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明月满

8、深渊

　　宿尘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仍在睡着。

　　因为他睁开眼，只有一片漆黑。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确定自己的确醒了。只是，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他会什么都看不到。

　　宿尘伸手探了下自己的眼睛，发现并没有问题。

　　那么，就是这个地方有问题了。

　　他坐起来朝四周环顾了两眼，目光所触之地只剩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生的气息，没有死的沉寂，像是一片不存在的混沌虚无空间。

　　宿尘深吸口气，努力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沉思了许久，脑海仍像断片一般只有无数空白。

　　思索无果，他只好先撑着地试探性的慢慢站起来，五指触地之感一片冰凉，未摸到任何的杂质，石子，亦或是灰尘。

　　宿尘站起身后，又小心的朝周围挥了挥手，却除了空气外什么都没能碰到。这个地方，似乎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深远空地。

　　试探无果，他只好先抬脚朝一个方向走去，尽管不知道会去往何方，也好过原地坐以待毙。他摸了摸衣物口袋，并没有任何利器道具，那就只能更加谨慎起来了。

　　宿尘就这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前探着步子。与这里唯一的声音———自己偏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做伴。

　　他估摸着已经走了一炷香时间，却仍是跟原本一样的漆黑场景，这条道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他怎么走，都看不到一点光。

　　没有希望的前路，无疑是最熬人心的。

　　宿尘渐渐心慌起来了，一个名叫绝望的恶魔开始一点一点吞食的他的心。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变的黑暗起来，立马冷下心绪，将绝望赶跑。仿佛是壮胆和安抚自己情绪般，他朝周围大喊了一声，“有人吗？”

　　如预期一样，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冷漠的死寂。声音在这般噬人黑暗中，有去无回。

　　宿尘凝下神，决定先原地打坐，保存体力。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但他一定不能绝望。绝望，就意味着一切都只能结束了。

　　宿尘闭眼原地休整调息了片刻，觉得心神恢复的差不多了，便睁开眼，准备起身继续去寻找生路。

　　他刚睁开眼，一点金光却突然从他眼前飘了过去。

　　他只愣了一秒，便立马转头朝那金点望去。而那金点其实是一只小巧玲珑，翩跹起舞的金蝶，飘着点点余烬，悠悠扬扬朝前飞着，好不自在。

　　可宿尘心尖处却莫名漫上了一种劫处逢生的惊喜感，那金蝶好似有意想指点他方向，飞舞几瞬，瞧他未跟上，便慢慢停了下来，在原处闪起了缥缈的荧光。宿尘看到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朝那黑暗中唯一的希望追去，但他起身过快，腿脚还有些涩麻，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宿尘急忙稳住身形，目光却仍停留在那金蝶身上，他害怕自己一移开目光，金蝶就会如梦般烟消云散，而自己将会被永远的留在此处，留在这渗人绝望的黑暗深渊中。

　　看着那金蝶仍在不远处轻轻松松的轻扑着翅膀，宿尘松了口气，大跨步的就想朝它追去。

　　可下一秒，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宿尘还来不及骇然，身下冰冷的痛感和脑海中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就朝他接二连三的汹涌袭来。

　　等这七晕八素的感觉好不容易消退一点，宿尘深喘着气，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他力气却好像被人莫名抽干了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几乎是费尽全力的偏过了头，朝前方的金蝶看去。

　　但，金蝶消失了。

　　这一瞬，宿尘心中几乎是万念俱灰。

　　无尽的黑暗像是狰狞的厉鬼般，一步一步狞笑着将他拖入永无天日的深渊，再一口一口的撕咬吞噬着他的心。

　　宿尘的视线，也再次莫名模糊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晕过去了，心存不甘的紧闭起双眼，在奋力睁开，朝前方眺望。

　　这一次，他并未失望。

　　原本金蝶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男子修长挺拔的背影。

　　在这万物皆黑的深渊中，他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看到了那人发着淡光的身体，和披散在圣洁白金战袍后犹如落日余烬般的金橘色渐变色长发。

　　那人就这么背对着他。

　　似乎看到了他，又似乎没看到他。

　　似乎想转过头，又似乎不想转过头。

　　这人或许是那只金蝶？宿尘懵然的想着，他的心绪已然成为一团乱麻，无法思考。

　　那人就这么茕茕孑立的屹立在这片暗无天日的世界中，无尽的阴霾慢慢的爬上他的衣袖，淹没着他身躯散发出的点点光明。他却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一般，岿然不动，平静的等待着黑暗吞噬。

　　宿尘就这么望着他，望着他身上满目疮痍的荒凉。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渐渐揪起了他的心。

　　几乎是出于本能，却又拼尽全力，宿尘朝他伸出了手。

　　尽管这只手颤抖无比，毫无力气可言，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跌下，可它却始终没有落下，坚持着，始终在坚持着。

　　那人似乎有些讶异，缓缓转过了身，但却只在原地犹豫的看着他。

　　时间如滴水般，一点一点的点落在两人的心头。

　　最终，他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朝宿尘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身影，宿尘早已模糊的双眼却根本无法督清他的模样，只能努力的睁着眼，直愣愣的朝前看去。

　　他看到那人站在他的面前，轻轻俯蹲下身，然后探出修长白净的手，温柔的想要回握住自己的手。

　　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面前之人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苍白手掌，与自己悬在空中的手掌缓慢而真实的交错了过去。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竭尽全力，可他没能抓住他的手，他也没能抓住他的手。

　　一时间，愕然，困惑，震惊，无数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头，最后这一切，结束于那人习惯性的苦笑中。

　　宿尘的耳边刹时响起了两个声音。

　　一个焦急而热切，不停的在呼唤着他，“师兄，师兄！”

　　一个轻柔而疏远，如同落在眉间的雪，“殿下，谢谢你。”

　　师兄？殿下？是在说谁？是在跟我说话吗？

　　宿尘正疑惑着，却又听到后者轻轻叹了一声。

　　“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宿尘猛然清醒过来，额头上早渗了一层薄汗。他的眼前终于不是混沌不清的黑暗，而是绣着花纹的陌生床榻木板。

　　他的心仍在不安快速的跳动着，那人温朗轻声犹在耳畔，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他正恍惚着，身旁陡然响起一个少年欣喜焦灼的声音，“师兄，你终于醒了！听我说，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动，谁敲门也不要开，老老实实等我回来！”

　　宿尘扶着头痛欲裂的额，吃力的回过头，一个熟悉真切的面庞映入他的视线。

　　亦瑟？！

　　“怎么了？”宿尘几乎瞬间坐了起来，他想起他是谁了。

　　亦瑟看着他的反应，神色古怪，腾出一只手自顾自的探了一下宿尘的额头，然后朝他小心试探道，“师兄你不傻啦？”

　　宿尘莫名其妙，“我傻什么？”

　　亦瑟噤声，伸手捏决凝出一片透亮镜鉴，对着宿尘。

　　宿尘顺其意转头朝他手中的镜鉴看去，却呆住了。镜中人眉清目秀，脸色甚至有一些苍白，可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不似凡人的琉璃金瞳，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宿尘顿时反应过来了，开始在怀中一阵摸索。亦瑟见他这样，知道他要找药，干咳提醒道，“师兄，你忘了吗？你昨晚不想喝药，把药扔出窗外了。 ”

　　“.........”宿尘摸不到药的手抖了又抖。

　　空气突然陷入一阵微妙的凝滞中，亦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歪头疑惑问道，“不过师兄你是梦到了什么吗？不然这次怎么突然好了啊？”

　　宿尘怔了一秒，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人浅金色的背影和无法与自己握住的手。随后，他沉默半响，自己也觉难以置信的笑道，“我梦中好像出现了一个神，朝我伸出了手。”

　　亦瑟侧目，随后又摇了摇头，“师兄你果然还没好完全，梦话都出来了。”

　　宿尘无奈的正了正衣襟，好像的确算是梦话？

　　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亦瑟刚刚的着急模样，出声询问道，“对了，师弟你刚说你要干什么去？”

　　“哦哦哦，对！”亦瑟恍然焦急起来，“那边那个任府杀人了！不对不对，是任府死人了！”

　　宿尘瞧他胡言乱语起来，轻声道，“别急，慢慢说。”

　　亦瑟惊魂未定的瞅着他，“师兄你的守灵阵应该是全被人破了！任府那边死了好多人。”

　　宿尘心惊，紧忙感应了下守灵阵，果然如亦瑟所说，守灵阵被人恶意破坏完了。

　　而守灵阵在他昏睡期间多次向他报过警，可他陷入深眠无法察觉。怎会如此？谁要害任家？能这么快能破他守灵阵的人或是邪祟，修为道行肯定不会太低，要是不尽快加以阻止，怕是会祸害整个玉城镇。

　　宿尘突然想起驻扎在任府，包揽此事的聂家，存疑道，“聂家呢，没有管此事吗？”

　　亦瑟又叹又急道，“因为一部分人就是聂家杀的啊！”

　　“怎么回事？”宿尘吃惊，这种发展他是真的没有料到，他本以为顶多是凶灵邪祟或者人间恶徒所为，没想到修仙第一世家的聂家竟也会跟着掺和一脚。

　　“聂家据说是寻了条仙界的灵犬，可以辨认妖气。只要那狗朝谁吠，谁身上就有妖气，聂家就杀谁。”亦瑟解释道。

　　“胡闹。灵犬虽有智，但终究还是犬。若是任府内的邪祟故意与每个人都接触，聂家岂不是要杀了所有人？”宿尘冷了思绪，却见亦瑟满脸都写着“师兄你还真猜对了”。

　　宿尘心头瞬间阵阵寒风吹过，这就是聂家思索一日得出的解决方法，不去找任平生，而是利用捉妖为借口滥杀无辜，草芥人命？

　　“走！去任府看看。”宿尘沉声道，此事关乎人命，万万不可马虎。他提起剑，正想朝门口走去，手腕却被人擒住了。

　　宿尘回头疑惑看去，却见亦瑟轻咳一声，另一只手指了指窗边。“我知道一条近路。”

　　顿了顿，亦瑟不咸不淡道，“还有就是，任平生一案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