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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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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多么讨厌自己,刘斐童在每节课上喊得那声“起立”仍旧响亮。
那是她的特权,是她作为一班之长的威严所在。所以即便输了比赛又如何?江然还不是得一天八次地听从她的指令?
这么想着,刘斐童一下子痛快了不少,甚至在下课后,还能心平气和地找江然搭话。
她特地从第一排绕到第四排。
赵航眼睛尖,先把抄到一半的作业收起来,又暗戳戳地踢了踢贺凡的凳子,小声揶揄一句:“注意注意,弟弟的爱情龙卷风正在靠近。”
贺凡转头骂他有病。
赵航嘿嘿一笑,拆了包薯片,准备观看女追男隔城墙的励志爱情故事。
但万万没想到,刘斐童只是偷瞄了贺凡一眼,接着便轻声细语、面带微笑地喊了一声:“然然。”
江然听到后差点呛了一口水。
很多人都这么喊她,可偏偏从刘斐童嘴里冒出来时,带着一种陌生且矫揉的膈应感。她会叫她童童吗?不可能的,江然光是想到就已经觉得诡异了。
“班长。”她还是习惯这样叫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个小忙。”刘斐童笑得天真无害,“你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初赛稿子呀?我想好好学习一下。”
“啊,可以啊。”江然迟疑片刻答应下来。
人家把话都说得这样直接了,还语气谦虚地用上了“学习”这个词,她再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刘斐童亲昵地道谢:“然然你人真好。”
江然听着有些别扭,只能干巴巴地回一句:“不客气。”
初稿写在了札记本上。她猫在桌肚子前翻找了一会儿,指尖碰到那本硬质外壳时,突然想起了纪池当初给她改过这篇文章——
用铅笔在最后写了个英文单词「pass」,还圈出她的错别字,吐槽了一句:“你好哇,错别字大王。”
指尖顿了顿,江然瞬间就后悔了。她必须承认自己确实是小家子气,文章被看可以无所谓,但这些甜甜蜜蜜的恋爱痕迹,她是一点也不想告诉外人。
“哐”的一声,江然出于本能地把札记本给塞了回去。硬质外壳撞上金属抽屉,声音有些欲盖弥彰。
“怎么了?”刘斐童问。
“没怎么。”江然脑子卡壳,闪烁其词道,“就是没有找到,好像…好像已经丢了,反正现在找不到了。”
刘斐童听完表情立刻变了。她摆低姿态、赔了笑脸,结果一圈下来居然是被江然耍了?
胃里蹭蹭冒火,不服气混着恼怒,刘斐童在那一刻很想一并发作。但无奈贺凡还在看着,她只能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一起找找看。”
“不用不用。”江然倾身挡住课桌,拒绝的态度非常明显。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收场时,方季廷敲了敲她的桌子,说是老唐找她。
江然如蒙大赦,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赶紧撒腿往语文办跑。
*
空气立刻自由了许多。老唐言简意赅,和她交代了作文复赛的时间地点,又叮嘱她要在剩下半个月里,调整状态、认真备战。
他没说穿调整什么状态,但江然很清楚,自己前段时间确实有些患得患失。
那会儿小高考刚结束,标准答案满天飞。同学问她答得怎样,江然摇摇头全都忘了。她只记得考场里座位分得很开,周围空空荡荡的,很像自己在年级大会上落单的处境。
江然尽量不去回忆,但偶而翻到纪池为她做的历史笔记时,心里还是会陷下去一块儿。不太安定,觉得有愧。
老唐拍了拍她的肩膀:“机会难得,好好把握,期待你八月份也能去到北大。”
江然木讷地点了点头,当下还没反应过来老唐话里包含的那个“也”字。
直到大课间升旗仪式,校长在广播里宣布了纪池保送北大的消息,她才如梦似幻,才有了一种得偿所愿的踏实感。
“平野中学高三年级共计76人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录取优惠,位列大市第一。其中高三一班纪池同学拟保送至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高三二班李孟乔同学……”
那是一个无比困倦的四月天,阳光慵懒适合睡觉,校领导的发言更像是拖沓的棉被,江然耷拉着眼皮,却在听到纪池的名字后彻底清醒。
人在狂喜时是会心跳加速,头脑空白的。
江然就是如此,她恍惚了好一阵儿,最后,当看到纪池从校长手里接过证书后,竟忍不住开始鼻酸,无意识地从眼角逼出泪花来。
徐梦瑶转身,正想讲一些吉祥话,却撞见她泪涔涔的眼睛:“崽,怎么还哭了呢,不是高兴的事情吗?”
“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江然皱着鼻子,抽抽噎噎,“呜呜呜,好想现在冲上去抱抱他啊。”
“……”
酸死个人了,徐梦瑶听完想翻白眼:“不差这么一会儿啊,等你去了北大,就在未名湖畔抱个够。”
那不行,江然心想,未名湖畔远远不够。
他们还要在百年讲堂里,把去年夏天错过的《恋爱的犀牛》看完;还要登上景山山顶,补拍几张落日余晖下的四九城门;还要走街串巷、拐进胡同深处……
总之,北京是故事开始的地方,还有那么多醒目的遗憾等着她去填补。
想到这些,江然心有戚戚。她望向主席台,一片朦胧之中,被挂念的人似乎也正往这边看。
校长让纪池给低年级的同学们说些寄语。
他接过话筒,沉思两秒,声音还是那样温温和和:“希望学妹永远心怀热爱,永远喜欢十八岁……”
江然心尖儿一颤,发现“学妹”这两个字真是悦耳,不是“学弟学妹”,更不是“学妹们”。
纪池接着说:“因为那时候天地广阔、前路光明,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少年风光,都坚定勇敢,且有人陪伴。”
等一等,江然傻了,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当初贴在高三公告栏的几十张贺卡里,只有她故意省去主语,饱含私心地给纪池送了这么一段祝福。
而现在,他居然对着乌泱泱的全校师生,又把这段祝福送给了自己?
江然想哭又想笑,最后虚荣心占了上风,她必须得承认,能在人堆里光明正大地暗度陈仓,这种感觉实在有些过瘾。
队伍解散后,江然冒冒失失地跑去了高三楼。人群推推搡搡,他们没有拥抱,只垂着手臂在暗处偷偷勾了勾手。拘谨、装蒜、喜不自胜,像满树青枝绿叶里暗中勾结的并蒂花。
江然看着他,想祝贺、想夸奖,搜肠刮肚一圈竟有些词不达意。最后干脆揪着那段寄语不放:“学长,你没觉得那是公然抄袭吗?”
“谁说的。”纪池摩挲着她的掌心,他笑,“我那在背诵家训。”
耳朵忽地一热,江然接不上话了,只默默把手牵得更紧一些。银手链在彼此的腕间留下齿痕,深深浅浅,酝酿的全是爱意。
人群陆续散去,他们终于拥抱了。
纪池把下巴磕在她的肩头,像个小朋友那样,低声嘟哝了一句:“宝宝,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呀。”
江然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她亲他的耳廓,摸他的头发,她轻声细语地回应:“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
之后的半个月里,江然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作文复赛上——研究历年的命题风格,练习不同体裁的写作方式,哪怕作业再多,她也坚持每天一次的练笔频率。
刘斐童有几回经过桌边,堆着虚伪的笑容,大声喧哗:“然然,你真的好努力啊,可比我努力太多了。”
她暗讽:“可能文科竞赛就是这样的吧,愿意砸时间就能拿到好名次,不像我们理科竞赛,靠的是天赋和脑子。”
江然没有搭理,甚至没有抬眼,埋着头继续修改作文提纲。在准备复赛这件事上,她不想依靠聪明,只想当个老老实实的笨学生,多一分努力,多一分踏实。
老唐看到她越写越厚的札记本,欣慰之余又担心她会给自己太多压力,便开导道:“这次比赛对你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机会我们好好把握,但得失心千万不能太重。”
江然点点头说好,可内心深处却从不觉得那是一场锦上添花。
就像陈颖芝在争吵时拆穿的那样——她作为一个非竞赛生,在高考面前是没有退路的。所以对于江然而言,这次的作文复赛是筹码更是底气,是她通往未名湖过程中,唯一能够抱住的浮木。
纪池已经在湖畔等着她了,那里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所以江然得守约,得允诺,得抱着浮木游过去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