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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鱼和雨水 ...

  •   年级大会临近散场,好几位家长牵着孩子来找老唐谈话。他没有立刻抽身,反而偏头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也看着他,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笑脸。

      人头攒动的体育馆是一整片孤立的汪洋,老唐已经给她抛出过浮木,所以剩下的那些海雨天风应该由她自己消化。

      她有能力消化的吧?江然看着空掉的旁座暗自打气。

      但没过多久,大屏幕上放起了收尾用的催泪短片,孩子与家长们纷纷起身,在感人肺腑的背景音乐里含泪相拥。

      江然呆呆地坐着,不想听,不想看,更不想失落。奈何耳边呜呜咽咽的哭啼声,像是夹霜带雪的风浪,一下子就将她狠狠打湿。

      体育馆有个偏门,江然实在扛不住,在所有人温馨相拥的时刻里,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拐了几步,抵达二楼空旷的小平台,她刚准备不管不顾地掉一会儿眼泪时,偏偏撞上了倚在栏杆边的方季廷——他全都看到了,还挺欠儿地砸过来一包纸巾。

      好丢脸。江然硬生生地把泪给憋了回去:“你怎么在这儿?”

      他半阖着眼皮:“等人呗。”

      方季廷整场年级大会都没进去,就待在小平台上看着楼底来来往往的身影。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虽然他早就习以为常,但仍旧觉得三月的风有些料峭。

      江然知趣地没往下问,也攀着那栏杆默默怅惘了一会儿。

      不远处的高一楼已经彻底搬空,拉着一条考场专用的警戒线。明黄的底、大红的字,比天边的火烧云更加灼眼。

      *

      晚自习,小高考前的最后一段复习时间。有人抱着讲义在办公室扎根;有人三五成群地畅聊赫鲁晓夫手里的玉米棒;也有人在后阳台吹着口琴,如怨如诉地抒发内心郁结。

      而江然翻着纪池给她整理的历史笔记,失神,恍惚,摇摇欲坠,像在做一个充满悲伤的梦。

      第一页,古代政治制度,脑子里浮过低分的历史试卷。第六页,近代主权斗争,陈颖芝的话语宛如没有硝烟的枪声刀影。第十页……

      江然实在翻不下去了,突然开始无比脆弱地想念纪池。不得不承认,一个月真的挺长,北京城也真的挺远。

      贺凡问她怎么了?状态不对?

      江然笑着摇了摇头,回答没事。却在别开视线的后一秒,热泪潸然落下,又急又密,险些要把给自己烫出一个豁口。

      她去洗了把冷水脸,去操场散步,去看天边的弯月亮,最后还是恓恓惶惶地回到座位。她得背书、得做题、得对得起这一本沉甸甸的历史笔记。

      江然想逼自己一把,可偏偏脑袋昏沉、眼眶欲眦,泪水不受控地簌簌掉着,打湿了手里的糖纸。

      那已经是第六张糖纸了。

      她整个晚上像是有瘾那般,一颗接一颗地吃糖,吃光了就拆巧克力吃,最后甜味全都齁在嗓子眼里自作自受。

      回到宿舍,她给纪池打电话,没提起考前的惶恐,更没说年级大会上落单的失望。只是拖着厚重的鼻音问他:“糖和巧克力我都吃完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纪池微怔,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不大对劲:“你是不是感冒了?”

      江然吸了吸鼻子算作默认,谎称生病总好过坦白自己哭得像个猪头。

      “那吃药了吗?”纪池问。

      “吃过了,你别担心,就是一个小感冒。”

      “小感冒也要注意,怎么还吃那么多的糖和巧克力?”

      江然默了一会儿,最后吞吐地回答:“我忍不住。”

      嗜糖的念头和泛滥的思念,统统都忍不住。

      高铁站临别那天,纪池答应她,等巧克力吃完他就会回来。于是江然一整晚都非常不理智,有些病态地把嗓子眼折腾到齁,只希望心心念念的人能够早点出现。

      听筒里沉默得只剩下呼吸。

      相爱的人是能够共情的,纪池柔着声哄她:“后天晚上就回来给你过生日了,这两天的考试你得自己加油,好不好?”

      江然回答:“好,你也加油。”可是眼泪又在摇摇欲坠,她只能捂着听筒,哽咽着不敢出声。

      熄灯后,她仍旧守在电话旁。一边回顾着来自遥远北京的几许安慰,一边又在期待陈颖芝能够打过来说些什么。

      但最后站了十多分钟,期待还是跟着月色一起变凉。

      *

      声势浩大的小高考结束得无比平静。周日中午,历史作为最后一门收场,所有人涌出考场时都在谈论着世界体系。

      而江然回望着那张封装进牛皮纸袋的试卷,隐隐觉得,那是她的世界体系里,随时都要崩塌的一环。

      没有胃口吃饭,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最后晃荡了一圈,还是打车去了高铁站。

      纪池在电话里说晚上六点才能回到无锡东,但江然偏偏固执地从十二点开始等起。整个下午,盯着电子屏上所有从北京开来的列车发愣。

      G105,G135,G155,G119……又或者跑去买票大厅研究每个班次的发车时间与到达时间。数字的加加减减,区区冗冗,她用一种虚无的忙碌填充另一种虚无的等待。

      纪池出站,如潮的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了江然。她攀着小护栏巴巴地望着,对上视线后,像是一只被打捞起来的落水鸟,抖掉满身沉甸甸的窒息感,终于恢复了半点生机。

      一月未见,江然三步并两步,几乎是跌撞地栽进了久违的怀抱里。

      纪池揽着她,贴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分别一个月,苦等六小时,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江然此刻比落水鸟还要脆弱,缩在他的怀里轻颤,有喜、有忧、更有愧。

      纪池轻拍着她的后背。春三月褪去厚重的羽绒服,隔着衬衫,竟摸到了那对略显单薄的蝴蝶骨。

      他后退半步垂眸看她,江然眼底蒙着淡淡的青影,下巴削尖一圈,连腕间的银链子也往里扣了几节。

      是瘦了。瘦了好多。

      心头蓦地涌上疼惜,纪池轻声问:“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累?”

      江然摇摇头,想说不累。但这一个月里咬牙承受的种种却像走马灯一般,开始在脑内不断闪回——

      那些压力、冷战、想念、食不下咽与寝不安席,在此刻格外易碎,他一问就全都轰然崩塌,坠成一颗接一颗断了线的眼泪。

      “乖,不哭了。”纪池好像全都知道,温柔地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

      春分日还未到来,北半球依旧昼短夜长。

      出了高铁站,晚间六点的夜色早已浓稠如铁。纪池提前定好了餐厅和蛋糕,牵着她打车去了山亭路。

      街景飞驰中,江然想起了往年的生日。

      小时候寄养在姨妈家,表姐会给她买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升到初中和庄秋芸一个班,她总要拉着自己逃去鼋头渚挂一个心愿风铃;

      后来高中里课业变多,生日慢慢变成某个埋头刷题的平常一天,但塞满抽屉的贺卡与礼物照样温暖人心。

      仔细想想,除了父母忙得忘记日子,隔几天才送来迟到的祝福之外,江然对于生日的记忆还是挺美好的,起码有许多来自朋友的爱与陪伴。

      纪池看她发呆,捏了捏手指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江然收回思绪,倾身靠过去,“你在北京有什么好玩的事吗?给我讲讲吧。”

      纪池思考了一会儿:“舟可温学姐你还记得吧?她前两天和我那位师兄在一起了。”

      啊。那方季廷不就相思梦碎了吗?怪不得前两天老要躲在后阳台吹口琴了,不是为了抒发郁结,而是为了抒发情伤……

      原来大家都有烦恼。江然没往下问,又听纪池讲起了集训期间的许多琐碎事。

      比如师兄脱单后请他吃饭,结果被拉去讲了半节竞赛课;又或是动物实验,鲜活的鲫鱼蹦起来半米高,吧唧一声,先把自己给摔晕了……

      江然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笑出声来,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后半程,耳边的声音渐弱下去,眼前惺忪朦胧,她竟倚着纪池的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与陈颖芝吵后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江然总是睡不安稳,小高考的这两天更是彻夜失眠。而此刻,她靠在纪池身边,双目紧闭、呼吸绵长,颇有种落水鸟归巢后的踏实感。

      彼此相依相偎。
      巢不语,鸟不鸣,相爱至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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