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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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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餐厅,迎头撞上一家奶茶店。招牌上方的电子屏里播映着跳弹剔透的珍珠粉圆,江然哪里还挪得动道儿,笑脸盈盈地凑到前台点单。纪池不爱喝这些,但也不扫兴,只说和她点一样的吧。
江然听了高兴,不吝啬地分享了自己的私藏配方:“波霸奶青加冰激凌,多冰三分糖。”
店员点单的手一顿,和她确认真的要多冰吗?江然点点头:“我喝得慢,怕冰激凌化了嘛。”
纪池站在一旁皱了皱眉,提醒道:“现在都已经入秋了,别喝这么冰的吧?”
“那不行,我最喜欢这个了。”江然也拧,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点了两份少冰的奶茶,喝的也挺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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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档的电影,一水儿的主旋律题材。纪池问她想看哪部,江然扫了一圈,心里不免犯嘀咕,主旋律电影当然好呀,就是面对着这些家国天下、宏图伟业时,她怎么好意思再惦记着自己的那些风情月意呢?
嘴里的吸管咬来咬去,最后挑了藏在最角落、场子最冷的苏联老片来看。
进到放映厅里,两人挑了后排的位置落座。灯光一灭,红绸质地的椅套也蒙了一层暗色,影影绰绰之中他们捏着手里的冰奶茶,老老实实地盯着幕布看苏联人和德国人打仗。
重映的战争片,色调古早,但配音倒是修复得十分生动。一开场就是好一顿枪炮齐鸣,“突突突”的大阵仗从立体音响里传出来,听得江然心跳有些失序。
没过一会儿,她又被那颗毫无预料的榴弹一震,绷着的后背瞬间垮了,往椅背一瘫,肩膀撞上人身边的人。纪池佯装吃痛地盯着她看,捉弄似地肩抵着肩,小姑娘倒是礼貌的很,正了正坐姿,连声道歉。
道什么歉啊,纪池巴不得第二颗榴弹快点炸开。肩膀还留了些微温度,他目光停留了几秒,有些不冷静地抓过奶茶,咕咚一大口,降降热。
电影画面里的榴弹已经不响了,镜头回溯至和平时代的莫斯科,无边旷野之中,欶欶地飘着全俄国最好看的雪。河流冻成冰床,万物银装素裹,满腔热血的少年凿开冰面,纵身跃下像条剑鱼刺开水浪。
呼吸都能结白霜的天气,好一顿寒流击水。
江然看了牙齿打颤,握着冰奶茶的手指更加冻到骨头里。忍了小半会儿,最后吸溜了一大口珍珠,赶紧放进座椅右侧的杯托内,手指伸进脖子里取暖回温。
纪池瞥见她的动静,欠过身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江然哪儿好意思承认明明是自己非要点的冰奶茶,结果喝到一半又觉得手冷呢,于是嘴硬地回答,“就是耳朵后面起了个包,我随便摸摸。”
“起了个包?”纪池的重点在这儿,往身侧靠了几分,“我看看呢,严重吗?”
“不…不严重。”距离突然拉近,江然一紧张声音都有些飘渺,“就是一个淋巴结,真的不严重…”
纪池不大放心,将她垂着的碎发挽至耳边,老电影的旧色调在耳后落下很深的阴影,凑得很近才看到那个泛红的肿包。他没什么经验,握过冰奶茶的手指直接贴了上去,凉飕飕的触觉把江然吓了个激灵,后背僵直,梗着脖子动也不敢动一下。
“疼不?”他的动作缱绻,声音更加缱绻,又低又柔,又在关切地问你话。
江然偏着脑袋没在看他,只觉得耳后覆着一层指尖传来的凉意,又混杂着男孩子小心翼翼的、温热熨贴的气息。她像只软了腿的小猫,嘤咛地憋出来一句:“不疼…我吃过消炎药了…”
电影院里,所有的话都是悄悄话,不管内容有多一板一眼,都蒙上了一层隐秘的色彩。江然这么一句低声细语,听得纪池有些心猿意马,贴在耳后的指尖往前挪了几分,碰上那片薄薄的软肉,动了动手指,鬼使神差地捻住她的耳垂。
半个月前小姑娘凑着让他摸,他非要一本正经地拒绝。半个月后,昏暗微光之中,情难自抑了吧,也没经过人家的同意,就已经自说自话地直接上手了。
江然羞死了,因为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你干嘛呀…”
纪池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应激反应自己先热了耳朵。他就是在占人便宜,但又舍不得撒手,捻了捻指尖,柔声道:“我摸到你那个耳洞了,像个小米粒,还戴的进东西吗?”
江然一怔:“戴不进了…”
“待会去试试呢?”纪池低睫,往她的颈间凑了几寸,声音里裹着一层怯,“然然…”他头一回这么叫她,“看完电影我就给你买耳环好不好?”
江然怔了怔,说不出话来。纪池又近一步,刺软的头发扎得她的脖子有些痒:“萧晓不是给陈以薇买耳环么?我也给你买,好不好?”
连着两声情真意切的“好不好”听得江然眼尾氤氲着热意,她此刻好迷糊,好涣散,只觉得那只热带雨林的蝴蝶好像卷起了一场龙卷风,要把她的心脏绞成一团。
江然张张口,想说她耳洞长住了,戴不进东西,但又觉得纪池好像不止在说耳环的事情,那声理应说出的“不好”,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冒不出来。
纪池几乎埋在她的颈间。他的耳朵那样烫,严丝合缝地贴着自己肩窝的凹陷处,江然舔了舔嘴唇,眼角不受控地潮湿。
下一秒,她听到纪池哑着声音轻轻低诉:“然然,别拒绝我好不好?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然心头重重一颤,她当然知道那些话里的弦外之音。如潮的喜悦倏地拍岸而来,将她淹没,将她呼吸偷走,海啸伴着阵龙卷风,真要把她的四肢百骸一并绞碎。
人软了,也散了,低低抑抑地应了声“好”,然后又羞又喜地垂头靠了过去,颊边荡开大片红。
一份踏实的重量压了过来,纪池半悬的心、半掩的怯,以及半露的笨拙,统统化成唇角的一道弯。他终于有名有份地伸手揽过他的小姑娘了,他聪明又懂事的小姑娘。
荧幕里莫斯科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荧幕外他们在苏联人的庞大的浪漫里交颈相依,手指头慢慢勾在一起,初来乍到的两个人你不言我不语,各自先蒙羞地缓了好半天。
江然在风花雪月之中绕了十里路,好在还没走丢,在电影临近结束前,还能想起自己耳洞已经长死的事情,动了动手指,声音有些颤:“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儿。”
“你说。”
“我的耳洞吧…真长住了,今天早上试了好久都没戴进去。”
“嗯?”纪池闻声敛笑,抬手勾了勾她的耳垂,气息故意往人家脸上喷,“这么说来,你出来和我吃个饭还特地打扮了一番?”
江然一愣,怎么一不留心还把自己交代了呢,她有些懊恼地拍掉纪池的手,这人明明前一分钟还在腼腆害羞地闷着声,现在又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了。
“干嘛?害羞了?”
江然当然羞,一掌别过他的脸:“看电影,都放到结尾了,认真看。”
纪池笑得更加得意,盯了屏幕没一会儿,又凑过脸来说了一句:“真好看。”
江然翻白眼:“你都没看,怎么就真好看了。”
“谁在说电影了?”纪池捏捏她的下巴,“我在说女朋友真好看,我好喜欢。”
江然听完心儿一颤,呜呜,男朋友也好看,我也喜欢你。
出了电影院,耳饰是不必买了,只给小姑娘买了一条银手链。纪池下午四点钟要和集训队出发去杭州,于是没再多逛,时间差不多就把人送回家了。
*
计程车开到小区附近时,江然莫名其妙地萌生出做完坏事的心虚感,手也不牵了,费尽心力绕着弯子地暗示纪池:
“我们小区的保安人很热情的,碰到谁都能聊上半天,而且总爱聊那些有的没的,你懂吧?”“我妈有时候拿快递,就免不了会聊上一会儿,至于聊什么那就很难控制了……”
她叽里呱啦毫无逻辑地讲了一大堆废话后,纪池最后瞥了她一眼:“我这么见不得人吗?”
“不不不!”江然疯狂摇头,声音没底气地弱下去,“就是我出门的时候,和他们说了是和女同学一起吃饭…”
“女同学?”
“……这样比较省事嘛。”
纪池拿她没办法,往驾驶座的方向倾了身子:“师傅,就别开进去了,麻烦您给停这路边吧。”
“行呀。”司机透着后视镜望了一眼,打趣地问道,“俩小孩偷偷早恋呢吧?”
江然想认又不敢认,只听到纪池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也不早了。”
?你还想多早啊?
下车之后,纪池又塞给她一个礼盒:“那你自己回去吧,这个也拿着。”
“什么呀?”
“拼好的角楼模型。”他毫不避讳地揉了揉江然的脑袋,“上次不是没有拍照吗?总要有个纪念的。”
江然怔了怔,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别扭造作的情绪,因为不甘心像游客一样带着几沓意义寥寥地照片离开北京,所以就干脆任性地一张不拍,期待着下次见面能长久一点,在北京待到心中生厌,然后再心满意足地潇洒走人。
而那时候的纪池竟然理解了这种小家子气的情绪,没有困惑与妄加评论,只是很平常地说了一句:“那就不拍了,下次再来。”然后隔了一段时间,他又悄无声息地把那些值得纪念的部分保存并交付给你。
江然忸怩地接过,拉着他的手指晃了又晃:“你对我真好。”
“应该的。”纪池看她还挺喜欢,心里暗喜,“那你自己回去,我走了?”
“好。”
十一国庆节期间,小区广播里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播放一条国家大事。江然踩着新闻里那些庞大繁荣的数字,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心惊肉跳。广播里语气激昂地高呼:“风雨兼程,砥砺前行,让我们携手共筑更美好的明天!”
她想想什么才是美好的明天呢?
国家富强、百姓振兴好像都离她很远,如果非要期待些什么,江然只希望自己狭隘的小情小爱能有结果,就像老唐办公室门前的橘子树一样,管什么家国天下,人间疾苦,只要守着一方土地缓慢地结出果子就好了。
自私但是甜蜜。
江然走出五米开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纪池站在不远处,视线像从未移开过那样。她心里忽然一动,觉得美好明天就在眼前,然后就不管不顾、冒冒失失地跑去送了一个拥抱。
“怎么了?”
“没怎么。”她不羞不臊地环着人家的脖子,“你好好去集训,我会想你的。”
纪池春风得意,温柔地给她整理了碎发:“然然乖,我也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