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零九一七

15、筹谋

　　一次会面算是有惊无险，幸亏来之前筹划得当，并未出差错。等到脱离了北方军营地，严煜确定无碍之后，才上了马车，容誉就坐在里面。
　　“路都记下了吗？”严煜上车后的第一句话，是对着吴敬玄问的，吴敬玄闻言立刻将一张羊皮地图从自己怀里掏出来，这是他根据之前的夜探和刚刚的巡查做出的地图，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十分精确。
　　“有很多位置的行军帐里放的是什么还无从查证，除此之外，但凡是能看明白的我都做了标注，绝对没错。”三人凑在一起，容誉看了看地图，“除了有几项越制之外看不出什么破绽。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行伍之人有些越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想用这个治罪实在是有些困难。”
　　严煜轻声道：“这个必然不行，但是营地里的蒙古人却是一个可以致命的点。我估计这些人跟杨骁逸之间，恐怕是有密谋，他杨骁逸杀的蒙古人也不少，谈不上血海深仇最起码也要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局面。既是如此，那这些蒙古人的来意就很值得推敲了。”
　　容誉立刻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杨骁逸买通蒙古人是想把他们当枪使？”
　　吴敬玄皱眉道：“蒙古人又不傻，明知杨骁逸手上有自己同族的血，还跟他合作？这跟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容誉面无表情道：“区别就在于，蒙古人觉得自己才是虎。我估计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杨骁逸放在眼里，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带他们进中原的人，而杨骁逸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出兵机会。”
　　严煜点头，算是肯定了容誉的想法。
　　他悄悄地打量着容誉年轻俊秀地面庞，觉得这位容家的小公子实在不是池中物。
　　就拿他跟他的那些叔伯比较，只怕几个分家的叔伯捏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容誉。
　　吴敬玄听了个一头雾水，可看看着两人似乎还颇为理解的样子，“不是，你们说慢一点，我还没明白。”
　　严煜懒得理他，径自看着窗外，倒是容誉很耐心的跟他解释，“杨骁逸为何能进山西府？”
　　吴敬玄：“因为山西府流民作乱，皇帝要杨骁逸带北方军作为震慑。”
　　“没错，那我们先不管这些流民究竟是个幌子还是真的煞有其事，杨骁逸只需要一个进驻山西府的理由，就能带那些蒙古人进来。”
　　吴敬玄点头，“有理。”
　　容誉斟了茶推到两人的面前，“他跟蒙古人之前应该是达成了什么约定，蒙古人进关有自己的目的，而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等到蒙古人动了手，杨骁逸就能立刻大张旗鼓的发兵征讨，甚至将他留在北方的剩余人马全都拉进来。左右他已经掌握了山西府的绝大部分军政大权，到时候别说是真有蒙古人，哪怕是没有，他这个州府衙门的一字交椅都能随时随地捏造出来。”
　　容誉格外淡定，好像自己说的是哪个文人墨客的风流韵事一样，眼角眉梢甚至还带着一丝浅薄的笑意，“山西府也算是中原大州府，占据了这里，将来若想起兵，前是一马平川可取京城，后乃是杨骁逸的老巢北方边境。西北一带飞沙走石，有鞑靼人虎视眈眈，皇帝只能绕远路命中原军抵挡，并且传令江南。”
　　说到这里，容誉忽然轻蔑一笑，“中原军是一帮少爷兵，上战场就是送人头。江南多水军，让他们增兵中原战场简直是笑话，等同于让一帮水鸭子来斗老鹰，岂有能胜之理。”
　　吴敬玄：“．．．．．．”谁来告诉他，为何说的这么严重，好像转瞬间就能亡国灭种的情况，这位做了大半个月钦差的新科状元，居然是一脸期待的模样。
　　看着吴敬玄愁眉苦脸的样子，严煜终于开口道：“情况倒也不一定就真的这么严重，蒙古人目前还没有动手，他杨骁逸也不敢轻举妄动背这个叛贼的罪名。再说就算真的动了，中原尚有十二万大军，如何都不会破国的。”
　　吴敬玄刚松了一口气，严煜立刻又道：“秋后的蚂蚱还能蹦三蹦，十二万大军怎么也不会不如这些跳跳虫子。”
　　“．．．．．．”吴敬玄深感自己真的被安慰到了呢！
　　车内安静了片刻，众人都沉默不言，一路安静到了州府衙门。
　　下车前，严煜拉住吴敬玄，“我们刚刚说的事情，不要告诉旁人，尤其是宁清。”
　　吴敬玄愣了愣，随后了然，拍拍他的肩膀。
　　一天没见到自家孩子了，严煜往厢房迈步的时候，浑身都很舒畅。
　　他留下的侍卫拱手见礼，一脸轻松的对他摇摇头，示意今天没有出事。
　　严煜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对侍卫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随后敲敲门，进了洪宁清的房间。
　　自家孩子正乖巧的在案前习字，一手行楷看的人赏心悦目。
　　听见敲门声洪宁清从字帖里抬起头，看着严煜的双眸弯弯，眼神格外清亮，“煜哥回来了。”
　　严煜走到案前坐下，顺手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洪宁清将自己写的字都挪到他面前，“练了字，还给洪伯去了信让他别担心我。”他身子一侧，脑袋枕在了严煜的肩膀上，严煜挺直身子，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洪宁清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还见了几个人。”
　　“什么人？”严煜有些紧张，山西府现在的情况不明，他一直担心洪宁清的安全，刚刚问了侍卫明明无事发生，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没什么，你别着急，我就说给你听。”其实严煜的死穴非常明显，在旁人面前或许不太明显，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多少都能摸到些许脉络。
　　洪宁清是其中佼佼者，他看着严煜讨好地笑笑，表情神态格外纯良无害。
　　严煜偶尔也会怀疑，他对洪宁清是不是有些看走眼。洪家百年皆出虎狼之辈，可能到他手里，家主是个食草动物吗？
　　“什么时候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赶紧说，要不要生气等你说完了我自己会有判断。“不管是食草还是食肉动物，在严煜眼里都一样，都是幼崽，奶牙还没褪，不足为惧。
　　洪宁清见在他手上讨不到便宜，只能乖乖坦白。
　　中午请他去正堂的人，先是旁敲侧击问了问他的身份，洪宁清来之前就想好了，只说自己是随队的文官，他本身气质便宁静，身上世家子弟的浮华气不重，乍一眼看去也就是个普通的贵公子，自成一派的矜贵，乍一看还真煞有其事。
　　那人似乎没起疑，随后询问他一些关于钦差大人的喜好，说是担心伺候不好诸位大人。
　　洪宁清一听便应下了，答应只要自己知道，必定知无不言。他虽还是个大道之道里念书习字的学生，但在严煜身边，也算见过不少市面，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暗暗揣度此人的深意。
　　两鬓灰白的男人一口边关口音，与这山西府上上下下的口音皆不同，洪宁清当时心里便有了猜测。
　　几句话一问，他便猜出了此人的来意。
　　你别说，他还真是洪家这种百年世家出来的孩子，对于权术一套天赋异禀。
　　“这次的钦差大臣明明是容公子，可是那男人话里话外问的样貌举止一类，感觉都是煜哥，我当时就猜到估计是你们的计划。”听洪宁清的描述，情形不算很惊险，他稍稍放下心来。
　　严煜今日刚见过杨骁逸，就自己亲眼所见和洪宁清口头描述来看，这个跟他在正堂里来来回回的人目的性更强，也更加愚蠢，竟被洪宁清一个小孩子看出了端倪。
　　他当下不知该表扬自家孩子观察入微反应迅速，还是该嘲笑杨骁逸此等反贼手下竟都是些酒囊饭袋。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严煜胳膊撑在扶手上，唇角晕着一丝纵容，笑看着自家孩子羽翼渐丰，那慈祥样子也很像看着自己亲手耕种的白菜长势不错。
　　被问起此事，洪宁清忽然得意起来，“当然是早上你来看我的时候发现的。”少年人——尤其是被护在长辈羽翼之下朗少年人格外希望自己能在长辈不知道的地方干出一番实绩来。
　　这大约跟小时候念书念的好被先生夸奖的性质一样，想要以各种方式证明我不是小孩子。
　　“怎么发现的？”
　　洪宁清故作无甚得意的样子，摆摆手道：“因为煜哥你从来没有穿过那种样子的朝服，而且你穿的时候也特别不习惯。长袍广袖不比短打衣裤，举手投足都要很慢，手要抬得稍高些才能保证袖口离地，你穿惯了短打一时适应不来，还是我提醒你来着。”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是大功一件，不免有些得意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严煜，不知是在讨宠还是在索吻．．．．．．
　　年少之人对于成长总是格外期待。就像读书的儒生净想着要学会大人的样子，说两句之乎者也，习武的皮猴子卯足了劲儿要在人前出风头，挥舞着高出一个自己的钢枪。
　　在他们眼中，这才叫做成长，而大人的印象也不外如是。
　　洪宁清年方十六，正是好胜心最重的时候，在京城的时候他一直克制着，大道之道课业繁重没什么机会给他施展拳脚。
　　自到了山西府，严煜越发觉得他身上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调皮和不知天高地厚开始蠢蠢欲动。
　　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作为长辈的难处，就拿此事来说，这是他的一次全胜战绩。你若是教训他，有些不合适，但你若说他做的好，又生怕下一次情况凶险时，他一头冲劲未退不懂得珍重自己。
　　严煜在洪宁清期待的目光中，挣扎纠结。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给所有人看看，我家宁清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独当一面智斗反贼，将来必为国之栋梁，肱骨之臣，洪家百年世家后继有人！
　　他一方面在心里欢欣鼓舞，恨不得放些烟花替自家孩子庆祝；一方面端着自己长辈的架子，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两句，点到为止。
　　当真是将不苟言笑的兄长本质拿捏得当，不过即便如此，洪宁清依旧开心的手舞足蹈。
　　严煜心里软乎乎的成了一团棉花，连即将到来的争锋都不放在心上了。

作者有话说

　　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