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明月满

18、池鱼

　　原来，莲姬本是仙界九天莲池中的一条普通锦鲤，而作为它们那种灵物，在初次化人时必经一道天劫，但她当时沉浸在初次为人的欢天喜地中，将这事完全抛之脑后给忘了。

　　于是，在某日下凡云上，一道滚滚天雷迎着她劈了过来。

　　小姑娘毫无防备，当场被打回了原型，呜呼一声掉进了不知名的小河里，半生不死，奄奄一息。

　　任平生，也就是在那日与她第一次相遇。

　　当时任府还没有发迹，一家四口挤在土夯作的小房中，任老爹更是患了严重的肺痨，屡屡咳血。家中能维持住生计，仅仅靠着在外经商，不断往家寄钱的任大哥，和作的一手好字好画，时常拿出去卖的任平生。

　　但一病拖一家，任家两个儿子赚的钱，几乎都拿去为爹治病，所以一家人生活极其清贫寒酸。

　　任平生从小饱读诗书，为人孝顺正直，某日从外镇卖字画回来路上，瞧见一群孩童在溪边撒泼玩耍，将小鱼当玩具般抛来抛去毫不怜惜生命，气愤交加下教训了他们一番，将半死不死的小鱼带回了家。

　　在穷书生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这条小鱼，渐渐恢复了往日生机。

　　莲姬渡过天劫后，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仙界。

　　她不是忘恩负义，恰恰相反，她是为了采药报恩。

　　化作小鱼时，她听任平生垂头叹气说过最多的，便是他那位病重的父亲，说爹做梦都想跟修仙的搭上边，四处跋涉终于拜访到了一位仙君，可仙君却以他“年纪过大，不适修行”为理由，将他拒在了门外。

　　回来后任老爹气郁交加，积劳成疾，最终病倒了。

　　任老母骂他蠢，他骂儿子不争气，只知道经商读书，不去像其他人一般修仙问道。

　　若是成仙了，他们一家都能飞黄腾达长生不老。

　　任平生拿起刀剑利器就手软，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练武的料，无法满足爹对他的期望，所以心中一直有愧。

　　尤其是任老爹病倒后，他更内心难安。

　　而莲姬每夜冒着泡泡陪着任平生，看他半夜揉着眉头，精疲力尽了还强打精神帮人抄书，心中隐隐有些心疼。

　　这个单纯的小锦鲤在想，要是任老爹身体好了，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了。

　　所以在回到仙界后，她就想去找些灵丹妙药来，但仙界规矩颇多，丹炉药房更是有重重仙兵把守，她一个最底端普通锦鲤化身的小仙，法力低微不说，且无依无靠，自然是不能硬闯的。

　　在仙界一阵东奔西走，打探情报后，莲姬最终将主意打到了一座仙山上。

　　她瞅着那座烟波缥缈，层峦耸翠的仙山，蹲在莲池旁小声的问其他锦鲤，“那座山的仙君真的不在吗？”

　　九天莲池的波澜水面中升起几个忽大忽小的泡泡，“是真的，我听说这位仙君最近是在为神之试炼作准备，下凡去了别处，小莲你要去采药就快去。”

　　莲姬哦哦了好几声，朝它们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你们也要加油啊，坚持修行，一定也能像我一样飞升成仙的！”

　　眼瞧着几位仙君有说有笑的朝这个方向踱步了过来，她若无其事的捏着仙诀，飞身化云飘走了。
　　但没过多久，这团云又飘了回来。

　　其他小锦鲤疑惑的露出头，只见这个穿着白金浅色水裙的小仙女一脸严肃，朝它们道，“一定要！小心天劫！”

　　其他小锦鲤，“.........”

　　等莲姬真的到这座与归山时，才郁闷的发现它跟外面长的一点都不一样。

　　外面山水如画，一派世外桃源，可走近几里突然就电闪雷鸣，狂风作响，要不是她知道仙君确实不在家，还以为是仙君故意布了阵在捉弄她！

　　她无奈的踢开扑来的毒蛇，提着裙摆朝同伴说的山中生长千年灵芝的位置走去。

　　可没爬几步，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清脆悠长的鸟叫声，她顿时被吓的一个激灵，忙不迭加快速度奔撞朝前躲去。

　　那可是鸬鹚，鱼类的天敌！

　　弱肉强食在仙界同样适用，更何况她只是个普通小鱼，死了也只会无人问津。

　　跑的匆忙，连水裙都被刮破了一道口子。莲姬气喘吁吁的躲到了一颗老树下，偷摸着身子瞄眼去看在天上打转鸣叫的鸬鹚，等到那青铜灰色的大鸟飞走后，才松了口气，转身就要继续赶往目的地。

　　可她刚一转身，又被近在咫尺的青面狐狸脸吓得“啊——”的大叫起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结果又砰一声磕在了树上，瞬间欲哭无泪痛呼着跌蹲在地上。

　　吓到她的那人面具下隐隐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他慢慢悠悠的蹲下了身，瞅着这个委屈巴巴的小鱼。

　　“你是谁啊？！”莲姬捂着红肿的额头，瞪着这人诡笑骇人的青狐面具。

　　那人托着脸，“我跟你一样啊，是这座山的客人。”

　　莲姬打量了他好几眼，瞅着那张好像能吸魂般的眯眼狐狸面，哼哼唧唧小声道，“我可跟你不一样，最起码我不会随便吓人，，，不对，吓仙！”

　　这只是她的随口调侃，但在说完后，冷汗蹭蹭窜下来了。

　　明明他戴着诡异假笑的青狐面具，可莲姬还是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这个人听到此话后，阴沉了脸。

　　像是她触犯到了什么大忌。

　　下一刻，天地风云霎时乱作，乌云密布遮住所有光晕，明明还是白昼，却犹如黑夜般暗无天日。

　　莲姬惶然四下张望，这时，轰雷掣电破空而出，化作一道利刃，尖鸣着劈向了她身后的老树。老树嘶哑欲裂，轰然倒塌，突如其来的通天巨响吓的她脸色惨白，不住尖叫，想要逃走却发现根本无法动作。

　　她被这人定住了！

　　漫天掩地的“危险”，压的她无法喘息，头皮一阵阵发麻，身躯止不住的战栗颤抖。

　　这是弱小者对强者天生的恐惧。

　　在闪电骤亮天地的瞬间，她看到面前男人的青面狐狸面将狭长的眸子睁开了，怪笑着露出两个阴恻恻没有瞳仁的白洞洞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似乎在考虑着如何将她撕碎抹杀才好玩些。

　　“不一样？那你说说，还有哪里不一样啊？”那人皮笑肉不笑，面具上的狐狸却在咯咯咯的乱笑。

　　莲姬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场景，顿时吓傻了，浑身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晶莹往外溢涌，她费劲浑身解数想要施展仙术逃跑，可别说作法了，她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哪里不一样？”那人恼怒万分，倏然伸出一只手，像是捏蝼蚁般，用力掰正这人的下巴，使她的目光无处躲藏。

　　莲姬疼的眼泪直掉，下巴更是痛如刀绞，几欲破裂。

　　男人仔细端详她片刻，哦了一声，慢慢伸出带血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滑摸上了她的眼睛，“我好像没有这两个东西。”

　　瞧着那两根手指如毒蛇般朝她蜿蜒爬来，莲姬骇恐万分，拼命想要闭上眼，却发现自己根本连眼皮都控制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将血带进了她的眼里，像把玩两颗平平无奇的弹珠般，揉搓搅动着她的双眼。

　　她哭都哭不出来了，仙界怎么会有这种疯子！

　　在莲姬绝望看着视线一点点被血沾染模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人倏然收回了手。

　　狐狸面瞧着她狼狈恐惧的眼睛，啧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喜，不知从哪变出一块白布，慢条斯理一点一点帮她擦起眼来。

　　从眼角到眼敛，细致入微，温柔至极，像是在对待爱人一般，可愈是这种过分的体贴，才更让莲姬吓破了胆，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那人满意的瞧着自己的杰作，朝左手的手帕哈了一口气，刹时手帕转变为了一把冒着阴森冷光，连刀刃都是漆黑的匕首，他爱不释手的摸了摸锋利的刀背，又觉不够，移开小半截面具，自顾自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他笑吟吟道，“你看我这刀，如何？”

　　莲姬已经快吓疯了，那人不紧不慢的将冰凉刀背滑贴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一直游走到脆弱不堪的眼睛附近，“用来扎你的这两个眼珠子，是不是挺合适的？”

　　莲姬终于疯了，她胡言乱语，哭哭啼啼喊道，“别，别杀我，我没有吃过人，我也没有干过坏事，我，我才刚成仙，我就是想采一只灵芝，求求你，我还没有跟恩公报恩，我不想死，呜呜呜。。”

　　那人咦了一声，饶有兴趣道，“你，要跟人报恩？”

　　莲姬抽噎哭泣乱语道，“我，我，恩公是恩人，我要跟他报恩。”

　　那人若有所思，收回了黑刀，托脸笑道，“有点意思，具体跟我讲讲。”

　　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莲姬被他四散的威压吓的毫无反抗之力。她知道要是不说明白了，自己肯定会死路一条，求生本能使她一五一十呜呜咽咽全倒了出来。

　　“诶呦，还真的个善良的好姑娘。”那人听完她的故事，歪着头，万般慈爱的拿血手摸了摸她的头。

　　可下一秒，那人骤然张狂狞笑，像拍皮球般使劲砸着她的头颅，吼道，“只可惜，在这世界上，善良是最没用最可笑的东西！只有你强！你才能去改变一切！才能把那些曾经嘲笑过你的人的头全部都拧下来踩个稀巴烂。”

　　“记住了吗？”他揉了揉她一团糟的头发。

　　莲姬被他刚刚的猛锤砸的一阵七晕八素，低垂着头，几乎晕厥，眼前混混的冒着小星星。

　　那人摇了摇头，“看来你是没记住。”

　　他抓起莲姬低下的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阴笑道，“让我来帮帮你吧。”

　　后来，莲姬依稀只记得，那人的狐狸面咯咯笑的十分开心，鬼魅般的声响一直刺在她的耳旁，自己的嘴，被一点点掰开了。

　　但她当时恐惧到了极点，被吓晕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次苏醒后，她睁眼只看到了万里无云的晴朗蓝天，周边青草风平浪静，而自己躺在草地上，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莲姬挠着头，茫然的看着身后被劈焦的老树，忽地恍然想起自己的正事，忙不迭爬起来去半山腰处采灵芝。

　　但走着走着，她又发现了不对劲。

　　为什么山上所有的仙草灵兽都死了？

　　刚刚吓唬她的鸬鹚，头被拧成了一个圈，血肉模糊的倒在一旁，张着嘴瞪着煞白的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被吓了一大跳，药也顾不得采，急急忙忙逃走了。

　　等再次返回九天莲池中，几只小鱼眨巴着眼，噙着一根上好沾着露水的千年灵芝，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一位仙君给你的。”

　　莲姬懵懵然，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几只小鱼吐着泡泡，神色羡慕，“小莲你什么时候还帮过仙君啊，真的太幸运了吧。”

　　莲姬没回过神，疑惑万分，“我帮过仙君？我怎么不记得，哪位仙君啊？”

　　小鱼们你一眼我一眼觑了半天，忽然纳闷起来，“诶，对啊，刚刚那位仙君叫什么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你们呢？”

　　“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也是！我也是！”

　　有条小鱼突然像是记起什么，提醒道，“小莲，你不是要去找恩公吗？”

　　莲姬恍然，接过灵芝，“哦哦哦，对！我先走了！不然恩公要等着急了！”

　　穿着浅金白纱的小仙女笑意盈盈的朝莲池中的其他小鱼招了招手。

　　“你们要是在遇到那位仙君，记得帮我谢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