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长鹿

1、第 1 章

　　这一年的二月，天气还是正冷的时候。南城一个位于西南的小县城，屋内并没有供暖，哪怕是挂上厚实的窗帘，裹紧棉被也挡不住阴湿的风从木质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

　　或许是被子没裹好，后背漏了风，床上的人微微蠕动着身体想要蜷缩得更紧一点。

　　从院子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洛嘉宁的外公正在院子里拾掇那一树腊梅，修枝除草。鼻息间她仿佛也闻到了淡淡的花香。那是昨天被她捡起来插进小瓷瓶里的枝桠。忽而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下，确定不是从房檐滴下的雨声，舒了口气，想必是外公在喂他池里养的宝贝鱼吧。闭着眼她也能想象出鱼食一粒粒落入水中激起的一圈圈细小水纹，像雨点落入池塘那般。耳朵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次是瓷碗与木桌碰撞发出的一声闷哼，听声音就知道那一定是一碗盛得满满的粥。
　　洛嘉宁有些不满地翻了个身，或许是在气那一碗满满当当的粥，又或许在气接下来她即将听到的声音。
　　果不其然。
　　“洛嘉宁快点起来吃饭了。”
　　她打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跟外婆比妈都亲。可她最讨厌每天清晨叫她起床时的外婆。
　　虽然新年刚过不久，可作为一名高三生还有三天她就要开学了，再睡不成懒觉。昨夜又刚下了雨，天气冷，此时正是好睡觉的时候，却偏偏又要被人催促着起来。
　　“怎么还不下来，要我亲自来请你吗？”
　　外婆的声音催得急，她只好不耐烦的一脚蹬掉被子，裹了件厚外套，踏着外婆勾得棉线拖鞋，头不梳，牙不刷，脸也不洗的就往楼下跑。
　　和外婆一起生活很少有可以不吃早饭的时候，也很少有可以少吃一点的时候。看着那一大碗的粥，洛嘉宁皱起了眉。
　　“赶紧吃，吃完把碗收进去泡着。”外婆拿着一筐线，打开院门往外走去。
　　听见木门吱嘎的声音，她知道是外婆打开了铺面，准备缝衣服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听到针车转动的声音。

　　她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小巷里突出传来的汽笛声打破了着宁静的清晨。
　　本来二月来南城旅行的人就少，更何况一大早的有谁跑来古城区呢？随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静下，踩针车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紧跟而来的是……
　　“接回来了？”是洛嘉宁外婆发出的问候声。
　　“回来了，回来了……快叫陈婆婆好。”
　　行李一件一件从车上搬下来，行李箱的轱辘摩擦着地面发出声响。
　　洛嘉宁想起，应该是对面安爷爷家的孙子回来了。他一直活在安爷爷，安婆婆的口中，洛嘉宁好像还未见过他本人。
　　“陈婆婆早。”
　　是少年清脆干净的回答。
　　她倒要看看这个安家人口中成绩好，会弹琴，会画画，长得又帅气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放下碗飞奔上楼。

　　洛嘉宁拉开窗帘，又推开窗户，原本黑漆漆的房间渐渐有了些光。
　　还不到八点，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烟雾缭绕着南城。老城区的建筑大多是明清时保留下来的，又有些像是北方四合小院和江南园林的结合体。因其独具特色的木雕门窗和保存相对完整的建筑群落所以连着状元坊和南江边的古城墙被划为了古城区。洛嘉宁住的这一带也在古城区内，民居的都是青瓦白墙内带庭院的两层小楼。春夏时节来游玩的人从城里来，穿过她住的这条小巷往里走，去状元坊，去钟楼，去古城墙，亦或渡过南江去看对面山上的白塔。游玩需往里走，可吃着就在小巷这一带了。
　　洛嘉宁的外婆在院外开了家裁缝铺子，对面安家也经营着一家杂货店，若是逢旅游旺季也卖卖当地特产，打扫出几间空屋子租出去作为旅店。
　　嘉宁倚着窗，看着对面忙进忙出搬东西的少年。瘦高的个子的目测有180吧。他留着露耳的短发，干净利落。许是搬东西比较热，他只穿了件单衣，挽起袖子，由于用力提着箱子，手臂的肌肉线条变得明显起来。
　　她想，要是有束光就好了，那样她就更能看清他的脸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几分笑意，若不是看见了院门外那颗还没发新芽的槐树，她都错以为现已是春天了。
　　他为这迷雾小巷添了一抹绿，一点生机。
　　也像一颗青石抛掷进了少女的心。

　　“洛嘉宁你跑哪去了，饭不吃完，碗也不收。”
　　外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洛嘉宁赶忙应道：“马上来。”

　　少年循声望去，只见头顶的窗前空无一人，只有那扇木窗在悠悠晃着。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猫，围着少年的脚边转着，伸出爪子去抓他的鞋带。他蹲下身，伸手去摸它那明黄色的毛。毛是松软的，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似乎很享受，欢快地打着滚儿。少年的嘴角也浮起了笑，脸上的疲倦被赶走，连目光也变得更温柔。

　　“安爷爷家来客人呢？”
　　她明知故问，想掩饰自己的好奇与关切。
　　“他孙子回来了。”
　　“跟我一年那个？”
　　“对呀，对呀。”外婆忙着找东西敷衍地回答着她。
　　“那他不是也高三了吗？马上都要开学了怎么这时候回来？”
　　“对呀，他回南城念书。”
　　“啊……？？？”见过高三最后一期从南城转去市里重点高中的，没见过从大都市里转到县城里的。
　　“啊什么啊，赶紧把碗收去洗了，然后上楼学习。你都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
　　一提到学习她就头疼，一提到高考她就紧张。为了避免外婆一直在耳边唠叨，她赶忙收了碗往厨房走去。
　　南城高中有三所，最好的那所也是离古城去最近的那所，他也应该是去南城一中读书吧。他是理科生还是文科生呢？会在哪个班呢？
　　水槽里的水都要满了，碗一个都还没洗出来。

　　“你收碗就只收碗吗？桌子也不擦？”外婆急冲冲地走进厨房，拿着抹布又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嘉宁伸手关了水，又突然问道：“外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安禾。”
　　“安禾……”她在心里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