话如何?”
我赶紧谢恩起身,余光却瞥见玉妃朝我翻了个大白眼。
回到棠梨宫我还来不及细思便倒头睡下。
直至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要我准备着今夜侍寝。
如今是我进宫第三日,皇帝便要我侍寝,想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白家。
怪怪的。
琳琅帮我梳妆,眉宇间却有一丝担忧:
“小主刚进宫便侍寝,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棠梨宫。”
我抚着她的手宽慰到:
“没事,以后咱有饭吃就成。若是没有饭吃,总归还有一堆珠宝首饰,饿不着的。”
琳琅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谁担心没饭吃了?”
我看着镜子里姣好的容颜,那你担心什么?
仿佛也是问自己,骗得了琳琅,骗不了自己,你在担心什么?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皇帝身旁的掌事嬷嬷带人过来,往我身上涂了一层又一层香粉,接着用个大被子将我一卷,就抗进了皇上的寝殿。
我心中有点发愁,终于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了。
若是皇帝长得太丑,那可怎么办呀。
之前看的话本子里,佳人配书生也好,配将军也罢,那都是长得顶好看的。
好看的人在一起,才可称为一段佳话。
我阿爹玉树临风,阿娘未出阁前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两位哥哥完美继承了爹娘的美貌,我在家看得久了,也沾染了颜控的毛病。
我皱着眉头闭着眼,缩着手脚捂在被子里,良久才听得一道戏谑的男声传来:
“扶清说家中小妹天真可爱,却未曾想到竟是个苦瓜脸。”
扶清?小妹?
嗯……听起来我大哥和皇帝关系还不错嘛,那我以后就不用担心没饭吃啦。
于是我便放开了把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俊朗的脸,如墨的长发用金簪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既尊贵,又干净。
目测二十五六的样子,只是不知怎的有点儿眼熟。
“苏苏。”
我内心极其想说:咱俩不熟,只有爹娘和哥哥才可叫我苏苏。
但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汇成了一句:
“诶。”
“你会不会玩骰子?”
“禀皇上,牌九,骰子,麻将,骨牌臣妾都略懂一点。”
刚入宫要表现得谦虚一点。
“哦,那你可记得十年前你蹲在白家外墙根底下,和人玩掷骰子,将身上的首饰都赔了出去?”
眼前的大脸突然和我脑海中的影像重合。
我嘴角一抽,那可真是太巧了。
那一年我刚满六岁,家中两位哥哥偷着玩掷骰子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我以告状相威胁让他们教我,他们也都让着我,以为我赢得多了便不会再有兴趣。
于是我总以为自己麻神附体。
那日我就背着小包袱偷偷溜出门外,却又不敢走太远,就躲在墙根底下想找人试试手。
我还记得当时我扎着两个小辫,见一名少年郎翩翩而来,就伸手拦住他:
“你来和本小姐玩掷骰子,你输了你便归我,你若赢了,我这包东西全都归你。”
我那时单纯,便想着有名少年郎归我使唤也是好的。
胆子可真肥。
结果当然是可以预料的,我连绑头发的小发簪都输出去了。
很是没有面子。
思及此处,我只能呵呵呵的干笑着看向皇帝。他也没有其他反应,只问我:
“当时为何要选择拦朕?”
我诚实地答到:
“大约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这句话似是取悦了他,他俯下身子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
“即便你输了,我也归你,怎么样?”
我脸上突然炸开一朵红云,全身也控制不住的开始发烫,大概是闹了风寒。
都怪宫里的规矩,不给我穿衣服。
皇帝亲自去灭了灯,长手长脚的钻到我被窝里,我身上越发滚烫了。他感慨道:
“冬日里抱着你才舒服,都省了用炭的银两。”
我瞪他。
他抚着我的脖颈,声音变得沙哑:
“侍寝的规矩,嬷嬷可有教过你?”
我别开脸装作没听见,他也不恼。轻吻着我的耳垂,我的嘴唇,我的眼睑。
理智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迷糊间我问他:
“皇上当日怎会答应我这小女子的无理请求?”
皇上轻喘着气,只回答我:
“你猜。”
猜你个大头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