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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鸿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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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常与西洋诸国的传教士往来,也多有探讨自然之学问。我听闻洋人有一门学问,专研究父母与儿孙之间疾病的关联。若是诸位叔伯与禁中太医们有交往,倒不如探听探听陛下与密怀太子有何特殊疾病,此疾太孙也罹患的,兴许我们也有一线生机。”
说这话的,乃是礼部给事中江鹏举。他人虽机灵,交游亦颇广,奈何总不得志,又是江氏偏而又偏的旁支,故而堂上诸人便将他与洒扫之人一般看待。此言一出,便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你是什么东西。如今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敢说这玩笑话。西洋那些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的杂学旁术,岂能拿到台面上讲?”立即有人斥道。
“诶。”江怀仁摆摆手“这到底也是个法子,兴许就有用呢。况且不过问问太医的事,也不费什么功夫。你们几个,谁托家眷病了,请几位侍奉过太孙的大方脉太医问问,有什么病症也叫人一字一句记下来,叫那些传教士瞧瞧。若是真瞧出了什么,叫人托话进去,也好不叫陛下知道有人泄禁中语,白白给人递话柄。”到底是历经三朝的老学士,说话做事也算是滴水不漏。“鹏举你是年轻后生,脑子灵光。你再说说还有什么法子,也提醒提醒我们。俗话说后生可畏,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江鹏举小小的黑眼珠转了一转,又计上心头,他从门口的春凳上站起来,一拱手,道:“小侄到底年轻,论见识学问是远不如诸位叔伯的,只能想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依我看”他沉吟片刻。“依我看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想必天象山川也该有些征兆才是。我们不如捡些异象,譬如星辰有变、山川崩塌,若是没有,某地暴雪某地干旱也好,借题发挥,说是上天警示。各位大人所为为君,我这法子也能一尽佐使的力气。”
“陛下素来信这些鬼神之道,凡有所言异象大多信之。这也不费我们什么力气。”不知道谁说道。
“如今陛下将那人归置飞鱼卫牢中,又兼此事事涉宫禁,我们若是早上折子,也不大好。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为妙,等他们骂出来,我们再驳。”
“此事若不先下手为强,岂不是放纵流言,你想让满京城都传这事吗?到时候张禹王原他们几个再一添油加醋,事情岂不是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伯您想,换做您是陛下,做家翁的肯让外人议论儿媳妇的贞洁吗?便是我们娘娘真有什么,陛下也不好意思向我们外臣说。倘若我们贸然一上折子,陛下面子挂不住,又觉得我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局势又麻烦起来了。可若是他们上折子要求废立,承受陛下火气的就是他们。到时候我们顺着这个劲再说他们散布谣言居心叵测,以陛下的性子说不准就认定了呢。”
江怀仁拨着手中的沉香手串,沉吟良久,才道:“是我从前低看你了,我们几个”他环顾下首几个坐紫檀太师椅的“倒像是老废物了。”
江鹏举忙行礼道:“小侄不敢和大人们比,老相爷过誉了”
本朝虽无丞相,但身兼要职的内阁大学士们也可以看成权力高度分工后的丞相。故而民间官场、均尊称大学士们一句“相爷”。譬如面前这位江怀仁,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又是他在广陵江氏中举办家学、贴补贫穷亲族学费,令江氏成为望族,江家人尊称他一句老相爷也不过分。
“维德”江怀仁向坐左手边首位的那位五十逾的人道:“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又转向江鹏举“你叫什么名字?”“小侄名鹏举,供职礼部给事中。”“你是礼部侍郎,正好是他的老前辈。你今后就带一带这个鹏举,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广陵江家的好儿郎,不是做小小的给事中的。倘若今天这件事顺顺利利过去了,日后自有你的前程。我们这几日敌不动,我不动。一应日常事务还照以前那样去做,万不可乱了方寸,好让陛下知道我等不是那等整日里算计同僚谋夺大位的人,而是实实在在做事的。还有,要去请我们娘娘与太孙稍安勿躁,越是镇定,陛下的疑心越小。总之这几日一切要突出一个稳字。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效忠陛下、效忠太子妃娘娘的人,一切都以报国为目的,万不能让动摇国本的事发生。好了。现在夜也深了。大家都早些回去,预备着明日的事吧。”江鹏举大喜过望,向上头各位作揖道:“谢各位叔伯抬举,日后劳烦叔伯们照顾了。”
比江氏一族更忙的是严裕之。眼下春闱在即,严裕之不得不每日挑灯苦读,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了。他每日就拘在书房内,一应坐卧起居皆不离书房,便是吃饭也是叫人送来。这本丰盛的早晚两顿在严裕之要求下仅是一盏人参鸡汤、两道软烂菜肴外加几个馒头罢了,图的就是方便快捷。软烂菜肴为的是剩下几下咀嚼的力气,好多费些精神在书上。他母亲又怕他过于疲倦,每日皆盯着厨房变着花样做些滋补的东西送过去,便是提神的参片,也是特地托人买来上好的关外人参,看着下人炮制好再亲自送过去的。复卿知道他科举在即,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也不敢打扰。
需知复卿乃是公侯家的女儿,日后大约是要做夫人太太的。为官侯夫人,其间迎送往来并一应管家事项也是门学问。卫家又是个极重女教的高门,凡家中女子有财力闲暇的皆上女学,要其识字读书,自然也要女孩们学着些交际事项,以后也不至于行事上丢了卫家的脸。故而复卿晨起便上两个时辰女学,便是复卿已学完四书及女四书,还要学音韵诗赋及诗经。白日里跟着祖母与诸叔母同迎送往来。若是无事也要陪着二叔母学管家之事。晚上好不容易闲下来,才得闲看看杂书。于书上,复卿的品位倒是与其他女子不同。复卿尤爱史书,如今也已读通《史记》一篇,至于《汉书》、《资治通鉴》也有所涉猎。她也爱看兵书。诗词她只爱老杜与姜夔,另有边塞诗也喜。女孩儿家爱的花间、柳永、秦观等,她不是嫌其靡艳,便是厌其柔弱,多弃之不理。至于当下时兴的话本,她也只看《长生殿》。众姐妹间所流行的《西厢》、《牡丹》及那些武则天、赵飞燕的传奇、酸文人作的才子佳人小说她一概不看。自然,这些话本都不敢光明正大拿出来。若是被长辈看见,是要挨打的,只能偷偷藏在枕头底下等处,在晚上睡前就着帐内灯火偷偷看几页,还怕被教引嬷嬷们发现。至于女红,复卿便放下了。好在小姐们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中纺绩刺绣皆有他人去干,也轮不到她们手上,女红不过是平日玩耍罢了。
可巧这日复卿祖母霍夫人接了娘家侄孙女琬如、琰如二人来,这二人素来与复卿姊妹几个是极要好的,故她二人随嫡母往霍夫人跟前行过礼后,便直径往复卿她们的居所来了。
琰如年纪小,又是个急性子,不爱坐婆子抬的晃悠悠的轿子,霍夫人正房与复卿所居又不远,便先跑跳过来了。甫一见面,她便扑进复卿怀中,笑道:“我好久没见着你了,你倒好,定了亲就不来找我玩了。我猜我那未来姐夫,定是个才貌双全的翩翩佳公子,不然可解释不过去你忘了我。”她那教引嬷嬷一路小跑紧赶慢赶过来,气喘吁吁道:“诶呦我的二小姐,您也是十四的大姑娘了,到底稳重些吧,待会让太太身边的人看见我没伺候好您,我回去又该挨太太罚了。”琰如扬起她秀气的下巴“张嬷嬷你不必管我,我回去跟太太说就是了,定不叫你挨太太罚。”
琬如此时才下轿子,慢慢扶起张嬷嬷。“嬷嬷管教我这不听话的妹子,也属实劳累了。我既来了,自然管好琰如。您累了,还是往茶房喝口茶吃些点心吧。”
“恭喜琬如姐姐,如今要嫁给我大哥了,自然贤惠起来了。也不知大哥哥哪里来的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贤良淑德的夫人。以后我可要改口叫你嫂子了。”听完复卿这话,琬如不禁红了脸,啐道:“好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好意思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今日好热闹,原来是霍姑娘来了。”说话的是一位穿桃红衣服的丽人。“我道是谁,原来是妍卿姐姐。”琰如草草行了个礼,又偏过头去和复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闲话。女孩子家,能聊什么?不过是谁昨日斗草赢了,谁家小姐头上的首饰是新样式,哪家夫人穿的衣服是江宁的新料子。
一个丫鬟来报,说是城西珠宝玉家派人来了。后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捧着螺钿盒子的仆妇。原来京中官宦世家的太太小姐们不方便往商铺采买珠宝,要买这些珠玉时都是叫珠宝行派妇人送到府上,先挑可心的石头,再说爱什么样式,画了图纸再做。金银器也一样。有心的商行也依着各家太太小姐的喜好,送些别致的成品来看。就比如今日这个穿赭红松江棉衣的妇人,就是玉家来送珠宝的主妇。本朝不许商人穿锦缎,因此但凡有些头脸的商家外出时皆穿松江棉布衣。松江棉布细软绵柔,不比绸缎差。若是要显出富贵来,也可盘金也可刺绣。当然,在家穿什么,只要不是龙袍,谁也管不着。妇人一声令下,几个人一起将手中盒子打开。年轻女孩子大多爱珠宝,一时都凑过来看。只是姊妹几个谁也不敢先挑,让来让去,还是让到了琬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