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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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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这天出成绩,但许乘风周五要请假。
起因很简单。许乘风在察觉到管生是异性恋,而自己却是个奇葩的同性恋之后,就一直躁郁不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许乘风决定要去看医生。
许南川一开始还不相信许乘风请假是为了去医院,“我看你没生病啊?哪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么?”
许乘风随口搪塞,“最近消化不好。”
许南川将信将疑,将许乘风碗里的一份红烧排骨夹回自己碗里,“油腻,不吃比较好。”
若是往常,许乘风怕是早就来抢回来了。今天倒是没有任何反抗,“你顺便帮管生也一起请假。他陪我去,你不用陪。”
许南川觉得下咽的这块排骨顿时有点噎着:“许乘风,你要去医院,管生又没病,他不去医院,他要去学校的。”
许乘风快刀斩乱麻:“那他也有病。”
管生一直在一旁默默喝粥,听到这话,就顺势补充:“我陪他去吧。许先生。”
许南川真的很想当面和管生说,其实你不用这么顺着许乘风的,这孩子就是喜欢得寸进尺。但是当着许乘风的面,这话又不好直接开口。许南川绝对以柔克刚:“乘风身体不舒服,我带他去就行了,你们不是要出成绩了吗?你还是回学校帮乘风看看,他成绩上第一了没有。”
管生放下碗筷,已然解决了今天的早饭,他定定地注视着许南川:“他能拿第一的。”
许南川:“???”
饶是他都不相信管生的实力,怎么的,管生怎么知道许乘风能考第一。
“我考完找了原先分进来的年纪前几名都校对了答案。许乘风的正确率应该是他们之中最高的。”
许乘风也歪过头,眼神诧异,仿佛在问:“你什么时候去问的?”
管生稍微测了测脸,面向许乘风:“有的时候大课间,有的时候就是上完洗手间去他们的班里简单询问的。”
许乘风:“…………”
许南川:“…………”
许南川依旧是半信半疑。毕竟许乘风在他眼皮底下这些年,学习一向吊儿郎当,没怎么上心过,无论做什么,也都是全凭心意。这第一说说也简单,真要忽然之间考个第一,许南川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还是等成绩出来再说吧。不过你们这段时间的努力我已经看在眼里,不管结果如何,你们就是我心目中的第一。”
许乘风寡薄得撩了他的便宜爹一眼。
“那你帮我和管生请好假。我跟管生现在就去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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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乘风挂的是普通门诊的精神科。专家号他不太想挂,毕竟他爹的实力摆在那,整个枝川市的专家根据六人定律,差不多都能和他爸算是认识。
许乘风的医生是个刚毕业不久的男医学博士。一脸的朝气蓬勃。穿着个白大褂,盘条亮顺。
就能能激起许乘风的沟通欲。
许乘风将自己的就医卡片递给医生,自己坐上就诊台,然后和自己的这位医生说:“我能让我的管家跟我一起吗?”
这位年轻医生挑了挑眉,这才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个小病人。他一双很写意的眉,让人过目不忘。陈跃东点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管生于是跟了进来。
许乘风开门见山:“我发现我是个同性恋。”
陈跃东按着鼠标的手抖了抖,显然是没消化过来。但还好他心理年龄和时代潮流总体水平相当,脸上没显现出任何一点奇怪。
陈跃东转了椅子,和许乘风相对,“什么时候发现的?”
许乘风很实在:“第一次来遗精的时候。”
陈跃东:“嗯。那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你现在这个年纪来遗精也属于正常年龄范畴。”
许乘风发出质疑,主动出击:“我觉得我是个同性恋,而且我是就我一个人是,他不是。这个不太正常。”许乘风指了指管生。
严肃得一点都不像是在搞笑。
陈跃东心里很想笑,他再次确认了下自己的病人的年龄,一个初一的屁大点小孩子,倒是比他见过的基本所有的病人都来得坦坦荡荡,毫无忸怩。
别的什么人总还是想在医生面前隐藏些什么。这孩子一根肠子通到底,完全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陈跃东分析问题的关键:“那你是觉得你是同性恋不正常,还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同性恋所以你觉得不正常呀?”
许乘风想了想,“只有我一个——这是为什么?”
陈跃东说:“首先,同性恋是很正常的一种性向。和异性恋一样一样的。然后,同性恋相对异性恋从概率上来讲,的确小众一些,所以也不常见一些。物以稀为贵。你反而更珍贵。”
许乘风又指了指管生,还是没得到满意的答案:“那为什么他不是?”
陈跃东又重新理解了问题的重点。这个叫做许乘风的孩子最在意的是为什么他关系最亲近的人不少同性恋——为什么他最在意这个人不是同性恋——难道是他现在最喜欢的同性对象就是……
陈跃东大概理解了许乘风真正的症结所在。
他假意咳嗽两声,目光这会儿才细细地落在这个没有挂号问诊的被这个叫做许乘风的孩子成为自己管家的孩子身上。
这孩子有股野性。
隐藏的很深的野性。尽管现在看着很温顺安宁,但他一双细长的眼睛总好像一个无声的摄像机一样,在默默地记录眼前所有的画面。
但毫不声张。
就如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这个这孩子是否有想到这一层,许乘风为何如此纠结这个问题,若是想到了,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毕竟这个许乘风根本不隐藏自己的想法,那么细细思索,便觉得越发有值得思考的点。
他为什么装作自己不知情。
但如果从这一方面来讲的话,许乘风其实就属于个人情感问题,他现在是处于还未暗恋就先失恋的窘境之中。陈跃东让自己刻意掠掉了这一层。
“你是,如果是正常的事情;他不是,那不是更正常的事情吗?我们必须容许我们亲近的人都可以和我们有不一样的地方。”
果然又是这种没用的废话。这样只能接受现实,而不能有任何改变啊。许乘风慵懒得提出他早就想过的备案:“那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变成异性恋?”
陈跃东:“……………………”
才上班一年半,陈跃东觉得自己已经遇到了职业瓶颈,“试着多接触女孩子?”
许乘风粗略地回忆了下自己和女孩子的稀有画面,“我不太喜欢跟他们接触。她们都好无聊,不是穿什么裙子,就是读什么言情小说。”
陈跃东:“也许等你真正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哦。”
许乘风拧巴了下脸,这个医生是不是当他是个小屁孩啊。好不专业,还用这种语气词,哄小孩子吗?
许乘风:“那你说说,能不能把他变得跟我一样,成一个同性恋。反正我不喜欢只有我一个人不一样。这样我觉得我好想很奇怪。反正就是很奇怪。”
陈跃东尝试理解许乘风的这种情绪。他想,也许这就是那种上学时候做坏事,比如翻墙逃课或者网吧游戏,都喜欢和小伙伴一起,有人陪着,闯再大的祸都不会特别害怕,就好像都是同性恋,就算是有人说闲话,也觉得有人跟自己一起承担,就没那么害怕了。
陈跃东想。
这个孩子,难免太孤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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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自己尚且如此之难,改变他人只会更加艰巨。”陈跃东最后的这句话落在许乘风心上,沉甸甸,有种说不出的不适。
一直到走出医院,许乘风心头的燥闷并没有减轻,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手机铃响起。
许乘风按下接听键,曹玺奔的声音呼之欲出:“我靠,风风子,你真的登顶了!你真的考第一了,妈耶,我以后考前都要握握你的手,吸收一点天地之精华!你快点来学校啊!快点快点,而且更厉害的是,你的小管家是第二诶!”
“还有啊!风风子,我们班来转学生了!你快回来呀!”
许乘风结束了通话。
曹玺奔的声音,就算不开免提,也有强烈的穿透力,很好地全部输入到管生的耳朵里,他说:“那回学校吗?”
“你想回?”
“你回我就回。祝贺你,考了第一。”
许乘风切了声,“让我很好玩吗?”
管生默了默,“我只是希望你拿第一。仅此而已。”
“说了让你按你自己的水平来考,你怎么偏偏就不肯呢?是不是觉得这样我就一定考不过你?”
“……我没想那么多。”
许乘风始终还是纠结在一个点上:“你为什么不是同性恋呢?”
管生缄默,余光将许乘风侧面的剪影收入眼底。
许乘风想要个第一,如此的唾手可得。以至于到真的得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多少的喜悦。就像是他整个学习过程一样,并不需要熬夜苦读,一心向学,他只需要做到常人可以做到的,就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能让他烦恼的,反而是这一类永远没有办法的事情。
管生想,事实上,许乘风连这个烦恼都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如果他肯承认自己做的那个梦,那么许乘风根本就没有任何烦恼。
上了车,许乘风让司机带他们回去学校。上车的一瞬,管生忽然说了句:“你如果想让我成为一个同性恋的话,我会努力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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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许乘风风头正盛。正值下课,来往的同学纷纷向许乘风投去目光,不过除了许乘风,还有一部分学生趴在他们班的门口,议论纷纷,好似在讨论什么苏已成。
见到许乘风来,曹玺奔欢欢喜喜地冲自己的宝贝崽儿跑过去,有一种儿子出息了的既视感:“我的风风子!你终于来了啊!啊啊啊啊,我的学霸风风子,恭喜恭喜,你真的考上第一啦!”
周以松也发来祝贺:“风风子,没想到你真的有当学霸的潜质,讲真,我觉得你现在都可以去换个更嚣张的发色,来缓缓这一份喜悦。”
许乘风摸了摸自己栗色的头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他被这几个好哥们簇拥起来的时候,管生自觉地退到了外圈。
这是许乘风在不自觉的时候发现的。管生好像每次在他们几个人出现的时候,就默不作声地要么坐在位置上不出来,要么就是退开在外圈。距离保持得得当,不卑不亢。
许乘风看了眼管生,站在走廊上,问:“班里什么情况,围了这么多人?”
沈鹤知替他解答困惑:“来了个转学生,还挺好看的那种。这不是,就吸引女生啊。”
“啧,叫什么啊,苏已成好像。”
许乘风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往教室里张望,那个叫做苏已成的人,正坐在教室里整理他新发到的课本和练习。他头低着,所以有些看不清面容,许乘风眯了迷眼睛,往教室里走进去两步,才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这是一张何等陌生又何等熟悉的脸!
许乘风看清这人的面容时,整张脸就纠结在了一起,身体也好像被按下静止键似的,不再动弹。他动了动嘴唇,轻声呢喃:“苏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即万物。
所以我的名字叫做苏一。
风哗啦啦地吹着窗帘,带出一阵阵清净的响声。面前的一切好似在一个响指的声音中,就飞快地切换了画面。
许乘风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夜。他手里被塞着一把刀。刀子上还在滴着一点点的鲜红色的液体,落在地面上,就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圆晕,红的刺目。夜色如昨,星辉寒凉,落到他手里的冰冷的温度,和眼前那个被捅伤的虚弱得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男孩子流淌在地上的灼热的血液的温度。
温度交织,一直延伸到此时此刻。
许南川不是说,这个人已经被他送出国了吗?
为什么又回来了?
苏已成坐在位置上,他好似是第一次认识许乘风似的,向许乘风简单地摆了摆手,“HI。听说你是第一名。你好啊,我叫苏已成。”
许乘风觉得自己心口有点疼得难受,呼吸也困难,他飞快地倒退两步,从教室里出来。
管生在许乘风身后,他也看见了苏已成。
苏已成好似是认识管生似的,向管生随意地挥了挥两指,乌黑顺滑的刘海之下,微微遮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管生,眼底的笑意意味深长。
管生没有任何回应。他看向许乘风有些苍白的脸色,问:“怎么了?”
许乘风拽了把管生的衣服,“没什么。”他少许定了定神,凝着管生,好似是在判断管生值不值得信任似的,但他也不管管生到底值不值得信任,直白地说,“他长得好像。”
管生神情稍微带了些陌生的疏离,仿佛是一个无情冷血的判官,漠漠问:“好像什么?”
许乘风没注意管生的表情,只一心还在努力缓和震惊情绪。他摇了摇头,好像是要骗过自己似的,“……没什么。”
管生没有再接话。
许乘风抓住了管生的袖子,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超负荷般强烈地跳动着,许乘风抓着管生的手也越发的紧:“他长得像我捅过的人。许南川说了,已经把他送出国了,但是他好像还是回来了。”
管生嗓子眼微微发涩发干,他一动不动,一直维持着最开始的站着的姿势,“长得像而已,并不是真的是他。你不要多想。”
许乘风突兀地回头看了管生一眼。
眼神里夹杂着当年种种糟糕的情绪和阴影,“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