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草》皇家小三

4、恍惚中，爱的错觉

　　顾盈家厨房里，塞进三个人。空间太小，“咣”，辛然的头不幸撞上油烟机；“哗”，顾盈的腿不慎碰倒垃圾桶；“咚”，夏格的手不意甩到洗菜池。
　　“为什么我们要挤在这里？”夏格揉着手抗议。
　　“因为你想吃饺子。”顾盈掏出一枚硬币，塞进饺子。
　　“哎哎哎，”夏格惊讶，“你干嘛？”
　　“习俗，如果吃到硬币，会交好运。”顾盈笑眯眯地。
　　“一定放硬币么？”夏格好奇。
　　“钻石也行，只要是宝贝。”
　　桌上到处是饺子，或立、或坐、或倒。饺无定形，姿态各异，百花齐放。有的洁白饱满，有的单薄虚弱，有的形似柳叶，有的状若元宝。辛然更有创意，他在两个饺皮中间塞点馅，压成个太阳状的饺子。
　　胖乎乎的饺子上桌了，三双筷子同时刺杀过去。
　　“味道真好。有猪肉、香菇、青菜、木耳、还有麻油香。”夏格点评。
　　顾盈和辛然嘴里满满，顾不上说话。
　　“这是什么？”顾盈从饺子里拈出一个小东西。
　　小人？比例匀称，模样憨厚，还有手和脚咧。
　　“辛然，你竟然把橡皮放进去！”
　　辛然的表情无辜又欣喜：“你有好运哦！”继续吃。
　　顾盈迟迟不敢下筷：“辛然，你一共放了几个？”
　　“不多。”

　　辛然盯着报纸角落里的一则招聘广告：“招药物研究人员，电话********。”
　　“真的假的？”顾盈问，没有人回答。
　　夏格按报纸上的电话拨过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喂？”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哦，应聘啊？明天下午两点。”随即报了个地址，电话挂断了。
　　照着地址，夏格来到一栋商务楼。在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办公室，找到了天霖医药公司，见到了公司法人兼董事兼经理杨总。杨总年近不惑，笑容亲切。
　　杨总给夏格介绍了天霖公司的情况。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与药厂合作，进行新药研究和报批。因为缺少研发的软硬件基础，所以一直借用医药院校的实验室进行研究。
　　“所以说，”杨总强调，“我们的研发环境是很好的。”
　　夏格终于明白，天霖公司目前既没有研发人员，也没有实验室。她将有幸成为公司第一也是唯一的员工。
　　“那不就是皮包公司嘛。”顾盈觉得。
　　“是啊。不过平时在学校实验室工作，环境不错。再说，现在工作也难找。”夏格叹气。

　　夏格第一天上班，就参与了甘草酸二铵课题的报批，这是和外省一家药厂共同研发的药物。
　　去药厂的路上，杨总告诉夏格，天霖公司的新药，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国外将要过保护期的新药。根据国外的药典和文献资料，作为国内新药报批。另一种就是中成药改剂型。例如丸剂改片剂，糖浆改颗粒剂，口服剂型改注射液等等。这些夏格渐渐都会接触到。
　　药厂总是很偏。夏格下车时，已是月朗星稀，药厂研发部周经理一行人等在门口。
　　周经理身材不高，人很活跃。他快步上前，紧握着杨总的手，嘴上寒暄：“杨总，真羡慕您自己当老板。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啊。”周围人陪笑，气氛轻松。“先吃饭，先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到实验室清点报批资料。意外的事情出现了，居然少了一本长期稳定性研究记录本，
　　明天就要审批，周经理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杨总临危不乱。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在空白记录本上动笔。两个小时不到，一本内容完整、数据翔实的研究记录完成了。他把它揉皱，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又放在烘箱里烤了几分钟，最后还故意折了角。崭新的实验记录本，立刻变得泛黄陈旧，像用了很久一样。
　　夏格张口结舌。
　　周经理大力拍着杨总的肩膀：“不愧是杨总，又跟你学了一招。”

　　审批现场，周经理递给每位审批专家一个红包。有的专家直接把红包放进口袋，有的专家把钱收进钱包，红包丢在地上。
　　夏格有些吃惊。杨总说，都是惯例，每个红包六百。夏格问，有没有不送红包的。杨总笑，据我所知没有，没人敢不送。你想，一个新药下来，可能五万十万已经投进去了，何必为几千块计较。万一审批不通过，前面的研究都是打水漂。

　　从外省回来，杨总交给夏格一个中成药课题，把一种治疗冠心病的糖浆改成颗粒剂，工作地点在中药学院实验室。
　　实验室老师是杨总大学同学，姓张，高高瘦瘦，很有精神。实验室还有两名实习生，林末和陆可。林末是东北人，声音洪亮，个性爽朗。陆可来自广西，言语不多，耐心细致。张老师让他们配合夏格。
　　周末，顾盈约夏格去吃烧烤。林末说，走，我带你们去野炊。
　　辛然载着顾盈，林末载着夏格，陆可的车后座上绑着个大纸箱。五个人，三辆车，往城郊骑去。
　　“好，就这里。”林末停下车。远山，近水，和一大片农田。
　　林末熟练地点燃木炭，支起烧烤架；辛然把腌好的肉串、鸡块铺在烧烤网上；陆可居然从纸箱里搬出酒精炉和铁锅；夏格和顾盈嬉笑着，把塑料布铺在地上，摆满水果、饮料和一大堆零食。
　　夏格伸展着手臂：“真像小时候秋游，期待又兴奋。这种心情，已经遗失很久了。”
　　林末大笑：“遗失没关系，我帮你慢慢捡回来。”
　　辛然不时翻动着食物，烧烤的香味散发，顾盈闻香而至。她夹了块面包片，涂上蜂蜜，铺在烧烤网上。“辛然，你最想去哪里？”
　　辛然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顾盈一愣。
　　“你想去哪里，我陪你。”辛然温柔地凝视着她。
　　顾盈仿佛沉入湛然世界，忘记了一切。
　　“顾盈！”
　　顾盈回神，三张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烤焦了。”夏格说。
　　“看什么呢？”林末笑。
　　“你想去哪里？”陆可问。
　　顾盈“呀”一声跑掉了，辛然追过去。
　　夏格等人急忙抢救食物，“呀，这串肉彻底牺牲了。”“哎，这个鸡块还能吃。”“面包片烤得不错，脆脆的。”
　　酒精炉点燃了，油烧热了，林末把四季豆、猪肉、土豆放进铁锅。夏格好奇：“为什么把四季豆和土豆都放进去呢？”林末一边给锅里加矿泉水，一边解释：“这叫乱炖，都可以放进去，我们把四季豆叫做豆角。冬天北方比较冷，一家人围着吃乱炖，热腾腾的，可暖和了。”
　　盖上锅盖，林末想起：“刚才顾盈的问题，你最想去哪里？”
　　“撒哈拉沙漠。”夏格毫不犹豫地说，“看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觉得神秘而诱惑，很想去看。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思想，会有很多碰撞，我喜欢。你呢？”
　　林末说：“我最想去极地。南极、北极都想去。我觉得那是人类挑战生存的极限。”
　　“你去南极的时候，帮我跟企鹅问声好。”夏格笑。

　　“夏格，我明天去亳州，你把你要的中药写给我。”张老师走进实验室。
　　夏格对着处方分析，延胡索，三七，党参，葶苈子，肉桂，地龙等等，还有冰片和薄荷脑。
　　“还有数量，按照处方量的一千二百倍报给我。”
　　“要这么多？”夏格惊讶。
　　“其中一千倍是药厂中试要用的，研究还要用一些。”张老师想起，“夏格，过段时间，你可能还要去药厂半个月，跟踪中试情况。”
　　“这次含量测定主要是延胡索乙素。夏格，你去查文献，看有没有成熟的含量测定方法。另外，找出其中五种药材的鉴定方法。林末，你和陆可把处方中的中药从药典上找出来，每种抄七遍。”张老师交代。
　　“七遍？”林末快要昏倒。
　　夏格和陆可拖着他，来到图书馆。
　　“怎么查？”夏格看着一排排布满灰尘的专业参考书。
　　“先查参考书，找含量测定，找鉴定方法，按目录找。然后到网上数据库查期刊。”陆可很有经验。
　　“一般来讲，先看药典上有没有含量测定，或者鉴定方法。”他抱出一本药典，翻开一页，“比如这个三七，药典上就有鉴定和含量测定的方法，但是不一定完全适用，做实验时可以参考，或者适当优化条件。”
　　“像处方中的地龙，就比较麻烦。动物类药，成分复杂，氨基酸含量高，但是很难提取合适的成分进行研究。所以我建议放弃地龙的鉴定，进行冰片、薄荷脑、肉桂、延胡索、三七、党参的鉴定。只要满足处方中药二分之一的鉴定就可以了。”
　　夏格仔细地听着。
　　“中药鉴定学的参考书上有很多方法，可以选择一些简单易行的进行尝试。药学期刊论文上也有，不过像实验环境、药材差异、试剂级别等等因素都会影响到实验结果，所以别人的方法只能是方向，是参考，最后还是要自己摸索。”
　　“陆可，你好厉害。”夏格一脸崇拜。
　　“没有，我只是跟张老师做过两个课题，知道一点。”陆可居然有点脸红。
　　夏格和陆可将药典上相关内容复印下来，在参考书上找到不少资料。陆可说：“待会，我们到网上数据库再搜索一些相关文献就可以了。”
　　对面，林末正趴在阅览室的桌上呼呼大睡。夏格和陆可对视一眼，决定不吵醒他，两个人轻手轻脚，抱着资料，溜回实验室去了。
　　下午五点，林末被管理员扔出阅览室。实验室已空无一人，桌上一叠文献，上有纸条：“根据时间守恒定律，请利用查文献时间睡觉的你，再利用睡觉时间抄文献。九味药的药典内容敬奉，七遍，勿忘。”林末抓狂。
　　夏格坐在快餐店，咬着汉堡。陆可坐在对面，用荧光笔标出资料重点，同时跟夏格解释；“中成药的含量测定，尽量选择君药或者臣药中的一种有效成分进行。以前主要通过薄层扫描定量，现在都是采用高效液相。”
　　电话响了，夏格不认识的号码。
　　“是夏小姐吧？”很温和的声音，“你好，我是顾盈的妈妈。”
　　“您好。”
　　“不好意思打扰你。我知道你是盈盈的朋友，能和你谈谈么？”
　　“好的。”夏格有点不安，顾盈从未谈过家人。
　　“七点半，青海路时韵茶馆，可以么？我在这等你。”
　　七点半，夏格看看时间，现在六点。“好的，七点半。”她答应。
　　要不要先问顾盈，夏格心里犹豫。还是，先看情况吧。
　　浅灰色外套，深色暗纹披巾，顾太太穿着成熟且优雅。“夏格，捧杯热茶，暖暖手。冬天要穿暖些，女孩子就是爱漂亮。吃饭了么？”
　　夏格忙点点头：“吃过了。”
　　“夏格，你是盈盈的朋友，谢谢你平时照顾她。”
　　夏格不好意思。
　　沉默了一会，顾太太忽然问：“她最近有没有男朋友？”
　　夏格为难：“您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顾太太叹气：“唉，盈盈已经半年没回家了。”
　　“为什么？”
　　“就是因为工作的事情。”顾太太开始滔滔不绝。
　　“顾盈以前很听话，很懂事。让她读理科，她就读理科；让她学机械，她就学机械，一点不让人操心。”
　　“可是后来突然变了。半年前，她大学毕业，我们给她安排工作，很好的环境。她就是不愿意，要去学心理咨询。你说，那大学不就白读了么？”
　　“就因为这个，她和父亲吵翻了。她就搬出来住，一直没有回去。”
　　夏格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她说她不喜欢机械。可是工作就是工作，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他父亲是工程师，她学机械，遇到问题，都有人商量，帮着解决。”
　　夏格有些明白了：“就是说，顾盈的事情，你们安排好，她照做就行了？”
　　顾太太楞了一下：“是啊，我们都是为她好，又不会害她。”
　　“那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么？”
　　“她当然有想法。只是有时候，她的想法不现实。我们就提醒她，免得她走错路，走弯路。”
　　“如果只是选择，没有对错呢？”
　　顾太太面带疑惑地看着她。夏格赶紧说：“好的。我尽量劝劝顾盈，让她早点回家。”
　　回去的路上，夏格想着一句话，“再见了，我未能选择的道路和人生。”道路只能一条，人生只有一次，而我们却有，无数的遗憾。

　　夏格挤在顾盈的被窝里，嬉闹着。
　　夏格突然问：“顾盈，你为什么喜欢辛然？”
　　“不知道，是一种感觉吧。其实，我和他挺像的。虽然他的家人不在身边，虽然我的家人在身边，可是，一样没有人关心我们的想法。”
　　“你知道么？我在遇到辛然之前，都没有恋爱过，因为家人不允许。所以，我好向往那种纯纯的爱情，就好像我和辛然这样。”
　　“其实我知道，我和辛然很可能会分手。或者他长大了，或者我成熟了，当两个人的观念不再满足于这段恋爱。可是，曾经给予彼此的感动和温暖，会永远留在我们心里。”
　　夏格想起霍彦，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曾经的温暖。
　　“顾盈，你妈妈找过我。”夏格说，“她很关心你。”
　　“我知道。我只是想证明，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有空的时候，回家看看吧。”
　　“我不回去，是避免惹他们生气。我无法跟他们沟通，让他们理解我，虽然我们使用同一种语言，可是思维却在不同时空。”
　　“年代不同，环境不同，自然会产生不同的思维，形成代沟。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怕麻烦，而无视父母的心情，放弃沟通。想想你小时候，不会说话，不会表达，父母是怎样努力和你沟通的，你就会有耐心，你就会理解。”
　　“夏格，我是不是太任性了？”顾盈面露愧疚。
　　“是有点。”
　　“夏格，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以前，是因为一个人。而现在，我要努力工作，实现理想。”夏格自信满满。

　　张老师从亳州回来了。
　　不仅买回来很多中药饮片，还有好多种类的花茶，玫瑰、百里香、薰衣草、茉莉花、茶花、野菊花、月桂、柠檬等等。他笑着说：“夏格，你可以每天泡一种，心情不同哦。”实验室于是每天飘散着不同的花香。
　　“今天是洋甘菊？”林末的嗅觉器官训练得越来越灵敏。
　　“嗯，洋甘菊可以抗过敏，改善焦虑失眠、消化不良和疼痛。”
　　“你怎么知道这些花的作用？中药里没有啊。”林末好奇地凑过来。
　　“在化妆品公司工作时，学过精油知识，主要就是花花草草。”
　　“真的？那柠檬呢？”
　　“促进血液循环，改善淋巴代谢，抑制胃酸。”
　　“薰衣草呢？”林末觉得有趣。
　　“安定情绪，改善痉挛，调理皮肤。”夏格手指捏起一小撮，撒向林末。林末急忙后退，夏格笑着说：“还有驱虫作用。”
　　陆可走过来，拿着很大的圆底烧瓶。
　　“你干嘛？”林末问。
　　“煮东西？”
　　“煮什么？”
　　“煮蚯蚓。”
　　“啊？”夏格吓一跳。
　　陆可抱来一大包药材；“开始小试。按照药典的方法，除肉桂、冰片、薄荷脑外，先把延胡索、党参、三七、地龙等其他药材，用水煎煮，提取水溶成分。”
　　“为什么肉桂除外？”林末觉得不公平。
　　“肉桂超临界提取挥发油，和冰片和薄荷脑一起，最后直接喷进颗粒。”陆可解释。
　　地龙就是干燥的蚯蚓，夏格看到它吸饱了水，圆润丰满起来，就像一只只活蚯蚓在烧瓶里游来游去，其他的中草药，漂在旁边，如同海藻。烧瓶里，就像一个微缩版海底世界。
　　不一会，烧瓶中不断沸腾的中药，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味道，充满了实验室，溢进走廊。隔壁实验室的男生伸着脖子，左顾右盼：“林末，你们在煮醉鸡呀？”
　　“醉鸡”让夏格很没有食欲。闻着蚯蚓味，半个月瘦了五六斤。

　　平安夜，圣诞老人拔了一根毫毛，变出无数身形，分布在街道、商场、超市，派发着圣诞礼物。夏格接过礼物，免费欢畅两小时。下面藏着一行小字，限凌晨四到六点。见鬼，又不是公鸡，谁那么早爬起来打鸣？
　　不过，唱歌，她忽然很有兴致。赶紧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夏格已经置身喧闹的KTV包间。顾盈和林末激烈地抢夺话筒，陆可、辛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辛然，陆可，唱什么歌？”夏格坐在电脑点歌旁边，大声问。辛然摆摆手，陆可走过来，蹲在旁边看。
　　“夏格，陪我唱《后来》。”顾盈喊着，手上两个话筒。林末痛失话筒，表情很忧郁。
　　一曲完毕，大家掌声雷动。自娱自乐，角色分明，敬业很重要。
　　林末和夏格去买零食，夏格抱着一大桶爆米花进来。陆可正在唱歌：“一生情，只为这一次与你相遇。”是《爱相随》，声音柔和而低沉。
　　夏格忽然看到，那一年夏天，阳光灿烂，他骑着自行车，唱着《爱相随》，年少而张扬。她坐在他身后，吹着一瓶小小的肥皂水。车速飞快，五光十色的泡泡，亮晶晶的，轻盈的，洋洋洒洒。
　　有多久，没有聆听这首歌；有多久，没有突然想到你。
　　夏格轻声说，今夜，最后一次想你，苏焰。

　　元旦过后，夏格去药厂跟踪中试。
　　中试，是按照处方量的一千倍，进行生产试验。工人把一袋袋的药材，倒进硕大的水煎锅，灰尘扑面，水面浮起杂质。
　　“药材不需要清洗么？”夏格问。
　　工人摇摇头。
　　“那些灰尘和杂质怎么办？”
　　车间主任走过来，笑着说：“没关系，提取液之后还要过滤。再说，这是中试，只是研究使用，也不会真正让病人服用。”
　　中试半个月，夏格偶尔去关注进度。车间里，很多仪器大得惊人，夏格站在下面，有种莫名的不安。她想起一句话：对生命，充满敬畏；对非生命，充满恐惧。原来，什么都害怕。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陆可发来短信：“中试顺利么？”
　　夏格拿着手机，犹豫很久。那次唱歌后，她开始逃避陆可。在她的心中，陆可隐隐约约、若有若无。闭上眼睛，她总是想起他唱歌的样子，声音如此蛊惑入耳；可是每次面对他，夏格却没有感觉。
　　正准备回复，林末打来电话：“夏格，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都想死你啦！”他的出现，总是强势而夺目。夏格一乐：“救命啊，我在药厂快发霉啦！”
　　第二天，林末出现了。
　　他豪气地说：“夏格，我不能让你发霉。”
　　“陆可呢？”夏格看看他身后。
　　“他帮张老师出几张高效液相图，我是偷溜出来的。”
　　“出图？”
　　“嗯，陆可很厉害的。一套新药资料，成百上千张高效液相图谱，他只要几十张就可以搞定。”
　　“为什么？”夏格好奇。
　　“他会改图啊。只要调整条件，一张图就可以变成很多图。”
　　“那时间呢？仪器不是自动记录时间么？”
　　“仪器时间是根据电脑时间形成的，只要调整电脑时间，仪器时间就变了。所以图谱时间，可以随意控制。”
　　“啊？那不是作假？”夏格很吃惊。
　　“都是这样做的。你想，新药都有长期稳定性研究，需要两年。可是哪个新药会研究两年啊，一般几个月就完成了。”
　　“可是国外的新药研究，都是很严格的。”
　　“因为有资金啊。美国一个新药项目，可能花费好几亿美元，国内药厂不可能有这样的资金支持。而且新药研发是呈金字塔型的，一层层筛选，有的新药在临床出现问题，几亿美元的前期研究就可能白做了。”
　　“风险也挺大的。”夏格咋舌。
　　“所以新药上市后，都会有几年保护期，保护期内其他药厂不允许生产。这也是为什么国内的研究单位，总是抢在国外新药保护期结束前，赶紧进行研发。没有能力自行研究，把好的药物引进来，也是好事，毕竟进口药还是很贵。”
　　林末讲得口干舌燥，夏格说，走，请你吃饭。
　　两人随意点了三个菜，夏格想起来一道有趣的菜。
　　她问林末：“你知道红山雪顶是什么菜么？”
　　“毛血旺？”林末说。
　　“不是。是雪白的雪。”
　　林末摇头。
　　夏格提示他：“红的，上面白的。”
　　林末很用力地想，还是摇摇头。
　　夏格告诉他：“就是西红柿上面撒白糖啦。”
　　林末大笑，他拿起电话，一边说：“我打电话问陆可，他肯定猜不出来。”
　　夏格不及阻止，电话已经通了。林末把电话递给夏格：“你来问他。”
　　夏格接过电话，内心波澜。
　　“喂。”那边，陆可的声音已经传来。
　　夏格心跳：“喂，我是夏格。”
　　“夏格，最近好么？”
　　夏格没有说话。
　　“林末在你那儿？”陆可问。
　　“嗯。”夏格不知说什么。
　　“快问他，快问他。”林末催促。
　　“哦，”夏格想起来，“问你个题目，有一道菜，叫做红山雪顶，你知道是什么？”
　　陆可稍微思考，语气略有迟疑：“是不是，西红柿上面撒糖？”
　　“啊？你怎么知道？”夏格惊奇。
　　“忽然想到的，感觉吧。”陆可说。
　　两端沉默了。
　　林末抢过电话，夏格吓一跳。“不会吧，你怎么知道？”林末嚷嚷，“好了，我先挂了。”
　　菜端上来，林末又想给陆可打电话了。居然上来一盘松子蚂蚁，黑乎乎的蚂蚁，油炸的。
　　夏格肯定，他们点的菜名里，绝对绝对，没有蚂蚁两个字。

　　车间打来电话：“夏小姐，要不要来看一下，水提过程已经完成了。”
　　“水提之后呢？”夏格问。
　　“然后醇沉去杂质，加入辅料，喷上挥发油。接着制粒、干燥、装袋。”
　　“好的，你们直接进行下一部操作吧。”
　　几天后，夏格拖着五千袋颗粒满载而归。
　　杨总请大家吃饭：“辛苦了，辛苦了。”
　　张老师笑：“想不到小夏还挺有力气，一个人把五千袋颗粒扛回来了。”林末添上一句：“是啊，让我们男人很有压力啊。”夏格有点不好意思。
　　杨总交代任务：“中试做完了。下一步要进行质量研究，编写申报资料，最好能在年前把项目完成。你跟着张老师，有什么不会尽管问他，他跟我是老同学。”
　　张老师点头：“那是当然。我这两个实习生，也全力帮忙，尽量半个月完成。”
　　吃完饭，张老师让陆可送夏格回家。
　　天气很冷，夏格的手冻得冰凉。陆可递来手套：“你戴吧，我衣服有口袋。”夏格把手伸进去，里面暖暖的。是陆可的体温吧，她想。两人沉默着，并肩往前走。
　　一会，陆可说：“你去中试的时候，我把含量测定和鉴定方法，都摸索了一下，有一些成型的想法，明天可以用中试颗粒试一试。”
　　“好的。谢谢你。”
　　林末跑过来，陪他们一起走。看着夏格瑟瑟缩缩，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一边嘲笑着：“看你那寒碜样。”
　　仿佛林末一来，话题就来了。夏格说：“杨总和张老师，感情真好。”
　　“傻了吧，”林末说，“哪是感情好，是利益大。你不知道吧，杨总新药做了两年，已经买房买车；张老师家里有两辆车，一辆自己开，一辆他爱人开。”
　　夏格想起网上一句名言：“等俺有了钱，俺买两碗豆浆，想放红糖放红糖，想放白糖放白糖。”
　　林末仿佛事事洞明：“其实他们一直在合作。张老师有学校的研究环境，有实验室，有仪器设备；杨总有资金，有药厂的项目，彼此合作，利益分成。”
　　夏格到家了，把大衣脱下来，还给林末。看她取下手套，林末楞了一下。“天冷，早点休息。”林末说。
　　陆可看看她：“明天张老师不去实验室，你早上多睡会。”夏格点头。
　　刚进家门，手机响：“夏格，马上降温了，衣服穿厚点，赶紧把羽绒服穿起来。”
　　“好的。你也保重身体，妈妈。”

　　夏格走进实验室，陆可正在配制溶液。
　　“林末呢？”实验室里里外外都不见他人影。
　　“张老师不在，他要睡到下午。”陆可笑着说，“夏格，把干燥器里的薄层硅胶板拿出来，我们今天做薄层鉴定。”
　　薄层鉴定的原理，是不同成分在相同溶液里，溶解性能不同。简单的讲，就是在一定条件下，薄层板上某个固定位置，应该出现斑点。如果有斑点，那么鉴定结果就是阳性的，如果没有斑点，就是阴性。
　　陆可选择处方中六味中药进行薄层鉴定。试验时，他给每张薄层板都拍了照片：“这些照片都要附在申报资料里。”
　　“可是有的斑点并不清晰，有的位置也不对。”夏格指出。
　　“没关系。”陆可把照片传上电脑，“会图片处理么？Photoshop或者别的？”
　　夏格摇摇头。
　　“教你最简单的，我形我素。”
　　陆可快速地处理图片，颜色浅的斑点变深了，轮廓模糊的斑点变清晰了，未出现的斑点出现了，不明杂志斑点消失了。
　　陆可说：“用Photoshop效果更好。甚至一张空板，也能画出来。照片一洗，谁也看不出来。”
　　夏格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实验、照片、还有陆可。
　　鉴定实验结束，就开始含量测定的研究，原理和薄层鉴定差不多，就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在色谱图的相应位置，应该出现峰形，根据峰面积计算含量。
　　陆可教夏格，针对同一张图分析，调整计算参数，出来的图谱数据就不一样，所以，一张图谱可以多次使用。
　　各项实验很快完成了，之后是整理数据、编写资料。短短两个月，一项新药的研究工作就结束了。
　　夏格忍不住：“这样研究出来的新药，能吃么?”
　　“所谓的新药，只是改变了药物剂型而已。给药途径也不变，还是口服。处方是药典上的，肯定不存在问题。我们的研究内容，主要是优化提取和制剂方法。”陆可解释，“但是如果改成注射液，就要严格一些。”
　　“可是我觉得，即使只是改剂型，我们也应该更严谨一些，保证实验的真实性，才是对患者负责，对自己负责。”夏格有些激动。
　　“夏格，我也希望实验更充分一些，更成熟一些，可是厂家和杨总要抢报项目，要快，我们没有办法。”陆可很无奈，“而且，现在新药研究普遍如此，即使你不在杨总这工作，换一家公司，还是这样。”
　　夏格沉默了。

　　窗外飘着雪，实验室玻璃上泛着一层雾气。夏格窝在桌前，翻译着一些英文文献。林末靠在桌旁，不时在玻璃上画着。
　　夏格抬头，忍不住笑：“林末，你超自恋哎，居然在窗户上写满自己的名字。”
　　“如果是你，你会写谁的名字？”林末看着她，若有所思。
　　苏焰。一瞬间，记忆里弹出这个名字。夏格无奈，总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控制。她忽然觉得对不起霍彦，这些年，她对他，始终不曾全心全意。所以，他要离开她了，不是么？
　　“喂，”林末突然凑近，“想那么久，你不会是，想写陆可吧？”
　　“我干嘛写他。”夏格下意识地说。
　　林末很认真：“他有女朋友，毕业就结婚了。”忽而语气一变，笑得贼兮兮地，“你没希望啦，要不考虑我吧，你看，我连名字都帮你写好了。”夏格一拳挥过去。
　　实验室里，两个身影追闪着、笑闹着。窗外，大片的雪花，纷纷洒洒。

　　春节放假。林末临走前，不忘调侃：“呜呼！微夏格，吾谁与归？”夏格一脚将他踢上飞机。
　　陆可乘火车，夏格在站台上送他，两人相对无言。
　　手机响了，陆可看了看，却没有接听。夏格笑了：“是女朋友吧。路上注意安全，祝你们新年快乐。”
　　起风了。陆可看见，夏格的红色围巾，随风扬起，在人群里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