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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 1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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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卢剑向来是不怎么出声的,从来只默默站在一边,活跃永远只在战场之上,现在忽然冒出一句,立马就将不死民的火星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去了。
华清冲他怒目圆瞪:“你……!”
他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眼看恨不能揍几圈韩湛卢泄愤,可惜不说这个剑门满门上下的心愿至今还没能达成,华清气急攻心,这一动就牵扯到伤口,胸口哗啦涌出了一滩黑泥来。
这大概跟别的妖族吐血一个道理,华清因此受到重创,白纸一样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看起来像个病骨支离的重病患。
“华清。”念羲终于出声了,他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掌心向内,那动作带着点不耐烦乃至轻蔑意味,“退下治你的伤去吧,都散了,湛卢剑跟我来个地方。”
华清面露惊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族长!你想清楚,那是我们一族的……”
被他这一句点拨,稍迟钝些的不死民也望向了高台上的念羲,相互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嘘。”念羲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这一声尚未落地,两旁泥潭钻出几道泥流,将华清整个人卷了起来,行之有效地让他闭嘴去了。
其余的不死民也识时务地不再吭声。
念羲对韩湛卢说:“不死民这些年在外声名一直很差,是我管教无方,族内野蛮成性,一时半会也改不掉,还望多多见谅。”
韩湛卢不跟他扯些没用的:“去哪?”
念羲抛了个东西过去,好像料定韩湛卢不会拒绝似的,已经径自在前头带路:“跟上。”
韩湛卢一把捞住,发现是块水流心令牌。
果真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师兄。”江之遥想要阻拦,可惜密密麻麻的不死民将他围在其中。
韩湛卢回头对他说:“你先回去看着剑门,有事我回去再说。”
念羲带着韩湛卢顺侧门而出,走过弯弯绕绕的廊道庭院,往宫殿深处不可见的地方去了。
韩湛卢对这道水流心要让他去做什么,大抵能猜得到,因此全无在意,目光落在眼前的念羲身上。
这个模样年轻过了头的族长,也不知是深藏不露,还是无知者无畏,脸上不见丁点急躁与紧张,领路的脚步轻快,好像灭族在即也依旧能风轻云淡。
韩湛卢腕上绕着几圈红线,截断的地方垂了下来,经年磨损后绳子都散作了流苏,流苏随着他脚步轻轻晃动,无意间好像晃悠一下。
因缘树给他绑上的这条红绳也不知是什么玩意,脾气难伺候的很,爱显身就显身,寻人永远只指个含糊不清的方向,但凡这玩意有点儿灵性,韩湛卢非教它重新做绳不可。
韩湛卢跟着这条绳在北旗附近绕了好几个月,要不是不死民这一族的妖大多奇葩,平日都潜在泥里,倘若那姑苏转世真成了不死民,踪迹确实难寻,他都要怀疑这条绳坏掉了。
韩湛卢下意识抓了一把流苏,红线安安分分地躺在他手心上,好像刚才那点动静是他的错觉。
正这当,韩湛卢感觉到某种阵法的灵气扩散开来,一阵无由来而起的清风在他身侧轻轻绕过,笼罩在庭院中云雾散开,豁然开朗。
“到了。”前面的念羲顿住脚步,“这就是我们一族的秘地。”
北旗城深处被云雾笼罩的地方,严严实实藏着一棵古树,古树盘踞在整个院子的黑池子中,足有三层楼高,繁茂的枝叶几乎能遮天蔽日,冰天雪地里这棵树不受风雪侵扰,甚至还硕果满满。
“甘木。”念羲对他说,“又叫不死树,不死民是这棵树上结下的果。”
韩湛卢望着院中参天古木,看那缀满枝头的甘木果实,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算下来韩乐师之后也不过二十年,倘若姑苏转世真落在不死民一族中,约莫就是个十来岁的臭小鬼,没准还挂在树上还没被摘下来。
对着一颗巴掌大的果实能怎么寻仇?
榨汁?还是啃了?
韩湛卢默默想道:“还是养大了再宰吧。”
念羲全然不知他心里在琢磨着凶残想法:“给你的水流心呢?”
闻言,韩湛卢拿出了刚接过来的黑色令牌。
念羲看着令牌上金色龙纹,眼睛眯了眯,悬于他眼角眉梢间的轻快飞快一敛,仿佛敛成了某种意味不明的锋锐,又在韩湛卢有所察觉前转瞬即逝。
他忽然上前一步,在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截苍白的手指,点了点韩湛卢手上的令牌,指尖的压力隔着一道木牌落在掌心,像是带着某种韵律,正合上韩湛卢的心跳声。
念羲微笑对他说:“好好拿着,湛卢剑,之后你守好我们一族,哪怕将来城破,唯有这棵树绝不能受半点损失。”
韩湛卢皱了皱眉,他见过不少不可一世的令主,自然也习惯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却从没碰上念羲这样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尊贵以及理所当然的托付,仿佛都带着某种默契式的意味深长。
韩湛卢:“我以为像你这样年轻的族长会少年心性,没想到还挺谨慎。”
来前他都做好了替不死民大杀四方的准备了,没想到得到是这样的命令。
念羲侧头笑问:“你想说我这人看起来很轻浮?”
不会聊天的韩湛卢百口莫辩:“……”
“北旗不死民在万妖阁常受排斥,地位也边缘,做不到一呼百应。”念羲看着面前的甘木古树说,“即便万妖阁的承诺摆在那,我们也实在信不过别人,留下你,也好图个安心。”
“图安心?”被拿来保平安的湛卢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剑是杀人的,只要你点头,大可以让我将城外蛮荒杀退。”
念羲眨了眨眼,没听出他这番话全是靠目中无人撑起来的大言不惭,兴致勃勃地问:“传说中的湛卢剑真有杀退千军万马之能吗?”
韩湛卢仿佛才想起了老掌门努力塞他脑子里去的谦逊,认真道:“一半的话,努力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一开始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再多人马也是虚设,不费什么功夫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念羲被他逗乐了:“饕餮靠一张嘴吃遍天下,你吓不倒他们的,只怕我点了头也没用。”
韩湛卢:“但我还是会去的。”
去冲锋陷阵,去大杀四方,不达目的誓不退让半步。
不然凭什么水流心能在黑市卖出天价?
然而念羲并没有因此动心,他收起了笑意:“以前你见过很多这样的令主是吗?”
韩湛卢不言也不语,只一双黑眼睛越发的冷厉,一动不动地打量着眼前人,像是比充斥天地间的霜寒还教人冻彻心扉。
在他腕上的红绳一动不动,像是也跟着冻结成冰。
韩湛卢随即有些灰心丧气地垂了眼,收起锋芒,他的猜想根本无据无凭。
念羲摇了摇头,不再看他:“我不用你卖命,剑是剑,湛卢是湛卢。”
城外的厮杀比预想中结束得还要快,北旗城的不死民不再躲躲藏藏在黑泥中,纷纷显出原形来,一时间街上人声鼎沸,受了伤的化回黑泥,将街道当做河道,川流入海的黑泥涌向宫殿,四处往来不绝的黑袍妖怪给整座城添了几分阴诡。
甘木树下的黑池子中咕噜咕噜地冒起一串泡泡,一个人形从浮现在池子之上,面容模糊不清,也不化作人形来,只浑身上下都浇了泥水一样,滴滴答答地报告说:“万妖阁对附近乡镇的蛮荒出手,蛮荒要回防,暂时放下了对北旗城的进攻。”
念羲问:“损伤如何?”
不死民说:“饕餮没出现,损伤不算严重,两个时辰能修整好。”
念羲点了点头,挥手道:“辛苦了,让巡逻跟防守不要松懈大意。”
不死民应了一声,又重新潜入了黑池子中,再不见了踪影。
念羲转去对韩湛卢笑说:“看来蛮荒还是忌惮当年签下的契约的,万妖阁也总算开始动作,接下来暂且观望一下吧,兴许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他似乎总在笑,大事小事,仿佛也不管什么危急场合,但会为手底下一把听令牌行事的剑而笑,令韩湛卢一时无话。
两人走出古树甘木所在的秘地,沿着没完没了似的庭院廊道返回。
这宫殿跟整座灰溜溜的城不太搭调,到处都是池子,黑砖黑瓦,盛着满池的黑泥水,一整个池子就这么填满庭院,使得曲折延绵的廊道仿佛架在湖面之上,云雾飘渺间,有那么点像是在恒水之中。
念羲还在跟他讲着城中阵法的用处以及他们的打算,条分缕析,兴许将整个北旗城的重大情报都毫不吝啬地分享出来了,也不怕这些情报泄露给外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好像真当韩湛卢不会多嘴多舌,开诚布公毫无压力,坦诚得不像个缺心眼,反倒跟有恃无恐一样。
韩湛卢虽然对这些事不上心,听了也懒得跟别人说,但听一搭没一搭的,有点儿走神,老想起姑苏住在恒水的宫殿,忍不住用力捏了捏眉心。
“你是这年新上任的族长吗?”韩湛卢等念羲说完,将要辞别前,他状似随意地问,“以前在万妖阁从没见过你。”
“北旗离长留城太过遥远,阁中有事都是由族中长辈代劳前往。”念羲见他听得一头雾水,笑了笑说,“我今年才十八,修为承袭于祖辈,在我们一族中,还没到能离开北旗半步的年纪。”
韩湛卢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念羲:“怎么,水流心令牌难道还规定妖龄才能使用?是我见识浅薄折辱大名鼎鼎的湛卢剑了吗?”
韩湛卢悄无声息地碰了碰腕上红绳,依旧毫无动静,他只好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没理会他这调侃的话,大步流星地走人了。
这一次还没用得上剑门,但一伙剑门弟子都窝在住的地方,平日里个个像活猴一样,今天居然难得没有乱跑,安安分分地练着剑。
江之遥就坐在院子边上指导,一见韩湛卢回来,开门见山就问:“师兄,你接了水流心?”
这话也没避着人,一院子剑门弟子听见话音,洒脱飘逸的剑法顿时一滞,好几个来不及收招的还不小心脱手砸了脚。
一整个院子的视线涌向了一只脚卡在门槛上的韩湛卢。
韩家剑门大师兄总觉得自己跟剑门风水不合,时刻叫他想落荒而逃。
几个小弟子顿时涕泪齐下地围了过来。
“师兄,是我们不争气,连几个蛮荒都对付不来,可你这也太……唉。”
“至于吗大师兄,还没到那时候呢,我们就是咬断牙打断腿,照样能想出办法来,我们再不济,也不能叫你跟了那个男的啊。”
“就是啊,我们剑门家大业大,现在被困在此,也只不过是一时,大师兄你怎么就想不通呢,我们怎么能叫大师兄出卖□□呢。”
“从剑门下山一趟,我们就叫大师兄清白不保,回去怎么跟掌门交代。”
韩湛卢:“……”
怎么听着不像是给水流心办事的,而是青楼卖身的。
看来是一段时间没揍,这帮崽子玩的花样更加层出不穷了。
“滚边去!”韩湛卢吼了一声,剑风毫不客气地原地掀起,惊涛骇浪似的翻卷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闹哄哄围上来的小弟子收起虚假的眼泪鼻涕,又哄哄地散了。
要知道,韩老掌门向来对水流心这玩意嗤之以鼻,态度鲜明,受其教诲的剑门弟子自此上行下效,通通跟着老掌门一个鼻孔出气。
至今俨然还成了某种传统,在韩家剑门中,对韩湛卢接收水流心一事视如敝屣就是正义。
对水流心深恶痛绝的老掌门还曾对着剑门上下义正言辞:“大师兄可是剑门的脊梁骨,现在这段脊梁骨被虫蛀了,可是没关系,以后我们大力发扬这种优良传统,只要我们冷眼不断,冷嘲热讽不绝,早晚会能让湛卢同学大彻大悟过来,要让他知道万事只凭水流心行事是万万不妥的,上千岁的人,又没有老年痴呆,要知道对自己做的事负责。”
当然,老掌门也仅来得及讲完开场白,还没分章节分点地详细罗列,这邪教布教一样光会胡说八道的场子就给湛卢剑掀了。
韩湛卢总觉得老掌门是义愤填膺得过了头,这不是信口开河来污蔑他老人家,毕竟韩老掌门早几十年还是水流心祸害过的无辜群众之一。
江之遥肩负起师门使命对他说:“老掌门话粗理不粗,为水流心这种东西实在不值得,何况现在拿着水流心的什么人都有,谁是谁非也没那么容易辨得清,师兄你招惹天劫也不少了,还没给雷劫劈怕吗?”
韩湛卢冷笑一声,还没笑到底,就听江之遥哀哀叹道:“说到底你帮人家办事,人家给你钱了吗?”
只在万妖阁领着一点俸禄的韩湛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