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草》皇家小三

10、生命如草

　　漫天是红色火光。惊醒的眼睛，被尖锐的红光刺痛，被浓热的烟火熏燎，挣扎着慢慢张开。热浪扑过来，肆意而狰狞，炙烫的火舌舔着脸，烧灼着，生生地疼。无数火星飞溅，钻进皮肤，像针扎一般；焦灰热尘，随呼吸流窜，灼痛肺腑
　　突兀地燃烧，肆虐地燃烧，寂静地燃烧，顾盈在火海中挣扎。
　　一片黑暗。
　　顾盈乍醒，浑身是汗，心跳得飞快，呼吸急促。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燃烧的梦。

　　“夏格，快过来。”亦溪惊呼，盯着电脑屏幕。
　　“怎么，有什么新闻？”夏格走过来。
　　“你快看看，这是不是辛然？”亦溪语气急促。
　　“咦，是辛然照片哎。”夏格奇怪。
　　“你看下面，文章！”亦溪催促。
　　“勘探队爆破作业突发意外一死三伤。十六日晚，四名勘探队员开船进行水下爆破。不料，船尚未回到安全区域，□□突然起爆。船被炸成两截，船上四人落水，附近船只迅速施救，勘探队员辛某因伤重不治身亡。据悉，辛某为勘探专业大二学生，寒假期间随勘探队实习，不幸发生意外。”夏格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心里茫然空洞。
　　辛然，爆炸，意外，不治身亡。夏格无法把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
　　“顾盈怎么办？”她慌乱地问，“会不会弄错？可能是弄错？”
　　亦溪抱紧她：“走，去找顾盈。”

　　还是迟了一步。
　　顾太太说，顾盈走了，她和辛然父亲联系，想去勘探队看一看，再去辛然学校拿点东西。
　　“她情绪怎么样？”夏格担心。
　　“看起来比较平静，她说看看就回来。”顾太太无奈。
　　夏格赶紧给顾盈打电话。
　　“别担心，夏格。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辛然曾经的生活，他的家人、他的学校、他的同学、他的宿舍、他的书本。我想去感觉他的心情，我能感觉到他，真的。”顾盈顿一顿，“我一直知道，他会离开我。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怎么办？”夏格问亦溪。
　　“给她时间，等她回来。她会是个坚强的女孩。”

　　“亦溪，顾盈会不会想不开？”夏格胡思乱想。
　　亦溪端来一盆热水：“不会，她很勇敢，也懂得自我调整。脱鞋子，泡脚。”
　　“她什么时候回来？”水有点烫，脚趾变红了，夏格提起脚，凉一凉。
　　“她找到辛然，就会回来。”亦溪往盆里兑点冷水。
　　“找到辛然？”夏格吃惊。
　　“她在心里迷路了。让她去感觉，去平静，找到心中的辛然，她就会回来。”亦溪把毛巾递给夏格。

　　三月的天空，淡而高远。阳光很含蓄，穿过忧郁的云层，透出缕缕明媚。风，似暖还凉，消去了几分凌厉，融入些许柔软。
　　拎着行李箱，顾盈登上益大的楼顶。
　　地面斑驳，是岁月留下痕迹，顾盈一步一步，走进回忆。
　　在那里，辛然第一次开口，你干嘛跟着我；在那里，辛然第一次抱她，敢不敢跟我跳下去；在那里，辛然第一次紧吻，不要让我一个人；在那里，辛然第一次宣告，我要全世界都看见。
　　辛然，我已经找到你。
　　无论你在或不在，无论我在或不在，无论爱在或不在，我爱你。
　　夏格跟上来。
　　“夏格。”
　　“嗯。”
　　“你知道，行李箱里是什么？”
　　“枕头和床单。”
　　“你怎么知道？”
　　“你认床，所以随身携带。”夏格了解。
　　“可是，这次是辛然的。”
　　“呃？”夏格一愣。
　　“去勘探队时，心情慌乱，没想到带枕头，所以一直失眠。后来在辛然宿舍，靠在床上，居然睡着了。我想，枕头和床单上有他的心情，有他的感觉，让我安心睡着。”

　　“孙露，夏格，十全颗粒，我交给你们。把节目安排和讲稿拟一下，准备上电台。”
　　上电台？夏格走出办公室，内心忐忑不安。
　　电台的医学专家，都是些专业功底深厚、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药师；再说，产品介绍尚能准备讲稿，可那些热线电话，都是听众即兴打来，一点准备没有。
　　夏格正寻思着，一头撞上郭杨。
　　“怎么啦？愁眉苦脸的。”郭杨揉揉被撞的胳臂。
　　“贾总叫我上电台，怎么办？”她赶紧抓住眼前一根稻草。
　　稻草很坦白：“我没有做过，好像节目都有脚本吧。”
　　“脚本？”
　　“就是像节目流程一样，内容，对话，时间控制等等，都会事先安排好。”
　　“可是，现场电话怎么办？万一他们的问题我不会，怎么办？”
　　“啊？我也不知道，自由发挥吧。”
　　“自由发挥？面对无数电台听众，自由落体还差不多。”夏格惶惶。
　　“什么自由落体？”郭杨有点呆。
　　“就是砸下来，节目讲砸了。”
　　“那些专家还真厉害，一针见血，胸有成竹。”郭杨在伤口撒盐。
　　“是呀，而且观众问题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我想，我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夏格想象着，各式各样的问题，凝成块状固体，纷纷向她砸来，把播音间埋没。

　　“夏格，我们设计一下节目流程吧。”孙露走过来。
　　“嗯。”夏格拿出纸笔。
　　“节目一共三十分钟，前后各一次三十秒广告，中间插两次广告。”
　　“广告？我们做？”
　　“我们拟好广告词，电台有主持人制作。”
　　“广告词怎么写？”
　　“就是写一段话吧，把产品融进去，可以专业，可以温情，也可以爆炸式灌输，主要根据产品和消费人群。”
　　“我们这个呢？”
　　“十全颗粒，主要是针对中老年的，尽量温情、简单一些。”
　　“对了，节目名称呢？”夏格想到。
　　“一般都是叫某某快车，比如十全健康快车。”
　　“节目包括那些内容呢？”
　　“主要是产品介绍，购买指南，病例分析，还有一些保健知识指导。”
　　“我想起来了，用你的话，电台营销，就是以电台节目为途径，传递产品信息，达成销售目的。”夏格分析。
　　“是的。其实电台营销，就像会议营销一样。会议营销是把大家聚到会场开会，电台营销，就是把大家聚到收音机前开会。”
　　夏格有点理解。
　　孙露继续说：“不过区别是，会场位置固定，不宜走动，听众能长时间接受灌输，而且现场气氛浓郁，能及时达成销售，这是优点。缺点是定期举行，人员有限，而且听众必须到会场，不方便。而电台节目收听方便，听众多，每天都和听众沟通，反复灌输，但如果听众不感兴趣，会关掉或换台，而且不能第一时间完成购买。”
　　夏格想想，说：“就是说，会议营销听众比较冲动，很有热情，而电台听众相对成熟，但是忠诚度高。”
　　“对了，我以前还做过旅游营销。”孙璐提到。
　　“怎么做？”
　　“就是免费组织老年人游玩，借机传递信息，销售产品。”
　　“免费游玩？投资挺大的。”
　　“其实租会场一样花钱。而且旅游只要包辆车，路上时间就是开会，老年人心软，既然免费玩了，干脆买点东西吧，销量就上来了。”
　　孙露总结道：“销售，就是根据人的心理，想拥有，怕失去。健康的人怕生病，生病的人想健康。再通过一些技巧，或施以小利，或戳其痛处，或营造气氛，就是这些。”

　　十全颗粒，夏格看着包装盒，成分描写含糊不清，大约有山药、菊花、枸杞、红枣。没有说明书，没有注意事项，也没有保健品批号。
　　四味药材，为什么叫十全呢？
　　“孙露，这主要改善什么？”
　　“什么病都可以改善，十全的意思就是十全十美。像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哮喘、萎缩性胃炎等等，只要你想到，都可以改善。”
　　“什么？”夏格吓一跳。
　　“没关系，这里面成分很安全，任何人都可以吃。”孙露解释。
　　“是很安全，”夏格承认，“可是有没有效呢？”
　　“顾客觉得有效，自然有效。”孙露说。
　　“这四味药，根本不可能治疗这些疾病。”
　　“夏格，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是保健品，不能当作药品治疗。”

　　电台节目准备就绪，广告、节目流程、讲稿均已备齐，产品介绍，购买指南，服用方法都融进节目，保健常识也备下几本。
　　可如何应对观众热线提问，夏格一直很担心。
　　她忍不住问孙露。
　　孙露看着她，笑了：“你以为，那真是观众热线么？”
　　夏格一愣，什么意思。
　　“你一直不知道吧，所有热线也是安排好的。”
　　安排好的？
　　“就是说，十全颗粒所有接进节目的电话，不，应该说，所有拨出的电话，都是已经写好底稿的。”
　　“拨出的电话？”
　　“电台热线，并不是接进来的，而是由导播间直接拨给安排好的人。”
　　“听众如果打进呢？”
　　“听众不可能打进，因为电话一直占线，即使打进了，也不会接进节目。”
　　“上次聪力生的节目？”
　　孙露笑：“所有的家长都是安排好的。”
　　夏格呆住了。
　　孙露滔滔不绝地说：“保健品节目中有规定，专家不能介绍产品疗效。如果专家说，可以治疗高血压，这就是违规。但没有疗效，顾客就不会感兴趣。所以节目中，就安排另一个人介绍，这个人就是热线听众。虽然他的对话是安排好的，也是广告的一部分，但作为听众这个角色，他不受限制。他可以说，我服用了十全颗粒，高血压好了，这样电台前真正的听众，就会认为这个产品，可以治疗高血压。而且，通过热线的方式，真正的听众会觉得更可信。这样做，既达到宣传疗效的目的，节目也没有违规。所以，虽然节目主角是专家，但专家的目的，是引出安排好的听众，宣传疗效。一般这些热线听众，有的是公司内部人员充当，有的是利益收买某些听众，通过赠送产品或礼品之类。”

　　夏格和亦溪窝在沙发上，听着收音机里《十全健康快车》节目。
　　“您好，是孙医生吧？”
　　“您好，您有什么疑问哪？”孙露的声音。
　　“我服用十全颗粒，今天来汇报服用效果。”
　　“是吗，您觉得效果怎么样？”
　　“效果太好了，我原来有十一种病，高血压，冠心病，气管炎、哮喘、胃炎、食管炎、咽喉炎、鼻炎、坐骨神经痛、椎间盘突出、还有糖尿病，现在服用了十全颗粒，症状都有缓解，我觉得十全颗粒太管用了，谢谢孙医生。我以后还要坚持服用，让我家老伴也服用。”
　　夏格靠近亦溪：“我到你公司打工，好不好？”
　　“为什么？”
　　“我辞职了。所以，又失业了。”语气无奈，却坦然。
　　亦溪笑着，捏捏她的脸。
　　“叮咚”，门铃响。快件包裹，一个纸盒。
　　“是什么？”夏格拆开。
　　一双漂亮的棉鞋。红色绒面，鲜艳夺目。
　　“大小正好。”夏格穿上走来走去，“真暖和。哪来的？”
　　“天冷，你总是脚冰凉，我让妈妈给你做的。”亦溪看着她，“夏格，什么时候去我家，妈妈想看看你。”
　　夏格移开视线，有点不好意思。

　　“百年作育英才，弦歌不辍；百年砥砺前行，薪火相承。筚路蓝缕，锐意进取，春华秋实，盛世有约。夏格，医大百年校庆。”亦溪读着报纸，沙发上，窝着一只裹着□□熊睡衣的懒猫。
　　懒猫倏地凑过来：“真的哎，贺百年华诞，我要给沈度霍彦打电话。”

　　夏格家的客厅，忽然变得非常狭小。沙发上、板凳上、地板上，六个人各具姿态，偏安一隅。沈雪初来乍到，兴奋地跑来跑去。
　　“院学生会前五任会长，居然都来了。”霍彦感慨。
　　“何止，校报历任主编，简直无一漏网。”
　　“这次校庆好隆重。”夏格回忆，“记得九十五年校庆时，我们还在学校负责接待。”
　　“转眼毕业三年了。”方锦抓过沈雪，抱在怀里，“沈度，还是你最有成就，孩子都满地跑了。”
　　“方锦，你赶紧生对双胞胎，和霍彦一人抱一个。”夏格笑。
　　“最没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你。”白小姐戳戳夏格，“到现在还没转正。”
　　沈度朝亦溪眨眨眼，亦溪领悟，悄悄走进卧房。
　　家。
　　夏格愣住了。
　　熟悉的小白楼，飞翘的青瓦房檐，金灿灿的麦田。
　　门前的圆口井，屋侧的流水清渠，懒洋洋的臭美。
　　夏格屏住呼吸，目光凝凝，似已融入画中。
　　亦溪轻轻笑了：“夏格，你养的猫，居然叫臭美。”
　　一片哗然。“哈哈哈哈。”沈度狂笑。“为什么呀？”白小姐追问。
　　“因为，它喜欢照镜子。”亦溪解释。
　　“你怎么知道？”夏格傻傻地。
　　“伯母说的。她还告诉我，你最喜欢这片麦田。”亦溪把画挂在墙上，“这样，你每天都能看见。”
　　“亦溪，你什么时候去画的？”夏格粘过去，欢喜地蹭蹭。
　　亦溪含笑不语。其余四人，皆目光避让，貌似非礼勿视。

　　“亦溪，把钱包里的图书证递给我。”夏格准备去图书馆。
　　“咦，这是什么？”亦溪好奇。有张字条，打开，三个飞舞的签名。
　　夏格凑过来：“是理想。”
　　“霍彦，有自己的公司，有影响力，有力量。沈度，开食疗会所，办食物杂志。”亦溪读着。
　　“他们如今开了医疗器械公司，沈度负责浙江区域，霍彦负责上海。”夏格趴在他肩上，一起看纸条。
　　“夏格：办儿童读书俱乐部。”
　　“虽然书店经营失败，但我不会放弃。等有能力，我们开儿童图书馆，公益的，我要让更多的孩子，享受读书的乐趣。亦溪，好不好？”
　　“好。这叫不怕挫折，坚持理想。”亦溪笑。
　　“这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