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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鱼和雨水 ...

  •   江然一整年没用手机,再次接触网络时,社交平台上铺天盖地的全是有关高考的新闻。某同学丢失准考证,热心市民匆匆送到;某司机搭送迟到考生,交警为其保驾护航……

      还有不少博主开了话题用来怀旧。热评第一说道,高考当天要穿灰裤子与黄衣服,这样寓意着「成绩辉煌」。

      评论里的东北网友建议,那要不再穿一条紫色裤衩?他玩了个谐音梗「紫腚能行」,怀旧的气氛瞬间消失。

      江然捧着手机大笑。界面上方弹出了庄秋芸发来的消息,是一条教育机构撰写的推文,又又又在比较浙江数学与江苏数学哪个难度更大。

      江然没点进去,默默想着,既然两省都挺惨的,为什么还要拉出来比比谁更惨呢?

      而至于试卷的难度。坦白来说,江然做下来要比前几次的模拟考更加顺手。没有遇到偏题、怪题,整张卷子计算量虽然大,但好在每道题目都有技巧可循。

      庄秋芸又发消息过来:「我想死,推文看到最后跳出来标准答案。我不校对啊,我打死都不校对。」

      江然有点心虚:「我已经校对过了…」

      行吧。庄秋芸无语,学霸有时候真的很烦。

      事实上,江然并没有胆量校对答案。但高考结束的当晚她失眠至凌晨,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答题纸上满满当当的笔迹。睡不着,怎么样也睡不着,清醒地有些崩溃。

      最后她明白逃避无用,干脆爬起来把客观题全部过了一遍。文档翻至末尾,似乎…只是似乎,江然很小心地想着,她今晚似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之后半个月,江然住进了庄秋芸家里。她们吃刨冰、斗地主、熬夜看碟,把日子过得非常夏天。

      当然了,放纵之余,她们也共同完成了一件大事——两位十八岁女孩,合力改善了山亭路上的盲道占用问题。

      过去一年,江然经过琴行时总会驻足。有时是远远地停望一眼,在沈思清熟悉的眉眼里饮鸩止渴。有时也跟随半程,把盲道上胡乱停放的车子默默挪走。

      高考结束后,她想真正做些改变,于是拉上庄秋芸琢磨了小半个月。

      山亭路属于商业街,人流高峰主要集中于上午九点至十点,多为人群采购与学生课外班接送,同时也是盲道占用现象最为严重的时段。

      江然由此推测,违停的非机动车主要来自邻近居民,于是设计了一份公益海报,顶着烈日跑遍了五公里内所有的小区,从根源上进行科普教育。

      而庄秋芸那边开始给城建部门写反映信,建议在山亭路上设立停车架,提高路面整洁程度,改善盲道占用问题。更关键的是,城建部门必须有所作为,加大监管力度、落实处罚措施。

      一通折腾下来,问题虽然没法根除,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做出那十几公分的退让。

      山亭路算是一个试点,后来在陈颖芝的资金支持下,江然买了一期无锡日报的版面用来宣传。除了公益海报外,还刊登了庄秋芸写的倡议书。

      以报纸为媒介,在这个场景下的传播受众其实并不精准,但好在传播范围广,掀起的余浪强——没过多久地方卫视就联系上江然,打算把海报内容拍成公益广告。

      江然答应了,开始磕磕绊绊地研究脚本应该怎么写,偶尔遇到分镜画不好的时候,就去找方季廷帮忙。

      他起初有点困惑:“你打算学广告?”

      江然微怔:“没有啊,我就是机会凑巧,需要做一个公益广告。”

      “哦,这样。”

      他们的对谈很短,但后来回想起来时似乎又意义深远。

      那会儿高三毕业,正处于专业选择的关口,盲道治理这段经历说起来冒失、热血、理想主义,但好像又不知不觉中给了她们一些启示。

      庄秋芸从那些反映信与倡议书中,收获了某种家国情怀,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城市、关怀人类。志愿指南上的社会学也许是实现理想的温床。

      而江然在调研、策划与媒介选择的过程里,也算误打误撞地接触过传媒领域。如果就此继续下去,似乎也未尝不可?

      *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查分。

      那天其实没什么实感,江然和庄秋芸闷头讨论了一整天的分镜头脚本,平常的就像平常一样。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庄妈妈晚饭时准备了年糕和粽子,寓意「高中」。

      她们吃的还挺开心,豆沙粽蘸白糖,甜得像在过节。吃到一半,陈颖芝打来电话。江然抽了张湿巾,默默退到阳台。

      剥过粽叶的手黏糊糊的,她蹭了好一会儿,心脏越跳越快。江然还是怕的,深呼吸了好几下:“妈,你先告诉我有没有大跳水。”

      “没、没有没有。”陈颖芝磕巴了两下,她头一回这样嘴拙,“要不你先等等……我再去确认一遍。”

      “哎呀,你已经确认三遍了——”电话那头江景明也在。他笑声连连,夺过手机,很干脆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让人挺想飙泪的数字。

      扭过头,庄秋芸握着手机正在欢呼。她好没形象啊,像朝天的金龟子,躺在沙发上扑腾双腿。但是又好可爱,江然走过去抱她。

      然后她们相拥着,笑到落泪。

      回家的路上,江然依旧恍惚。飞驰而过的街景、如梭如流的高三,还有此刻尘埃落定的分数……一切的一切,全都如梦似幻。

      她想狂奔,想尖叫,想用力掐自己一下,痛一痛醒一醒,别到头来只是一场大梦。但手机上接连几个招生办的电话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她真的如愿以偿了。

      江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给萧晓发去一条短信:“全省21名,我应该能去找他了。”

      不知为何,江然总在情感上依赖萧晓。明明两人相处的时日不多,她们却互相了解对方最软弱的情绪,交换过烦恼,交换过秘密,更早一点,还合谋隐瞒了一支烟。

      一支万宝路的女士烟。

      放在哪儿了?受潮了没有?时隔两年,江然坐在一辆晃晃荡荡的公交车上,竟有些神经质地回忆起了那股水蜜桃味。

      她挺想试试看的,把它点着,看着它缓慢燃烧,又或者干脆像萧晓那样不紧不慢地抽一口,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

      *

      回到家,父母正乐此不疲地给亲戚们打电话报喜。江然有些尴尬地应付了几句,趁他们聊到尽兴时,偷偷躲回了房间。

      关于那支万宝路的念头依旧没有消失。她甚至开始试着翻找。曲奇饼干的铁盒、行李箱的边缝……再荒唐的地方全都翻过一遍,最后在笔袋的雪纺隔层里发现了烟。

      那里面还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写着纪池和陈以薇电话号码的便签;表彰大会那天从座位上撕下来的姓名条;高考倒计时100天的红色日历……最底下才是那支微微发黄的女士烟,细细的烟杆上印着浅金色的Marlboro。

      江然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带上打火机,做贼心虚地躲进了厕所里。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漂亮地夹烟,就用手掌虚虚地握着,掌心的汗把原本就受过潮的烟杆弄得更加的皱。心跳稍微平复之后,江然才打按下了打火机,蓝色的火焰无比虚弱,颤颤巍巍地跳动了好久才把烟给点着。

      水蜜桃香混杂着有些呛鼻的烟草味,与那天昏暗楼梯间里的气息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的她失意、愧怍、怅然若失。而此刻的她处在短暂人生里难得的高光时刻,可以狂喜,可以心安,可以如释重负。

      但真实的情况是,江然并没有感受到这些积极的情绪,在大获全胜、梦想成真之后,她盯着猩红的火光和浑浊的烟,无比反常地、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落下了眼泪。

      就好像是,当初她灰头土脸地坐在楼梯间里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滞后了整整两年,在这个充斥着久违烟草味的夜晚突然倾泻而出。

      要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呢?两分惊喜,三分侥幸,剩下五分全是死里逃生之后的余悸。如果高考失败了怎么办?江然想都不敢想,只放任眼泪安安静静地往下淌,手里的那支烟也在安安静静地烧。

      最后她终于把烟递到嘴边,学着萧晓那样松松垮垮地咬着,然后很轻地吸了一下。苦辣的味道窜进鼻腔,呛得她疯狂咳嗽,原本止住的眼泪,又从眼角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她把烟丢进马桶,按下冲水按钮,打开排气扇,假装一切如常。

      回到房间后,江然想着这些神经质的举动究竟算什么呢?算她压抑一年多以来迟到的反叛吗?还是算自己侥幸过关后终于卸下一切的重大仪式呢?

      江然不清楚,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走出高考考场时没有发生的那一场痛哭,全都藏在今晚猩红的火光与浑浊的烟雾当中,终将变成桃子气息的烟草味在记忆里萦绕不休。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全省21名,我应该可以去找他了。”

      “恭喜。”萧晓传来迟到的回复,“希望纪老师也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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