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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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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间后,江然洗了个澡。再看手机时,多了一条贺凡发来的消息。内容依旧是无聊的天气预报:“北京多云转阴,23-28°C,西北风3-4级。”
她没想好怎么回复。更准确一点,江然没想好怎样坦白自己的失败。于是吹完头发,闷在被窝里放空了好久,才重新抓过手机,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帮我找找北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吧?”
“比赛没得奖,只能靠享乐来安慰自己了orz”
贺凡回复得很快,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简单地问:“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后天吧。”
“行。”
其实江然的本意并非让贺凡真的去找北京城旅游攻略,她只想借着话题把自己难堪的比赛结果提前交代,这样就能免去许多拐弯抹角的试探。
但是贺凡当真了,放下做到一半的物竞题,对着地铁线路以及繁杂的景区攻略摸索半天。再发消息过去时,已经接近半夜。
他把路线规划的有条有理,从4号线转乘1号线到达故宫博物院,附近是景山公园和什刹海;到了晚上再回到五道口吃饭闲逛,在声色犬马中结束一整天。
江然盯着事无巨细的图文有些发怔,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劳动成果,思考半天,最后发过去一句:“谢谢弟弟,开学给你带礼物:D”
那边回复:“不麻烦了,在北京注意安全,玩的开心。”
“知道了,你快睡吧。”
“好。”
此刻已至深夜,北京城这只狂奔的巨兽终于安稳地憩在梦里。江然思绪漂浮,觉得一切如梦似幻,先前的奔波、仓皇、新鲜感,全都在这个冷却下来的深夜里,蜕变成寂静往事。
她知道作文比赛结束了,彻彻底底结束了,只可惜不是落下帷幕,而是竖起围墙,永远地堵在自己心里面。
江然叹气,但没有哭的冲动。盯着贺凡的攻略看了几遍,竟意外地从陌生的景点名里找到一些安慰。比如北京的什刹海是一片海吗?五道口之外是不是还有四道口?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把攻略发了一份给萧晓:“明天你们没安排的话,陪我去玩吧?”
而萧晓似乎已经睡着了,迟迟没有回复。
*
难得遇上北京的多云天气,温度刚好,风也刚好;飞鸟扑腾翅膀,低低掠过宫门;野猫躺在石阶上伸懒腰,光明正大地挡住来人。
纪池在十米开外的队伍里买票,江然蹲在地上逗猫。
她依旧有些糊里糊涂。早上六点半不到,萧晓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那时她睡意正汹涌,使了性子挂掉没接。谁知还没安宁几分钟,房间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江然开门,耷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抱怨:“好姐姐,大清早呢,你想干嘛?”
“你今天不是打算出去玩的么?还睡呢?”萧晓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纪池那家伙都等你半小时了。”
“啊?”她茫然地眨眼。
“啊什么啊?”萧晓挑了挑眉,“我和薇薇今天要去约会,你只能跟着纪池玩儿,听清楚了没?”
“等一下……”江然缓了缓,“那他人呢?”
“楼下啊,起了个大早,还在大堂傻坐着等你呢。”
听萧晓说完之后,江然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
小猫在手掌心轻轻舔了一下,温热的触感将思维拉回现实。江然抬手顺了顺猫毛,盯着圆润的灰绿色瞳孔看了一会儿后,视线重新转到纪池的方向。他已经买好了门票,正好往这边走来。
“还没到开放时间,得等一会儿。”纪池说着给她递了一瓶水,也蹲下来逗猫。
结果三两下薅得太用力,那猫扬了扬尾巴尖儿,头也不回地往墙根溜去。
“它被你吓跑了。”江然无情戳穿事实。
“嗯……”纪池盯着远去的小猫有些尴尬,“以前薅的都是我家那头金毛犬,所以下手可能就有点没轻没重了。”
“这样啊,那怪不得呢——”江然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语气闲散,“我说你昨天揉我脑袋的时候,怎么下手也那么用力呢。”
“啊……太用力了么?”纪池跟着她起身,声音里有些懊恼。
江然看着他皱起来的眉毛,没忍住笑了笑:“也没那么夸张,就是稍微有点重了。”
“好。”纪池挠了挠后颈,“那我下次轻一点。”
墙角的那只猫已经溜得很远了,步伐欢快,身姿轻盈,一步一步都往人的心尖儿上踩。
*
八点半,故宫开园。
他们从午门进到园里,特意避开热闹的中轴线,一路小跑至人迹稀少的西筒子甬路。
阴云天,天色沉郁。两旁的宫墙残留着时潮岁浪退去之后的历史痕迹,石板路曲折蜿蜒,长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江然被这庄严肃穆的深宫大院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世界好静,遥远天幕中时隐时现的鸟鸣声听得也不大真切。
走了半段路,从宫门背后蹿出来一对黄狗,不羞不臊地嗷嗷叫了几声,才终于打破寂静。
纪池给她讲宫墙下的洋槐树,喜温或喜湿,常绿或落叶,又仗着个子高,摘一株白白净净的槐花放进嘴里嚼。
江然看了也想吃,奈何蹦跳了半天都够不着。最后语气一软,倒也讨来了几叶槐花。兴冲冲一尝,结果满嘴苦味,漱下去大半瓶矿泉水。
纪池又带着她往御花园钻,香椿树上落了蝴蝶,他根据色彩诡谲的花纹分辨品种,什么凤蝶科,粉蝶科听得江然一愣一愣。
忽地想起图书馆初见那天,他的校园卡借阅记录似乎大半都与生物相关?江然思忖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听起来你应该特别喜欢生物?以后要念相关的专业吗?”
纪池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会去北大生科院。”
北大。
江然心里沉了一下。
那个她昨天刚刚摔了个大跟头的北大,此时此刻听起来依旧有些牵动情绪。
好在她控制得住,还能若无其事地应着:“这个专业应该挺好的吧,虽然我不大了解,但也听过那出名的句话。”
“嗯?”
江然提高了音量:“施一公教授说的嘛,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
纪池轻笑。
时值正午,阳光从厚密的云层中露出马脚,世界变亮了几分。那只停在花间的天堂凤蝶,翅形优美,身姿轻盈,黑天鹅绒质的底色上扑闪着宝蓝色的微光。
那一刻,江然觉得蝴蝶很亮眼,人也很亮眼。
他们又往甬道深处走去,纪池指着西北角的楼宇调侃道:“除去三大殿,整个故宫我能认出来的大概只有这座角楼了。”
江然顺着方向望去,角楼造型多姿,从层层流云中探出顶尖,钴蓝的琉璃瓦蒙上一层冷峻的青灰色调,锈红的飞檐腾跃啸傲,像是逃脱又像冲撞。
她由衷赞叹了一句好看。
纪池问她:“那要拍张照吗?现在人不多,视野也不错。”
江然盯着四角形的楼顶看了一会,最后说了声:“算了,还是不怕了吧。”
“嗯?”
她对上纪池有些疑惑的目光,缓声解释道:“怎么说呢,我其实有一点点别扭,总觉得拍照留念之后,就好像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了。”她又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几分,像被情绪牵着走,“但其实,我还蛮想再回来的。”
对于北京这座城市,江然并不甘心自己像个游客一样不明不白地路过一遭,只留下一沓仅供纪念的照片,然后从此与之再无瓜葛。
她在北京留下了那么多醒目的遗憾——那个不理想的比赛结果,不管多久都会有些意难平;北大这片理想高地,内心疯狂滋长出来的征服欲又突然坠停;还有那些没来得及踏足过的风景,那些胡同往事与车水马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个交代。
所以她想再来的,想在北京虚晃几年几月,想沾染一口京片子,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回到南方。
紫禁城的风有些大,吹得江然头发乱扬,丝丝缕缕不安分地蹭过嘴角或者遮住视线。她在迷迷蒙蒙中看到纪池诚恳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对她说:“那这次就不拍了,我们下次再来。”
眼睛突然有点泛酸,江然含糊地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