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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山 ...


  •   第二天,一个眉清目秀,光风霁月的小和尚自称惠乾,敲开了东厢客舍的门。大概是山中岁月长,整日对着老秃驴那张丑脸,这个身披白色袈裟,眉目周正,法相庄严的小和尚竟然给了乔泽一点惊艳的感觉。

      和尚的美和段逸张扬明艳的感觉不一样,他是佛家弟子,一双寒眸疏离冷淡,鼻梁笔直,红唇凉薄,俊美如谪仙。如果说惠明满身都是入世的俗家气,悲悯慈和,平易近人;他满身就是避世的淡漠,未染一丝一豪的烟火气,好像下一瞬就能立地成佛,坐化登天。

      “贫僧惠乾,乃是了空大师坐下弟子,奉惠明师兄之命,前来为乔小施主讲禅。”和尚行了一个佛礼,双手合十,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在空濛的山色下颇有禅意。虽然乔泽也不懂欣赏,却也觉得耳目一新。

      这个和尚和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秃驴惠明一点都不一样,他很明显极少过问山下的事,也不会像惠明一样因为乔泽是太子就对他有所迁就,他修行十数载,在他眼中,众生平等。

      他刻板而认真,但凡是昨天讲过的经书,第二天必会抽查拷问,如果答不上来……虽然乔泽也不敢答不上来罢了。总是像没骨头一样东歪西靠的乔泽也不敢再有所放纵,那些繁文缛节的礼仪,他学得有模有样,一丝不苟。

      乔泽知道这个和尚,原文后期北方的蛮族集结了军队,男主周柏刚刚造反成功,根基不稳,国贫家弱,无力抵抗,在众臣子的建议下迁都弃城而走。

      迎接这个百年帝都的,是屠城。惠明精明而理智,也曾提议离开,惠乾拒绝了。他带领一城无力迁徙奔走的老弱妇孺,和被迫留下守城的一队兵将死守城门,屡出奇兵,惊才绝艳。他似乎与生俱来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三言两语就化去了滞留京都的人们绝望麻木的情绪。他是众民眼中度化众生的佛陀,悲悯博爱的真神。

      可是他真的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小和尚,对着朝花星月,山间草木参悟了十八年,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战祸劫乱,家国存亡。

      这些平民与兵士被他们的王舍弃了,他尝试着去救,满手鲜血。

      双方兵力差距太过悬殊,围困三月,粮草尽绝。最终惠乾带领最后残存的一队骑兵,以趁着汛期掘渠,水淹京城这种极端方式,与敌方同归于尽。平民被他安置在京都唯一的山上,方晖寺里满满的都是人,从山顶排到山脚。

      他原本是个避世不出,心无旁碍的和尚,却背起的民族兴亡的重担,逢乱而出。

      洁白的袈裟被鲜血染透,清丽的面庞古井无波。

      大道无情?是也。非也。

      他用鲜活的生命证道,被每一个得救的平民感念,血战打出了气节。

      乔泽知道,这样向死而生的人物,叫做英雄。
      他敬佩这样的人物,心向往之。

      谁知道看似冷漠疏离,宁静致远的皮囊下面,是那样鲜活热血的赤子之心。
      他是先帝爷座下镇北侯离谦的遗腹子,离家满门忠烈,怕他短命,送进山里做了个和尚。

      他守在身后的妇孺耄耋里,有他的骨血亲人。
      明明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却还是挺身而出。不问来者,无论归处。
      他俗名离落,世代忠义,有铮铮铁骨。

      “乔小施主,你心绪不稳。”惠乾敲了敲戒尺,骇得神游天外的乔泽立马坐直,像是腰间杵了一根棍子。和尚清丽的眼瞥了一眼旁边哈欠连天的李勋,看的那个小娘炮羞红了脸。都怪狗太子形状无端,没个规矩,把他都带坏了。

      李安还是那副沉默寡言,活像修了闭口禅,一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死模样。

      “今天的早课就修到这里吧。”和尚骨节分明的手灵巧的把经书卷了起来,收进袖中,露出一小节线条紧实的小臂。皮相惑人,活像见到拈花一笑的妙龄少女,清丽逼人,瞧得三人口眼发直。

      一室的檀香散去,佛者起身离开,乔泽心中的背德感冲破天际,心道罪过,罪过。

      惠乾长得并不女气,相反,还很清正。就是太美好了,才遭他们这些人渣惦记,就想这张无欲无求的脸上露出点别的什么表情才好。呸呸呸,他在想什么下流无耻的玩意儿,太不是个人了。柳娘她不美吗?水袖舞它不香吗?干嘛没事发骚不去秦楼楚馆,非要在庙里肖想和尚啊?

      乔泽带着两个小太监屁滚尿流的和惠明请了辞,就大摇大摆的下了山。

      临走前,惠明老秃驴故作高深的给乔泽算了一卦,说他的命定之人今日现身……他还想再说什么,乔泽已经被单身久了看个和尚都觉得眉清目秀恶寒的够呛。总不能让他对惠乾下手吧?这个老秃驴真的是脑子瓦特了,有你这么坑自家师弟的吗?连病都不会看还有脸当高僧,走开走开。

      三个月的吃斋念佛,连乔泽的狗肚子里也终于灌进去点黎民苍生,社稷国祚。

      下山的土路两旁是参天的古木,回望朱墙碧瓦的方晖寺,遮遮掩掩在沙沙作响的林木中。

      想着那丈许高的佛祖金身气势恢宏,眉眼细腻,衣裙猎猎,巧夺天工。乔泽就想啐一口惠明那个雁过拔毛,只进不出的老秃驴贪财厚敛。就这见地还得道高僧呢,乔泽拔朵花他都算计着和老皇帝额外收钱。

      狗太子骂骂咧咧的带着俩小跟班往山下跑,李勋那个小娘炮却有点惴惴不安,近乡情怯。原因无他,上一次他卖小主子,乔泽被捅了;上上次他卖小主子,乔泽被上了。这次他又卖了小主子,难得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给段美人的信里,字里行间透出点求情的意味来。
      至于段美人听不听,就不关他的事了。

      乔泽喘得像条老狗,锦缎的绸衣都湿透了,汗湿的长发粘在绯红的两腮,宝石蓝的腰带勒出了挺拔的腰身,眼角眉梢像是染上了海棠春色,续了清泪,雾蒙蒙的,分外勾人。嘛,反正他自己又看不着。

      秋风送爽不假,可万里晴空的日头下赶路,也把身娇肉贵的草包太子溜了个七晕八素。他们好不容易下了山,上了回城的官道,就找了个路边的茶肆歇脚。李勋那个小娘炮的身子骨比太子也好不了多少,他少时受过苛待,难免有些不足之症,这会儿是死活不肯再走了。

      “太……太子,奴一步……都……不行了。”李勋的大半个身子都挂在李安的身上,半死不活的喘着气,谁能告诉他为啥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那么有钱,却从来不懂得坐马车呢?李安也出了汗,明明都坐下了,李勋却还是要恬不知耻的挂在李安精瘦的臂膀上,有些热,更泛着蚀骨的痒。

      这个素来沉闷的太监脸上第一次有了点局促的的神色,粗手笨脚的去推那个喘成破风箱的小娘炮,看见他被日头晒得通红的脸,终是不忍,悻悻地收回了手,任由他在肩膀上挂着。眼神却飘向别的地方去了。

      他本名不叫李安,生的命贱,别说名字,连姓氏都不配有。关于进宫之前唯一的回忆就是每日饿的头眼发昏,和身边不停哭闹的弟妹。他不觉得做太监有什么不好,或者那些宫里踩低捧高的腌臜龌龊有什么不对。

      毕竟活着本身对他来说就太过沉重。

      他冷漠寡言,不过是说多错多,祸从口出。

      他和李勋跟了一个师父,一个一辈子谨言慎行的老太监。他人生中受到的第一份善意,就是少年时李勋给的一碗冷饭。李勋年少时就生得好,又识眼色,好在贵人们面前出风头。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防着这个,算计那个,自然也就受了许多忌惮,和许多的恶念。

      李勋被人诬陷窃取皇后娘娘的朱钗,皇帝勃然大怒,那是帝王和静娴娘娘年少时的定情之物,差点满宫都要引颈就戮。静娴娘娘真的是太良善的人,那时她已经缠绵病榻良久,难得能出一回门,可巧撞上了他们被圣上问讯。

      皇帝压低了声音,眼神寒凉的让人心悸。娘娘看着地上跪着受刑的少年李勋,蘸了盐水,生着着倒刺的骨鞭,一鞭下去就粘起一片带血的皮肉。

      李勋的身量瘦小,生的俊秀,乍一看着,竟然和身体孱弱的太子殿下有七分相似。她惊呼着殿下的乳名就去拦,鞭子刮烂了金缕的凤袍.皇后娘娘当即就厥了过去。乔毅的眼睛涨的赤红,那个掌刑的太监居然被判了凌迟。他心黑手很,不知道犯下多少条人命,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他们去观刑,撕心裂肺的惨叫,满目猩红的血肉,却没有一个人敢闭眼。圣谕让他们看,闭了眼,就得死。

      静娴娘娘再醒来时,居然拖着病体出来,握住皇帝的手说“三郎,何必为了我再犯杀孽。你我夫妻行到此处,已枉死了太多人。”

      李安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李勋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喉咙里荷荷的响。他流了好多的血,背脊上一块儿好皮都没剩,即使今天,也是纵横交错的疤。他听见娘娘轻柔如春雨般的叹息“那个孩子生的好像泽方,我不忍看他受苦,留在东宫,给泽方做个奴才玩伴吧。”

      这句话,保住了他们的命。

      如今的李安早已经长大,方才有些理解娘娘的那声嘱托。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害怕乔毅对她不够长情,听着新人宠妃的蛊惑,苛待太子,借此点拨试探乔毅。她好聪慧,好手段,乔毅记了她一辈子,始终认为对她有所歉疚,由着外戚滥权,纵着太子不学无术,从不强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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