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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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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过去半天。
悦来客栈家掌柜的,今天心情不大好。
他翘着腿在台子上,店里零星只有几个吃茶水的客人,今天没人来店里尝尝他的拿手好菜,因为他做不了菜。
所有的肉,都已经被用光了。
“叩!”
他把壶里最后一丁点儿茶水倒进嘴里,空壶摔桌上,咂巴咂吧嘴,忽然高声开口,胡子上的水滴都跟着震两下:
“小张——!”
闻言,小张啪嗒啪嗒地跑来,附耳在掌柜身前。
“去看看肉怎么样了。”
小张人勤快手脚也麻利,不一会就跑了个来回,下来的时候腿脚还在发抖:
“今天做菜用掉一半,还有剩下一半,都被楼上那间的客人吃光光了。”
他伸出一块破布包裹,里头硬邦邦的,全是骨头。
“唉……没法,人家付了钱。”
掌柜的长叹一声。
“老夫纵横四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能吃的天意人。”
对小张摆摆手:
“罢了罢了,明天早市多买点儿肉,你去门口挂个牌牌,说今天掌柜斋戒,只提供茶水和素菜。”
“好嘞。”小张跑出去。
掌柜的是个明白人,可他也说错了一件事,梁不周她并非天意人。
楼上厢房里,梁姑娘抹了把嘴,用清水擦了擦,茶足饭饱,满意地轻声打了个嗝。
一旁的卓满棣刚醒,他手里捧着碗粥,粥里有根色香味俱全、油光满面的豪华大鸡腿,营养看起来异常丰富。
“那个人给你的银子还剩多少……?”
卓公子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
“一点儿。”
梁不周伸出两根指头,比了个让卓满棣心寒的大小。
“……”
卓公子无话可说。
他把粥里那根大鸡腿拎起来,分外心疼地观摩好一会儿,梁不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晃,想想还是忍住了,却听他道:
“下去要张油纸,还是把这鸡腿留着吧,救急用。”
“何必呢?”
梁不周感到自己一片好心白费,皱眉道。
“特地给你留的,你身子虚弱,要多吃一点。”
“如今我俩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勤俭节约乃是人之美德。”
卓公子就连端着鸡腿的模样都颇有风度,只可惜眉间苦涩。
“等没银子了我们就上山抓野鸡去,我烤肉的手艺连师傅都赞不绝口。”
梁不周笑了笑继续道:
“反正我们都是得逃的。”
卓公子如今已经不挑剔了,他睡了一天一夜,方才刚醒来就瞧见梁家姑娘在大口吃肉,那香味让他食指大动,不过他可不晓得,梁姑娘吃肉已经吃了一个晚上。
认命扒了几口稀饭,啃了两口鸡腿,的确是喷香异常,这家悦来客栈在渊城颇有些名气,可惜配着白粥终究有些单调,他有些怀念腌菜。
实际上梁姑娘也不是顿顿都这样,不过这两天消耗太多,再加上前两月梁家的伙食实在是清淡至极,她一时没忍住稍稍吃多了点,银子倒是都交出去不少,还是来日再还绛河。
叮叮当当,最后一粒米都进了卓满棣的肚子里。
“该干正事了。”
这“正事”,梁不周也颇期待。
卓满棣半个身子下床,弓着背,嘴角浮起淡淡一抹笑。
“盈虚堂啊盈虚堂,你千方百计不想让人瞧见的印本居然藏在梁家。”
擦擦手,卓满棣把干净的碗搁在桌上,在床榻上支起身,从怀里掏出那本热烫的书,道:
“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本,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入我们手中。”
“幸亏你碰见我。”梁姑娘道。
卓满棣微微一笑。
他抓过梁不周还带着油星子的手腕,她的手指放在书的封面上,这本小书一片空白,上面什么也没有。
但当梁不周的五指触碰到上面的那一刻,有浓墨一样晕开的痕迹爬满整个封面。
梁不周瞪大眼睛仔细地瞧,慢慢从书顶开始,一头漆黑色的狰狞大龙凶戾地瞪着眼睛浮现。
“为什么?”
那头龙眼用到的笔墨不过寥寥洒脱两点。
可它的眼神却好像要活活把观者吞吃进去一般残忍。
卓满棣问:“你知道这本书里面记载着什么吗,梁不周?”
她面前的卓公子眼神异常复杂,得偿所愿的欣悦之下,好像还有更深、也更沉的影子,她忽然就明白,用家破人亡的代价换来这本小书,那股本该纯粹的满足也会变质,蒙上阴影。
她回答:“不知道。”
“那你知道盈虚堂为什么建立吗?”
梁不周手托着头,动脑回忆绛河和她说过关于盈虚堂的故事。
要说为什么会有盈虚堂,那得从这人间的伊始说起。
世上有天,有地,有混沌。
天上唯一的神开辟了天空,还让地面裸露,给凡人居住,凡人是天神的孩子,永远爱戴天上的神。
但地魔不愿让凡人住在他的皮肤上,他憎恶这些天的造物,他想要吞噬天,让自己成为寿命无尽的永生的魔,所以他制造出无智的妖魔,发誓要屠尽地上一切活物。
天神没有办法,在凡人中选出天赋异禀的几位,赋予他们属于“天”的力量,这就是天意。
“最初的天意人建立起盈虚堂。”
梁姑娘喝了几口茶水,她喜欢这滋味,清甜微苦,比起山泉又有一番风味。
“没错,而之所以建立盈虚堂,是为了保证所有凡人都只能修一种功法——属于盈虚堂的天意。”
面前男人的眼神冷下去。
她囫囵喝茶的动作一滞。
一息之间读懂他的潜台词,梁不周才意识到卓满棣面无表情地炸了个平地惊雷!
天意的修法自古以来,都只有盈虚堂推行的一套体系。
而卓满棣,似乎对这种体系颇有不满,和如今四陆正道相去甚远,若是被人听见了,他绝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但卓大公子能驾驭妖魔,还有那么几分邪性在,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倒也符合他的人设。
在四陆上有一个共同认知,天意用来对付妖魔已经很是够用了。
天意的传承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但都是从最开始那十几个人衍变而成,不过天意并非凭依血脉传承,而只能借后天力量,拔选有能之士,将“天意”的特殊力量植入其身,从而使人成为凡人眼中分量极重的“天意人”。
而天意的变化就在这“传承”的过程中出现!
一门强横的天意传承给一位强人,但若是半途之间出现的玄奇变化不尽人意,这位天意人也很可能还是落回平庸。
但一门普通的天意在传承的过程中,也有可能生出新的强大特性。
传承动荡既是成就一个天意人的机遇,也是毁灭一个天意人的利器。
而只有一种天意不受到传承动荡的影响。
“那就是‘刀’。”
卓满棣接过从梁不周手里倒来的茶水。
刀是什么?刀不仅仅只是武器,更是一门修身锻体的艺术,心灵与自然的完美结合,内涵深远的旷世绝学,寻找自我的绝佳旅途……
以上说法来自梁不周,具有一定参考价值但不绝对。
“刀客对‘人’的要求极高,茫茫四陆只有少数人具备成为刀客的资质,所以别看你师傅那副样子,放眼四陆,他也是个说得上名号的强者。”
梁不周点点头,只可惜她仰慕师傅,师傅却没那么看得起自己。
“等等。”
她忽然抬头。
“你怎么认识我师傅?”
卓满棣大声咳嗽,喝水呛着了。
“啊?这……”
卓大公子面上少见闪过一丝尴尬,他放下手中茶杯,动动嘴唇,话到嘴边酝酿许久,瞧梁不周一脸平和,清咳两声道:
“没什么好瞒的,正是你师傅告诉我,他有个徒弟能开启这本《亏月秘录》。”
师傅,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赶我下山?明明你就是记得自己有个小徒弟。梁不周抱着刀柄冷哼一声。
和还算文雅的名字不同,《亏月秘录》的卷首的龙头凶猛霸道,第一眼就夺去梁不周全部的注意力。
从卓满棣手中拿过小书,她翻开第一页,发觉自己居然能看得懂这里头的东西。
因为里面,居然全是图画。
卓满棣说:“亏月秘录记载有最早盈虚堂关于功法的修炼史,我想从里头另辟蹊径,找出属于天意的另外一种练习方法。”
“然后呢?”
梁不周一边翻看一边问。
“我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卓大公子微微皱眉。
“为什么盈虚堂总是要求天意修炼的纯正性,要求修者按照盈虚堂的那套方法练习?”
“整个四陆都是一个路数,导致最后天意人只能比修炼长短和运气,比什么运气?不就是传承动荡之后,你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吗。”
话到兴头,卓公子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
“那这样的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苦修三十年却比不上传承动荡里格外突出的幸运新秀,而妖魔如今也越来越猖狂,上战场的兵因为能力和经验不成正比,反而格外良莠不齐,这样下去……”
梁不周把书反过来,面对卓满棣,向他展示里头的一幅线条简单的图画。
借着下午依稀清透的阳光,纸上画着十几个小人,没有文字记述,但他们手上都拿着一柄梁不周熟悉的东西——
刀。
话头被打断,卓满棣一怔,很快答道:
“刀法。‘刀’毕竟是天意最古老的传承,千年来都没有变过。”
所以亏月秘录里载有刀法也不是什么怪事。
他接过亏月秘录翻了翻,里头大半都是似画非画的象形文字,而这几页关于刀法的记述仿佛是全本唯一的纯粹图画。
“为什么只有刀法是用图画记载的呢……?”
卓公子抚摸下巴,眉眼透出困惑。
忽然之间,亏月秘录闪过一道金光,书身变得滚烫。
而就在那道金光背后,卓满棣的眼睛捕捉到书册里头的一排小字,若不仔细瞧可能完全瞧不见——
《空名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