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九衢尘

34、混乱

　　通灵者的反应是最快的。
　　在魔们或惊住或思索时，他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呼哨，和副统领纠缠撕咬的三头犬猛然发力，不顾被抓伤的血淋淋背部，扭身急速冲到通灵者腿边，身形吹气般涨大。
　　通灵者翻身落在它背上，三头犬奔跑的速度快到拉出了残影，只留下一路飞溅的血点。

　　呼啸的风中，他兜帽下的神情错愕混杂着担忧。

　　这不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距离他被那条魔龙纠缠住，甚至没有四分之一个魔法时。
　　这么短的时间，能躲开密集游荡的魔龙亲卫顺利找到魔神皇都已经是极好的运气，怎么都不再等一等他就直接动手了？！出什么意外了？

　　通灵者嘴唇抿得紧紧的。

　　不可能是被魔族发现了。

　　他们原本只是定期返回圣盟补给、更新情报，返回途中接到了刺客圣殿的求助才会中途转道去截杀情魔神，又从蛛丝马迹中猜到魔族近期内部的动荡，临时决定返回心城碰碰运气。
　　连刺杀魔神皇的计划，都是从团部摸进心城后，弄清楚情况才临时下的决定。

　　星魔族……或者说星魔神的占卜术也不是全能的。
　　他占卜一件事，首先要心有所感，升起‘想知道’、‘需要’的念头，才会动手施术。如果事事都占卜，他一天到晚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刺杀’这个结果由重重巧合叠加在一起导致，干扰因素之强，星魔神几乎没可能提前预感。
　　魔族更不会为了团灭他们，就花费巨大代价让整个心城的魔都陪着演戏。

　　只能是巧合。
　　不管是对魔族，还是对他们。

　　他们五个几乎同时发出了自己的最强攻击。是魔神皇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才让他们这样孤注一掷吗？

　　通灵者思绪纷乱繁杂，为可能失败的后果惊惶，又控制不住心脏为成功那一半可能性疯狂鼓动。
　　他需要快点，再快一点。
　　不管结果是好是。

　　黑红的火光呼啸闯入他的视野，厚重的披风边缘凝结着黑沉的血渍，魔神将重剑贯入土地，身影如山岳般横栏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阿蒙：“停下。”

　　第七柱战狂魔神，九阶五级，灵力五十六万。
　　这不是一个通灵者能单独应对的强者，他和魔龙亲卫副统领的真正实力差距也不仅仅是二十万的灵力。

　　焦躁的情绪暴涨。

　　如果结界不破，阿蒙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而现在显然，不止是阿蒙，心城中所有只要没瞎没聋、感受到魔皇宫中变故的各族高阶魔族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冲进来！

　　这本该是一个极棒的、水到渠成的刺杀计划。只因为几个被追杀的抱头鼠窜的小魔崽子，全都毁了！

　　他们已经没可能全身而退了。
　　成功刺杀魔神皇，再被迫为他陪葬——以现在的情形，这竟然已经是他们能奢望的最好结局。

　　现在，冲过去。
　　他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冲过去！和他的队友们会和！

　　狠意在通灵者眸底扩散，身下的地狱三头犬剧烈喘息着，凶厉的三对眼睛无声无息漫上血色。生灵之门的轮廓在他身后若隐若现。

　　风送来不远处的声音，抵达耳边前就被吹得七零八落。
　　几道年轻的身影从他与阿蒙身边掠过，直奔寝殿的战场中心去。通灵者想拦，但他刚一动，燃烧着火焰的重剑立刻迎头劈下。

　　细碎的星光在焰尾轻盈跳跃，阿蒙慢吞吞瞥了一眼，没看到似的移开了目光。
　　熟悉的气息。
　　嗯……星魔神换魔了吗？没听说伊厄尔死了啊？

　　随手丢开从副统领脸上扯下来的鳞片，魔龙亲卫军的统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染血的手指。
　　[祝福]的力量……咦，伊厄尔那吝啬的家伙什么时候转性了？

　　副统领捂着脸痛呼，血从指缝间淌出。
　　亲卫统领攥起拳头，把骨节捏得啪啪作响，反手挥在他另一边脸上：“背叛陛下……谁给你的胆子？！”

　　副统领被上司揍的咬字都不清了，仍坚持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出吐：“我没有…背叛…陛下……大长老也…没错…那个杂种……他没…资格……”
　　迎面又是一拳，正中鼻梁。副统领被迫止声。

　　亲卫统领面无表情：“知道为什么我是统领，你是副手吗？”
　　“陛下脑子糊涂，他错——嗷！”
　　亲卫统领一脚给他踹飞在墙上，一字一字：“陛下说有，那就有；陛下说是，那就是。最重要的一条，陛下绝不会有错！”

　　浓重腥味缠入夜风，吹过混乱喧嚣的城池。
　　北方高广的天穹上，无声亮起了一颗明星。它的光辉薄纱般流淌，飘落的过程中散成碎钻般零落不起眼的光点。

　　珀莱尔斯伏在赫柏背上，下颌压在她一边肩上，几近脱力。胳膊搭在她另一边肩上，右手虚虚握着药剂瓶，好半天没喂进嘴里。
　　眼睛半睁着，一颗虚幻的星辰纹路在他摇晃的手背上隐现。

　　和魔神冠冕一样，这是与魔神柱签下契约的标志之一，正式签订契约后落在魔神眉心。五千多年下来，早就成为了魔神身份的一种证明。
　　引动契约降下祝福，仅仅是几位强大魔族，就在一瞬间抽空了他全部的灵力。

　　“即使在千万米外，父亲也能感知到魔神柱的异动。父亲的空间魔法造诣远胜于我，赶回来只是时间问题。”他有气无力地说。

　　急速奔跑中，洛伦靠到赫柏身边。
　　他探手抓过摇摇晃晃看着就要被甩飞出去的药剂瓶，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过来捏住珀莱尔斯的下巴：“嘿，张个嘴，我给你喂进去。”
　　他收获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洛伦又去晃他：“配合一点嘛，赶快点喝完药剂恢复灵力了……哎呦！”
　　赫柏恼怒地敲他：“能不能别折腾了！背魔的是我不是你哎！”
　　这才大半个晚上，她看待这位月魔神第一顺位的曾经的美化视角已经被毁的一干二净。

　　她反手抢过药剂瓶，往肩头脑袋前一递。
　　“你，快点喝！”

　　两魔一时间都被她这股气势镇住了。

　　珀莱尔斯乖巧地张嘴，把喂到嘴边的药剂艰难吞咽下去，对这别扭的姿势半句意见都没提。
　　洛伦眨了眨眼，悻悻缩了回去，嘀咕：“明明是你自己要求的，这么凶干嘛……”

　　旁边传来低低闷笑声，洛伦警觉地看过去。一秒后，埋头奔跑的霍尔德尔慢悠悠转过头：“怎么了？”
　　洛伦怀疑：“刚刚你是不是在嘲笑我们？”

　　未来储君定定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一点心虚：“有谁笑了吗？我怎么没听到。”他目光越过去看珀莱尔斯，“你听到了吗？”

　　赫柏背上的星魔默默与他对视两秒，虚弱般把头埋进了少女浓密发辫中：“……没。”

　　寝殿的断壁残垣落入视野时，珀莱尔斯轻轻推了下赫柏的肩膀，表示自己已经恢复了大半行动能力。
　　双脚落地，他忍不住想，今夜自从撞见这两魔，他这双腿好像基本就成了摆设。

　　这里已经能清楚看到今夜混战的中心。
　　三魔将目光投向霍尔德尔时，寝殿废墟中忽然窜出一道身影，手里拖着什么东西，直奔着他们过来。

　　“父——”
　　冲过来的身影刚喊到一半就被强行掐断，他警惕地眼神在赫柏身上扫过，生硬改口：“……殿下。”

　　赫柏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安安静静垂眼看地面。

　　阿宝把手里捏着的东西甩开，几魔才看清是一具还在滴血的新鲜尸体。穿着亲卫统一的服装，只在右肩绑着一块灰色的布条。

　　“殿下，我按您的吩咐，把忠于陛下的亲卫们都聚集在了这边。两个反叛的长老已经被陛下击毙，潜伏袭击的猎魔团都被几位亲卫队长和及时赶到的三长老拦下。跟随大长老反叛的亲卫冥顽不灵，不肯放弃抵抗，余下的亲卫们正在清缴他们。”
　　他语速极快地交代清楚现状后，就忐忑地看着霍尔德尔。直到赞许的眼神落下，始终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父皇情况怎么样？”
　　即使听了很多次，阿宝显然也没听惯这个称呼。但他还是很快回答：“我没敢靠得太近。但在诛杀两名反叛长老后，陛下一直没对猎魔团出手。”

　　那就是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霍尔德尔看向橘发星魔。
　　珀莱尔斯冲他点头，双手交叠覆盖在心脏的位置，手背上几近隐没的星纹一瞬间大亮。像是彼此呼应，悬挂在北方天穹的那颗明星也亮起了璀璨的光芒。
　　一缕清辉自天际飘洒，流星般落向混战的中心。

　　他低声念诵着什么，赫柏好奇地侧耳去听。然而千米外都能捕捉到兔子奔跑声的灵敏听觉，却怎么也分辨不清从那张嘴里流淌出来任何一个音节。
　　比起咒语，那更像是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让她想起了在族地密林中奔跑时拂过耳边的晚风，想起了枯叶飘落时镜湖上的圈圈涟漪。

　　‘歌声’落定时，赫柏从幻梦中惊醒，怅然若失。

　　黑龙与月魔身影都已经不见。
　　眼前的青年脸色再度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赫柏本能地扶住他肩膀，让他倚靠在自己肩头。她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歌？”
　　“……歌？”
　　珀莱尔斯迟了一拍，奇怪地反问：“我并没有在唱歌，那只是……施展[祝福]的完整咒语。你明白的，陛下的实力太强了。”

　　赫柏睁大眼睛——怎么会不是歌呢？！
　　但眼前青年细微处都毫不作伪的反应，和很可能涉及到的星魔族秘法，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追问。

　　赫柏强打起精神，蹲下.身：“上来吧。他们几个先一步赶过去了，我们也要快点。”
　　珀莱尔斯推拒了。
　　他凭空一抓，又是一瓶药剂灌了下去。药效生效很快，充沛的灵力再次环绕在周身，只是脸色仍不是很好看，白得让魔怀疑他随时会倒下去。

　　短时间内耗空灵力又瞬间补足连续两次，对身体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走。”
　　他伸手一拉，银白光门浮现。
　　穿过光门的落地点在宫殿废墟中，能感受到逸散的混乱灵力。

　　发觉空间波动，悬立在战场外的魔神皇第一时间侧眸扫了过来。
　　看清后，他眼中寒气微敛。

　　肋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又泛着轻微痒意。是被猎魔团刺客刺伤的伤口在[祝福]的力量下缓慢愈合。
　　伊厄尔收养的那孩子天赋是很好的。然而以他现阶段的力量，即使借用了魔神柱的部分威能，也做不到把[祝福]用出[言灵]的效果。

　　这支猎魔团时机抓的太稳，运气又太好，还真让他们避过了自己的耳目与伊厄尔的占卜。

　　大长老与二长老都不是能随意收拾的对象，他全力出手斩落两魔的时候，这些猎魔者抓住破绽突然冲出来，实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三长老出现的及时，［祝福］的力量又吊住了他岌岌可危的状态，他才没在猎魔团眼前露出虚弱一面。

　　即使这样，身上的衰疲绵软感也挥之不去。

　　这一夜的混乱，大部分魔龙亲卫都被结界隔绝在魔皇宫外，并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留在宫内值守的，被大长老策反了一批，其余又是混乱中后期才被拿着霍尔德尔令牌的阿宝召集在一起。

　　魔神皇原本的计划几乎完美无缺。或者说当他知道两名长老反叛的心思时，计划是怎么样的就已经不重要了。
　　魔神皇，就是这座大陆无敌的代名词。
　　所以，他才会从容令月、星二位魔神离开心城，主动为反叛者创造机会。

　　偏偏闹出了猎魔团这个谁都没能预想到的‘意外’。

　　只差毫厘，这位六代魔神皇就要掉到自己挖的坑里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亲卫从围剿叛变同伴的战斗中脱身，原本还能占据部分优势的猎魔团才在围攻下逐渐显露颓势。

　　魔神皇却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披着件宽大外袍，一侧胸前布料渗出了血迹，气息有些紊乱，原本在[祝福]下恢复一点血色的脸颊又隐隐发白。

　　身前浮现涟漪，冷锐眼神霍然扫过去，从银光中显露身形的青年骤惊，身体本能地向后微仰。
　　随即对方快步走到自己身前，仰着一张看上去比他更像身受重伤的苍白面庞，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请求：“施加[祝福]把我灵力都耗空了，不太稳得住，能不能请陛下托我一把？”

　　他轮廓还残留几分青涩，做乖巧模样时很难引起反感。

　　魔神皇瞧着他，心中暗叹。
　　伊厄尔比之阿德琳差的，不就是这两分妥帖周全的行事吗。

　　“过来。”
　　他轻声招呼，一手搭在那瘦削的肩膀上。看似不动不摇，实则重心偏移。有了支撑点，立刻感到身体轻松了很多。

　　真重啊……

　　珀莱尔斯余光扫过魔神皇陛下的体格，暗自琢磨——魔龙族化成人形时，难道还把本体的重量带过来一部分吗？

　　他站在魔神皇身边，俯瞰整个战局。

　　五名配合默契的猎魔者正在被一点点强迫分割，可以明显看出他们互相援助时的艰难——法师试图轰击从身后围向战士的亲卫，魔法光辉绽放到一半就不得不主动打断，转头应对快要撕开他腹部的龙爪。
　　他们左支右绌，接近分崩离析。

　　猎魔团一旦失去配合，比习惯单人战斗的各大圣殿高层战斗力还要不如。因为长久的配合作战习惯让他们没办法及时防护到周身每一个缺陷处。

　　但他们的眼神仍是狠厉决然的。
　　珀莱尔斯毫不怀疑，只要陛下露出半点颓势，这些看似强弩之末的猎魔者就会变成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不惜一切代价地冲过来，哪怕付出他们的生命只能在陛下身上增添一道伤口。

　　洛伦仍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掌心握着的月刃却精准而狠辣地切开了法师持着法杖的那边肩膀。
　　布满了黑亮龙鳞的手臂从一人一魔之间收回，锋利爪尖上还有和魔法正面撞击的残留元素。

　　一击得手，洛伦脸上笑容真诚了不少，空闲的那只手在身侧魔龙肩上拍了拍，说了句什么。从表情和口型上辨认，大概是一句尾音打着圈的‘合作愉快~’。
　　然后他的手被挥落，未来的储君殿下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锋利鳞片割碎了贴身的紧袖，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手臂曲起的动作完全暴露，骑士沉重的剑锋劈落，摩擦出一串火花，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洛伦鼓起了脸颊，拎着月刃毫不迟疑看了过去，嘴里还在嚷嚷着‘怎么还区别对待啊……’

　　更远一点的地方，第七柱战狂魔神阿蒙的重剑带出黑与红的火焰，吞没一头又一头试图冲过封锁线的魔兽。
　　通灵者的兜帽滑落，显现的召唤魔纹都充斥着浓郁的杀气。他眼里血丝蔓延，深处仿佛有着疯狂的野兽，即将撕裂表面的平静扑咬出来。

　　珀莱尔斯脑中有模糊的灵光一闪而过，强烈的危机感先一步涌出，让他来不及细想，只凭借直觉猛地向侧前方踏出一步。
　　天穹之上，迷蒙的星光大亮！
　　他的无声无咒施法技巧磨练得十分纯熟，思维还没到位，已经本能用出了他所知道的最坚固的防御魔法——

　　被施加了[祝福]的魔族们忽然‘感到’身体变得沉重了许多，有经验的魔立刻意识到这是身上持续性的增幅效果失效了。
　　更多的魔被光亮吸引，抬头去看。

　　重重叠叠的银光一瞬间爆发，像是一朵眨眼间绽放到极致的巨型花朵，‘花瓣’层叠错落，在他们的视野里笼罩住了整个魔皇宫。但在更远的地方，破损的结界之外，这簇拥着的虚幻‘花瓣’甚至蔓延到了即将抵达心城的第二批朝拜队伍前。

　　第十三柱音律魔神仰头望着夜空中绽放的花，也看着从边缘花瓣的缝隙中洒落下的星光。

　　“父亲。”继承者轻声叫他。

　　他有一双比起音律魔神颜色稍浅的眼睛，音律魔神回过神对上这沉静的目光时，心头不安的情绪和以往一样被缓慢抚平了。

　　“西尼尔，我们继续走？还是等一等？”
　　他叫着继承者的名字，却用着征询答案的语气。随行的侍从对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

　　银色的虚幻之花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凋零之后，西尼尔用那双淡青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天穹上的星星。
　　他看了很久。
　　在他没有说话前，音律魔神也不敢轻易打扰，呼吸的声音几乎消失。

　　“是表弟。”
　　他眼睛里带了点笑，声音仍然很轻，仿佛一缕风都能吹散。
　　西尼尔没有向音律魔神解释的意思，就用这种轻轻的语调说：“走吧，父亲。等我们到了，一切刚好。”

　　一朵凝实到极致的水晶花落入掌心，三层渐变幽蓝的花瓣齐齐向内合拢。

　　珀莱尔斯眸中还残留着惊异神色。
　　被魔神柱加成后的魔法威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完全靠着本能驱使向前抛出了花苞。
　　几乎同一时间，本该被阿蒙拦截住的通灵者身形闪现，掌心冰蓝的光彩似乎要将血液冻结。他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彻骨冰寒的目光越过年轻魔族肩头，落在魔神皇心口。

　　没有爆炸。没有声响。

　　通灵者以本命契约兽为代价暂时摆脱了战狂魔神。
　　他拼尽全力的攻击撞上来时，精巧似艺术品的水晶花苞无声消融，碎片散落处，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了深蓝天幕，露出无底的深渊。

　　最大的一条裂缝两边一张一合，轻巧‘咬住’冰蓝的灵魂光彩，吞食般一点一点‘吃’了进去。只有偶尔冒出的细微银光带起魔法波动，才能让看到这一幕的生灵确信‘它’不是真正的活物。

　　缠战的魔族们不约而同地停手，眼含忌惮绕开了地面上张合的细小裂缝。

　　珀莱尔斯并不好受。
　　悬挂天穹的星光黯淡下去，他在袖中狠狠掐了自己两下，才不至于眼前人魔仿佛个个施展了【镜像术】，有成千上百个会喘气的在摇晃一样。

　　等他缓过气看向通灵者时，对方神情呆滞，动作静止，不可置信都要从眼睛里蹦出来了。
　　只有一只手怪异地举着，掌心抓着把闪着灵光，一看品级就不低的匕首模样装备。站立姿势有点奇怪，但稍微一看就能判断出——如果上一击成功得手，他将顺势冲到陛下身前，用最短的距离把匕首捅进陛下的心口。

　　然而通灵者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由远及近的黑红火线已经倒映在珀莱尔斯眼中，那是速度拉到了极致的阿蒙。只需要一秒，沉重的剑锋就将劈落在法系职业者柔软的躯体上，带走他的生命。

　　通灵者被阿蒙击飞了。
　　轻轻松松，毫无意外。人类赤红的鲜血浸透了衣袍，飞溅洒落。
　　也许是距离太近，冲到鼻子里，珀莱尔斯莫名感觉这股新鲜血液的腥味比平常浓重了许多。

　　阿蒙补救得仓促，尽管尽力避开，通灵者飞出的方向依然在珀莱尔斯两魔所在的扇形范围内。
　　对方身体骨头断裂了很多，身体形状扭曲得不成样子，飞出去时，被乱发遮盖了大半的脸正对着他。

　　珀莱尔斯的目光下意识跟随着只剩一口气的通灵者。
　　然后，他看到那张淌满了鲜血的脸慢慢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眼底色彩奇异，像笑又不在笑。目光好似穿过他的皮囊，看到了什么让他不可思议却又痛恨至极的东西。

　　不到一分钟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看见通灵者张开了嘴。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口型冥冥中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急切地想要靠近一点，听清他在说什么。

　　珀莱尔斯动了动，肩头忽然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没用多大力气，却让他脚下再没办法挪动一步。
　　他知道是谁。
　　但这一瞬仿佛着了魔似的，催动仅有的灵力用力拍开肩头上的阻碍。

　　他好像成功了。
　　因为视线中那张血糊糊的脸放大了。

　　“呃！”
　　极轻极低的一声。
　　却好像有雷鸣在耳边，让他一瞬清醒。

　　珀莱尔斯眨了下眼。

　　高大的身影横在他和通灵者之间，视线中全是大片的黑红色块。
　　一截闪亮的匕首尖头从色块中凸出来。

　　是阿蒙。

　　珀莱尔斯本能顺着他的目光扭头。
　　陛下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头。而他的手抓在陛下手上。
　　他们两个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位置。

　　珀莱尔斯缓缓转回了视线。
　　通灵者握着匕首，贯入直没至柄，五根手指用力到青紫。
　　他看着猛地窜出来的身影，脸上成功的兴奋一点点消失，转变成了绝望不甘。

　　燃烧生命的最后一击出手，他的气息急速衰弱下去，手指从匕首柄滑落。

　　然而，在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时间，通灵者奇怪地没有分给魔神皇一点目光，只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直到彻底断气，眼睛也没有闭上。

　　那个方向有很多人与魔。
　　洛伦在，霍尔德尔在，勉强支撑的猎魔团几人也在。

　　珀莱尔斯忍不住想——他在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