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成为恶役公主》涅像完

83、第 83 章

　　让无形仆役去翻找高等魔族的资料的维罗妮卡，因为站起来的时候太急，“咚”的一声，就撞到了侧上方的书架一角。
　　原木制成的古董书架没事，她的脑袋却结结实实地往书架的直角结合处上撞了一下，让她忍不住揉着头顶，“嘶嘶”地倒吸冷气，眼里泛着泪花。

　　不怪她冒冒失失，实在是苏珊的消息太有冲击力，让维罗妮卡都没敢说些没意义的傻话，直接去翻一下资料，确认“悲伤”到底是哪位高等魔族。
　　维罗妮卡的手焦灼地捏起一支笔，时松时紧，拿起又放下。
　　这个世界可是真正有神明存在，教会不可能会出现昧着良心做事的情况，不然天谴可不分职业。除非是深渊的母巢呼唤到了临界点，连高等魔族都被激出血性，率领魔族冲击圣殿骑士的防线，不然魔族没可能从深渊里爬出来。
　　在和平时期，除了被无视的一部分低等魔族，中等以上的魔族都是被圣殿骑士肃清的对象。这些骑士都是各大教会花了极大成本培养出来的精锐之师，筛选条件和训练方式都极端严苛，心智坚韧无比，他们的准则就是将生命献给神灵，舍弃生灵的欲念，让心灵化为荒漠中的磐石，作为人间的盾牌和剑刃存在。
　　为了拦住中等以上具有较高只会的魔族，圣殿骑士们可以用性命化为守护的壁垒。

　　四神是世界的初生之子，在享有绝对的力量的同时，祂们与这个世界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曾经离神灵的领域仅仅一步之遥的维罗妮卡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祂们是真正的世界意志的化身，没有欲求，没有喜恶，没有善恶，没有自我。
　　这种认知对于人间里渴望着神明眷顾的生灵来说或许无法理解。
　　要知道神明可是会实实在在地降下眷顾，让被祂们宠爱之人更加强大，黑暗女神是多么喜爱黑暗精灵们自相残杀啊，更不要说光明神还会选择圣女了。

　　可那不过是凡人的愚见。

　　热爱着神明的凡人狂热地追求神明的美与慈悲，憎恨着神明的凡人疯狂地辱骂神明的丑与冷酷。
　　而在神的眼中，都不过是凡人。
　　一视同仁，并无差别。

　　至于教会的教义，都是为了教化凡人所撰写出来的虚言。
　　不，某个意义上并不是虚言。

　　维罗妮卡知道一个惊天秘闻，是仅有神明能够知道的“规则”。

　　生灵们一直以为神灵高高在上，伟力无穷，高深莫测，因此诚惶诚恐地拜服或远离。
　　但他们忘记了，神明也与世界紧密相连，不可能只有祂们可以影响世界，而世界无法影响祂们。

　　当对神明的某个认知被大部分人所接受，祂们的形象就会随这这些固有认知发生变化。
　　第一纪元的时候，信徒们对神明的看法和现在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人们认为光明是生命的象征，是自然的母亲，代表着丰饶，送来婴儿和谷物，于是光明之神的模样就是圣母般的高洁女性，丰腴慈爱，怀里抱着太阳，周身围绕着五谷的果实。
　　人们认为命运是无常难测的，飞鸟是命运的信使，乘着疾风送去不曾拆封的答案，于是命运之神的模样是雌雄莫辨的儿童，喜怒无常，带着饰有羽毛的鸟嘴面具，穿着风化作的斗篷。
　　人们认为黑暗中藏着不可言说的怪物，月亮是癫狂无装的象征，星辰是黑暗窥探世界的眼睛，于是黑暗之神的模样是浑身硬刺毛发的魁梧男性，背后生着数十只布满眼睛的爪子，会突兀地发出刺耳的笑声。
　　人们认为死亡冷漠又睿智，与黑夜相邻，又比黑夜更加态度分明，于是死亡之神的模样是被白布包裹的老妪，白布如雪花般轻盈柔软，上面画着一只没有情绪的眼睛图案，严谨地审视着生与死。

　　变化的不仅是外表，还有性格。
　　第一纪元时光明之神的予取予求的母亲，命运之神是随心所欲的任性孩子，黑暗之神是带着未知恐惧的怪人，死亡之神是严谨心细的老人。
　　到了如今的第三纪元，光明神是温和之下暗藏威严的男人，命运之神是流水般柔和的少女，黑暗之神是艳冶危险的女人，死亡之神是面目多变的冷峻雕像。
　　时间飞逝，斗转星移，传说和思想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神明也随之生变。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是，第一纪元的神话里，光明和黑暗并不是极端对立的神明，到了现在，光明神和黑暗神的关系简直到了冰点，堪称势同水火的两极。

　　凡人自大，自以为自己是最高等的生灵，是神的宠儿，于是将自己有的一切为神明披上，以为神明会有喜怒哀乐，会有偏爱和厌恶。当他们纵情想象，天马行空地为神灵捏造着爱恨情仇的神话故事，神明的“人格”也随着固有认知而剧变。
　　到了最后，前代的吟游诗人离世，留下色彩纷呈的歌谣，后代的人们看见黑暗神与光明神针锋相对，还沾沾自喜，以为传唱天下的史诗确有其事，神明也并非离得远远的，只能仰望的存在。
　　然而事实上，黑暗神对光明神的所有针对，不过是来自人们为祂们披在石头神像上的斑斓彩衣，其下的神的本相依然是赤|身|裸|体地袒露着灰白色石头样子的存在。
　　别说面目了，实际上连外在都没有，如同一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

　　朴素，却永恒。

　　但是神明也是在初生之时就瓜分了世界上的权柄的，比如光明神的“丰饶”、死神的“死寂”、黑暗女神的“隐秘”……
　　为了能握有权柄的完全控制权，在教会初创时聆听神灵训导之后，教义就此现世。
　　里面除了规训凡人的教条外，还用神迹去证实强调了某个权柄的归属，教会的教堂里装饰的图案、信徒们祈祷时的关键词等也都是严格按照相关的意象而决定的。
　　因此，即便历经数千年光阴，四神的一部分特质依然没有改变。

　　不过就算如此，还是会有脱离掌控的情况出现，比如黑暗之神的传说变成偏爱女性的美丽女神之后，祂也具备了拥有“丰饶”权柄的能力，反倒是光明神在变为男性之后，对生育方面的影响就降低了不少，这部分的权柄就自动被让渡给了黑暗女神。
　　这就是为什么黑暗女神所眷顾的女祭司会更加容光焕发，更容易受孕，更容易生出健康的胎儿的原因，也是黑暗精灵居住的地底能被从贫瘠改造为肥沃的根源。

　　可就算是至关重要的权柄被移交，神明也不会感到恼怒。
　　这也是世界规则的一部分，而祂们是规则之子。祂们根本不会觉得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只会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因为神明是完全服从于世界意志的石块。
　　就像是人体中被称为“求生欲”的自我保护机制一样，哪怕人是主动走向死亡的，哪怕人求死的意志再强烈，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求生欲依然会接管大脑，勒令身体悬崖勒马，为了生存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仅仅是人体的运行规则被打破，就有这样的力量，更遑论一个世界。
　　四神就相当于世界的“求生欲”，祂们哪有什么个人意志，什么人格，什么私心，所以维罗妮卡确信，四神绝对不会出现为了私情而不顾世界的运转规则去冲动行事的情况。
　　没到能让魔族入侵的阈值，就一个都不能放过。祂们是能做到绝对的铁面无私的存在。

　　就算维罗妮卡再迷糊，她也不会忘记这种最基本的对四神的认知。
　　因此，不论活的还是死的，苏珊之外的高等魔族都不可能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间腹地，哪怕圣殿骑士拦不住，天谴也不可能放过。
　　尤其是刚好出现在梵妮莎所在的地方，这种级别的巧合怎么看都不可能。

　　无形仆役为维罗妮卡找来了关于悲伤的记载，维罗妮卡接过，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是“命运”啊。
　　毕竟只要冠上这个词，无论怎样峰回路转的巧合，都会变成合理。
　　不管怎么样，既然和悲伤的能力一样，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这个明显死透了，被吃了个干干净净的高等魔族大概也通过什么难以想象的机缘巧合和这件事产生了关联。

　　维罗妮卡查到了悲伤的信息，就开始隔着魔石和苏珊说话，但另一边却一句骂她聒噪的话都没有，让维罗妮卡有点疑惑。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什么东西从高处重重摔到地上的沉闷响声。

　　维罗妮卡感到不妙，连忙呼唤道：“苏珊！苏珊？！你听得见吗？怎么了！”

　　“好久不见啊，维罗妮卡阁下。”

　　彬彬有礼的男声从魔石的另一边传了回来。
　　听见这把熟悉的嗓音和语调，简直像是穿越了时光，维罗妮卡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依然很有礼有节，没有催促她。
　　寂静中，维罗妮卡的手攥紧了笔，用力到笔两端颤抖个不停。

　　“是你，阿尔冯斯。”她艰难地念出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没人有胆子假冒一位圣徒，一位天使。
　　也假冒不了。
　　天使的容貌和神灵一样不可直视，就算看见了也不能记忆，所以是没有画像流出的，活着的时候就算有，也被销毁得差不多了。谁能成功冒充一个死了一千多年，连脸都不知道的人。
　　苏珊既然失联，又忽然传来他的声音，想必苏珊是见到了他才会失守。维罗妮卡知道苏珊谨慎的秉性，并不是谁都能骗得了一位伪装大师，尤其是伪装成阿尔冯斯的身份，不仅苏珊会立刻把他撕碎，光明教会也不会允许有人顶着圣徒的名讳坑蒙拐骗。
　　更不要说，他知道对面的人是维罗妮卡。

　　现在应该叫祂了，维罗妮卡在心里纠正。

　　阿尔冯斯回得很快：“当然了，我们可是一起拯救过世界，啊，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有点莫名的羞耻……”

　　“你对苏珊做了什么？”维罗妮卡打断了祂。

　　阿尔冯斯似乎有点疑惑，轻轻地说：“阁下，天使对恶魔还能做什么呢？深渊是世界无法愈合的毒疮，魔族则是其中生存着的病毒，让世界疼痛难耐，天使有清理病毒的责任。”

　　祂很快带着笑意补充：“不过这只魔族的存在是被吾神应允过的，我不会杀了它，只是重伤了而已。对这种东西，只要不伤及核心，破坏身体的一部分和斩去所谓的头颅，只能让它暂时失去意识罢了，我是来与您谈话的，不希望无端被阻挠。”

　　“阿尔冯斯绝不会说这种话。”

　　“我和‘阿尔冯斯’拥有同样的人格和记忆，我无疑就是阿尔冯斯，只是我是天使，和人类总会有点不同嘛。很遗憾您无法理解这一点。”

　　“我认识的阿尔冯斯，是个无信者，他并不信仰任何一位神灵，没有谁可以被他在私底下称为‘吾神’。”维罗妮卡说，“而天使，你们的核心指令里就写着‘神是第一要义’。一个以神明意志为先的神之鹰犬，就算有着和阿尔冯斯一样的外表、人格、记忆，都不可能是他。”

　　她坚定地说：“阿尔冯斯已经死了。为守护人间而死。”

　　天使肯定道：“身为阿尔冯斯的人类的确死了。而我是圣徒阿尔冯斯，是吾神御下的天使，分得神的力量，永久地留在神的身侧。”

　　“他不喜欢这些虚名，也不需要这些力量，更不需要这种荣耀。阿尔冯斯不是为此答应成为神使，不是为此参战的，就算籍籍无名，一无所有，他也还是会挺身而出。”维罗妮卡紧咬牙关，冷着脸撂下了完全不给面子的重话。

　　“不要羞辱我的朋友。”

　　“如果您坚持的话，好吧。”阿尔冯斯说，“不过我特意来找您，并不是为了争论。我是来传达吾神的建议的。”

　　“讲。”

　　“如果你是作为维罗妮卡·奈普洛，你就该清楚，凡人与神灵的差距之大如同天堑，个人的力量和意志在时代潮流和世界意志之下，不过是爬行的蚂蚁，善也好，恶也罢，顷刻就能被倾覆。”

　　阿尔冯斯说完，顿了下：“唔，这一点，我觉得您在被黑暗女神的权柄圈禁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感触深刻吧。作为昔日的熟人，我提醒您一句，我对您用敬称，是因为您是半神之躯。”

　　神明不在乎凡人。
　　天使也是。

　　因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祂们足以藐视一切。
　　维罗妮卡感到一股空前的无力感。
　　被隐秘着的她什么也做不了……不对，就算她能够出去，凭着被封印的状态，她最多只有三阶法师的水平罢了，在法术熟练度和战术安排上，还不如普通的三阶法师。
　　这样的力量，连去帮一把苏珊都做不到，该怎样才能撼动神明观看的戏剧呢？

　　维罗妮卡的指甲戳破了掌心的皮肉，她缓缓张开攥着笔的手，一松开，被紧捏的笔就逃也似地滚开，一路跌到了地上。
　　她置若罔闻，看着四周的魔力将掌心的缺口填补，很快让手掌完好如初。

　　光明神和阿尔冯斯都在提示她唯一的解法。

　　她知道这个方法。

　　她知道的。

　　她知道——

　　该如何杀死维罗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