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成为恶役公主》涅像完

99、第 99 章

　　汇集而来的贵族各有居所，总的来说还是在普赛克的核心地区，只是大大小小的贵族群聚起来，难免要排个远近高低，低位些的，就算有些傲气，也不敢过分张扬，只敢捏着鼻子围在更大的领主身边。
　　一路下来，到了没什么资历，或是没什么能力的小家族，自然就只能和平民聚集地住得更近些。
　　除了某些浪荡子整日厮混在勾栏的温香软玉之间，不少人都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往来走动一番，务求多些人情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懂，商人们更是抓住这个机会，在贵族们的谈笑风生间露一把脸。

　　梵妮莎所寄居的贵族是男爵出身，爵位并不算高，但居住的地方却还不错。

　　“喂，你去哪里了？”少年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脚步。

　　“莱克少爷，我想，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行动。”梵妮莎继续往前走。

　　十三四岁的少年见没有叫住她，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追了上来：“你……你可别忘了多亏了我家，你才能有这个机会！”

　　“嗯。”

　　“虽然爸爸说你的家族以前也是不错的，但现在你还只是个平民，就算赢了，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你也要靠着我们麦克卢尔家族的提携，不然公爵殿下可不至于注意到你。”少年干巴巴地说。

　　“哦。”

　　“你……”他不满道，“你是在无视我吗？”

　　梵妮莎：“怎么会呢，因为你说的完全没有任何错误，我只能赞同你了。”

　　少年一喜，很快又瞪起眼睛：“那你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梵妮莎：“这和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你刚刚还说我说的没错，怎么就没关系了？！”

　　“我是麦克卢尔的朋友，而不是麦克卢尔的奴隶。麦克卢尔是公爵殿下忠实的下臣，绝不背叛的朋友，那么，麦克卢尔需要事事向公爵殿下叩首求得准允吗？”梵妮莎一笑，“听说令尊打算将你送去公国，看来你一定会做的很好，不堕麦克卢尔的威名。”

　　“你……！”少年涨红了脸。

　　梵妮莎关上了门。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如果放在一年多以前，她还身在宫廷的时候，肯定会觉得莱克·麦克卢尔的行为非常失礼，说不定还会因为被冒犯而感到愤怒。
　　但现在却没什么感觉，既不被激怒，也不觉得欣喜。
　　越发宁静了。

　　不过，梵妮莎也发现，她并不讨厌这种变化。

　　她特意挑选了一番，才选中了麦克卢尔男爵。
　　在已经作为小人物，缺乏足够的根基和资本的前提下，如果还冒失莽撞行事，就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各种方面输了别人一大截，当然只能谨慎小心，想办法扬长避短，从其他方向达成目的。
　　虽然在历史上不过是一笔带过，但梵妮莎还大致记得伊迪斯王国的结局。丹顿伯爵一直打压国内贵族，等到势力到了极点的时刻，自然而然就取而代之，但不幸的是，这个年轻的王国没建立几年，还没从国内动荡中缓过神来，就遇上了第一次魔族入侵战争，在混乱中被吞并。
　　在此之后，神殿就刻意巩固各国王室权威，集权于中央，避免裂土封爵，分散国内权利，以至于战争期间贵族们各怀鬼胎，平民不知道该追随谁为主，难以齐聚人心。从那之后，作为臣子想要篡夺王位，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既然已经知道伯爵的野心永无止境，就能试着对症下药了。
　　梵妮莎他们的目的是窃取人鱼标本，但由于它作为噱头被宣扬得人尽皆知，一旦不翼而飞，拍卖会上没了这件珍贵的拍品，无疑是在打伯爵的脸。
　　更别提，拍卖会的名义是伯爵号召贵族为王室募集资金。若伯爵令其他贵族捐出珍藏，自己大肆宣扬的珍宝却在关键时刻不见了，她的威信无疑会下滑，拥戴国王的公爵党羽自然会抓住这个漏洞攻讦，就算伯爵捐了十数件价值高昂的，只要丢了这一件，说不定事态就会发展为伯爵用心不诚，蓄意隐藏。
　　哑巴吃黄连尚且会觉得苦，更何况伯爵遭了这无妄之灾，又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在蜘蛛的盛怒之下，梵妮莎他们的小命还保不保得住，就是个问题了。他们可还不想躲躲藏藏，冒着风险过日子。

　　所以必须先把后路找好。

　　既然拍品的消失会引起轩然大波，那不如最开始就掀起一场更大的波澜。更大的浪花，会在分秒间吞没小的浪花，让人无暇分神。
　　只要符合他人的利益，就能让人心像被魔法操纵一样，让开去路。

　　伯爵在显露权势，张牙舞爪的同时，是个谨慎的人，一旦在此之前出了什么乱子，她必然会把整个掌控范围差个底朝天，不错漏一点可能存在的暗箭。
　　她就能在拍卖会之前就得知人鱼标本消失的消息……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早一点知道，已经造出去的势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

　　但——

　　只要干脆取消拍卖会不就行了。

　　看似比窃取拍品还要天方夜谭，丢一件拍品的影响就可大可小，更何况丢了一场拍卖会。
　　但如果乱象的烟幕背后，能看见支持小国王的康德拉公爵的影子呢？

　　就像是伯爵的政敌紧盯着她的动向，想要找出一个错处借题发挥，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伯爵看待他们的目光也是一样的。
　　就算是捕风捉影，只要能定下罪名，就能把谎言变成现实。
　　既然她缺一把刀子，梵妮莎也不介意推一把，递到她的手里。

　　留下的痕迹会指引着蜘蛛走向她想要的方向，走向她们想要的方向。
　　当蜘蛛大快朵颐的时候，就是他们的生机。

　　……

　　不像是剑士或是骑士的比武，可以在一块场地里解决，弓手的比较分为两项，一是在场□□靶，二是在圈出的林地里捕猎。
　　前者结束得很快，颇具观赏性，后者却隐于树林里，要看最终的猎物数量才决出胜负。正好在这个空隙里，可以进行其他比武，反正弓术在其中观赏性较低，看不见四溅的鲜血，没有拳拳到肉的刺激，作为开场正合适。
　　如果说梵妮莎是明修的栈道，阿尔冯斯是陈仓里偷偷开门的内鬼，伊瑟就是在其中暗度的意外来客。梵妮莎可以显眼，阿尔冯斯可以摆在明面上，伊瑟却要潜伏在暗处，越不起眼越好。

　　梵妮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进靶场，近距离看了眼高耸入云的白色高塔。
　　伊瑟差不多该潜入进去了。

　　然后她的视线在一转，看见了坐在高台最中央的小国王。
　　抛去华服和王冠，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身量瘦小，拘谨而守礼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头颅位于王冠和蕾丝领花之间，周身被厚重的衣物对堆满。他肩上披着一件华氅，从下到上缀满梭形的玻璃珍珠所组成的麦穗，这种由玻璃吹制而成，内里涂抹珠光涂液的饰品，不仅形状规整，而且非常轻巧。
　　但看起来还是沉甸甸的。
　　重得压弯了枝头的饱满麦穗象征着丰饶和富足，它们簇拥着紧闭双唇的小国王，仿佛面包会和珍珠一样圆润，麦子会和黄金一样金光闪闪。
　　虽然他尽量不张嘴，但之前说话的时候，还是能看见，这个孩子的一颗门牙正在生长。

　　梵妮莎越过小国王，看向他右侧后方端坐的老人。
　　不同于绣满花纹，衣袍点缀着许多宝石和珠饰的小国□□顿伯爵的衣着简单多了。她穿着藏蓝色的长裙，裙装设计的是羊腿袖，未加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织出的暗纹，唯一的突出之处是暗红色的领口，暗红中略带紫调，领花不是由繁复精细的蕾丝组成，而是如瀑布倾斜般简洁的线条。
　　暗红与藏蓝交织着，成熟而雅致，代表着宰相权利的胸针被伯爵戴到了领口，显示出一点金属的锋利。

　　老人雪鬓霜鬟，从容不迫地坐在小国王的右侧后方，仪态自然放松。
　　几乎所有人都往中间方向看去，又都将视线一个转弯，落到了老人的身上。偏偏所有目光都不敢造次，畏惧而尊敬地仰视着她。
　　她就是毫无疑问的焦点，无论坐在哪里。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话，会是这样啊。

　　梵妮莎见过无数次相似的场景。
　　她曾在一侧看见莱茵皇帝出席宴会时，音乐止息，舞步停顿，席间的贵族整齐一致地低下身体，向皇帝行礼致意，献上祝福。
　　她曾在栏杆边看见霍利侯爵与戴恩公爵狭路相逢，两位大贵族没有携带武器，但站姿和气势都在看见对方时一变，就算只简单交谈了两句，也能让人感觉到其中隐晦的交锋。
　　她曾在弥撒上看见上千人聚集在一起，由主教引领着，不同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变成了虔诚的祈祷，人们的喜悦与悲伤，希望与绝望，都牵系在其中。

　　就算只是隔着雾蒙蒙的玻璃去瞧，她也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这是唯有站在高处，担着其下所有人的人生化作的责任，才能看清楚的景色。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高处的侧面往下看，只觉得沉重又压抑，难以承受。
　　但当她自下而上看过去的时候，才惊觉，原来这是如此被人向往的高度。

　　原来站在下方的时候，更觉泰山压顶，不堪重负，更觉如坠深渊，深不可测。

　　梵妮莎随着周身其他人的动作，从箭筒中随意抽出一支箭，护指卡在指间，与箭身摩擦。箭在弦上，主箭羽朝内，箭尾置于食指和无名指之间，手指第一关节勾住弓弦，前手虎口推弓把，开弓至靠位。
　　这双握着弓箭的手不算漂亮。
　　右手指关节上有握笔姿势不太到位造成的薄茧，指甲剪得只余一点，做起事来更加利落方便。没有了侍女们小心的呵护，这些日子来，手随着人一起风吹日晒，洗衣洗碗，被水泡得发红起皱过，上面被木刺进过，被针刺中过，被刀具划伤过，被石块磨破过。
　　有些伤口愈合了，有些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她的箭术老师是莱茵帝国里名声显赫的神箭手，据说可以百步穿杨。
　　但在幼小的梵妮莎眼里，他就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皮肤深红，只有伤疤是浅色的，像是从深林间挖出来的怪大叔。

　　“陛下可不是让我来配人玩游戏的，嘿，在此之前，先把女式马鞍，女式骑装统统扔了，穿裙子侧坐着也叫认真骑射吗？箭可是武器，武器啊！”

　　他摇头晃脑地说：“你不能指望你的对手因为你的某些不利，就大发慈悲地说：‘我的条件比你好，让让你吧！’或者等着他把他有的送给你，好保证你们在同一起跑线。没有哪个人会说这种话，干这种事，人都只会因为自己占据利处而洋洋得意，然后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优势。”

　　这个男人很喜欢在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毫无绅士风度，虽然作为王族可以使用附魔的弓箭，但他还是要求梵妮莎能做到使用普通弓箭为基础，并且练习的时候要在二者之间反复熟悉手感。

　　“为什么不能容易一点呢？”小女孩偶尔会悄悄嘟囔。

　　他咧嘴一笑：“殿下，你有那种非要不可的东西吗？无论如何也不想给别人的东西？”

　　“……啊？”她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每周二下午能吃到的草莓蛋糕算吗？”

　　“算。”

　　他问：“要是修斯殿下也想要它的话，你让吗？”

　　“修斯才不会这样！”

　　“如果他会。”

　　“修斯不太喜欢吃甜的。”

　　“假如他突然喜欢了。”

　　“修斯知道我很想要草莓蛋糕的。”

　　“嚯，那就是他忘了。”

　　“……为什么非要是修斯啊？”

　　“不要试图转移重点，哭也没有用。当别人比你更高大，更强壮，对那个东西的渴望却一丁点都不比你少的时候，你就说不出来‘容易’这个词了。因为那个时候，你连半步都不会想让！”

　　就像是一直被他挂在嘴边的，对射出去的箭矢的要求。
　　瞄准靶心，分毫不让。

　　梵妮莎微微抬起头，瞄准。
　　这个表情有点凶，并不好看。

　　“你见过这样的风景吗，伊莲？”

　　她低声问。

　　无人应答。

　　手指一松，箭矢急速射|出，风驰电掣般划过遥远的距离，速度快得仿佛可以穿透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可以在身体反应过来之前，穿过灵魂——

　　正中靶心，不偏不倚。

　　恍惚间能够听见的，只有箭尖深深没入箭靶的闷响。

　　当然无人应答了。

　　梵妮莎迅速搭箭开弓，抬起头，箭疾如白虹贯日，划破长空。

　　丹顿伯爵一扬眉，顺着醒目的靶心和晃动的箭羽，往下看去。
　　三箭连发，皆命中中心的一点鲜红。

　　“阁下，怎么了？”旁边的人忙问。

　　“没什么。”

　　她悠悠地说：“那个红头发的女孩的样子，挺美的。”

　　“您看好她吗？”

　　“看着就赏心悦目嘛。”伯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