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沈无恙

106、白发

　　梦境里。
　　沈初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在自己面前走马观花般的记忆，这些记忆大多都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关。
　　说是陌生的男人，但总给沈初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他能说出这个男人所有的弱点和敏感点，知道这个男人与他关系不一般。
　　沈初的视线落到一段记忆上，那是和顾霖成婚的画面。
　　顾霖一袭大红色婚袍，笑容羞涩又带着几分灿烂，眉眼间都满是笑意。
　　沈初脑海里一阵剧痛，他单手捂着脑袋，努力的睁开眼看着记忆里的顾霖，“你……到底是谁？”
　　沈初脑海里浮现出来一个名字，他动了动唇，再睁眼时，看到的是沈恙担忧的脸和洛尘川苏厌寻两人的身影。
　　沈恙把沈初扶起来，嘟嘟囔囔的，“沈哥哥你醒啦，你又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沈初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嗓音沙哑至极，扯着嗓子发声，“顾霖……是谁？”
　　沈恙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洛尘川和苏厌寻，“沈哥哥说的……顾霖，是谁？”
　　洛尘川偏过头，拳头紧紧握起，神色晦暗。
　　苏厌寻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住洛尘川的表情，“顾霖……是哥哥的妻，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那种，顾霖字清。”
　　沈恙嘴唇动了动，然后扭头回来看着沈初，“是沈哥哥的妻啊……”
　　沈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弯眸笑了笑，“恙恙好想见见嫂嫂呢，沈哥哥喜欢的人，肯定不会差的。”
　　沈初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看向苏厌寻，“我想见他。”
　　苏厌寻摸了摸耳垂，“你身子还没好，先养好身子再去吧，反正是你的妻，想跑也跑不掉。”
　　沈初垂眸不语，半晌，他微微颔首，“好。”
　　洛尘川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头，面上带着常年不变的温柔的笑容，“小初醒来饿了吧，我去做些吃食来。”
　　沈初应了一声，然后垂眸低头道谢，“劳烦你了。”
　　洛尘川出了门，苏厌寻担忧他，跟沈初说了一声便出去找洛尘川了。
　　沈恙坐在床边，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看着沈初几人对话，就像顾霖一样。
　　沈初看了眼沈恙，便阖上眼，闭目养神。
　　沈恙也不打扰沈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以自己的方法陪着沈初。
　　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的沈初也喜静，不与人交往，沈恙怕沈初觉得孤单，就坐在沈初身边看着他，让他不觉得孤独。
　　很显然，现在的沈初也很受这套，他没有出言让沈恙出去。
　　另一边。
　　苏厌寻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洛尘川叹了口气，“尘川哥……”
　　洛尘川稳住心神，朝苏厌寻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的。”
　　苏厌寻轻啧了一声，“尘川哥，我只是装傻，又不是真傻子，你对哥哥什么样我都看得出来。”
　　苏厌寻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脑袋，“你也看到了，哥哥就是失忆了也记得……顾清的名字，恙哥和哥哥的关系那么好，他说是哥哥的妻，哥哥也没信，你应该知道哥哥有多爱顾清。”
　　苏厌寻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洛尘川，“尘川哥，要不然……你还是，放弃吧。”
　　洛尘川扯了扯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如何不知小初深爱着那位，即便是小初失忆了，我也没有趁人之危说我与小初是夫夫……”
　　洛尘川抬眸看向苏厌寻，眼底的悲伤让苏厌寻为之压抑，“小柒，我那么爱小初，却要我在小初失忆的时候，都承认我们只是，只是朋友，仅此而已……我的心好痛……”
　　苏厌寻喉间哽了一下，“尘川哥……”
　　洛尘川眼尾泛红，一滴泪落下来，带着几分破碎的美感，洛尘川声音颤抖，“小柒，我真的，真的很爱小初，可我却只能以朋友的身份陪着小初……真的太残忍了……”
　　洛尘川嘴唇颤了颤，他透露出来的悲伤几乎要把苏厌寻吞没。
　　苏厌寻艰难的迈了步子逃离这里，他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悲伤，他至今最难过的事情就是眼看着沈初被二十一道天雷全数劈在身上，自己却无能为力。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苏厌寻没怎么受过感情的苦，承受不住洛尘川那么浓重的，来自感情的悲伤。
　　沈初在房间里闭目半晌，终于开了口，“你总是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沈恙弯眸笑了笑，这句话和沈初以前说的话是一模一样的。
　　“你喜欢一个人，喜静，但你总是一个人，我怕你一个人孤单呀。”
　　沈初睁开眼，看向沈恙，“我不会孤单。”
　　这句话和以前不一样。
　　沈恙愣了一下，“为什么不会孤单呀？”
　　沈初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即便孤身一人再此，我也不是一个人，所以我不会孤单。”
　　沈恙笑了笑，“看来沈哥哥和人族生活在一起这么久，还真是改变沈哥哥不少呢。”
　　沈恙起身，走到沈初床边，弯下腰凑近沈初，沈初不躲不避，只是用清冷的眼眸看着沈恙的动作。
　　沈恙在离沈初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轻声笑了笑，“沈哥哥，恙恙希望，你即便是被人族改变了些许，也不要忘了，我们之间说好的永远不分开，沈哥哥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恙恙。”
　　沈初下意识的轻声应了一声，“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我的恙恙。”
　　沈恙笑着退开，“沈哥哥即便是失忆，也会下意识的答应恙恙呢。”
　　沈恙转身出去，偌大的房间只留下了沈初一人。
　　沈初沉默半晌，眼底慢慢浮现一抹疑惑。
　　他为什么会下意识的答应沈恙？什么叫他的恙恙？看来他和沈恙的关系是不一般的好啊……
　　沈初顿了一下，从袖口里摸出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上的干涸的血迹，他把银色擦拭干净，露出里面干干净净的字。
　　顾清。
　　沈初的脑袋刺痛，让他不由得停下了思考，他觉得这枚戒指暂时还不能出现在沈恙他们的眼前，沈初垂眸看了会儿，然后把戒指揣进袖口里。
　　沈初抿了抿唇，好熟悉的名字，他好像对我很重要，重要到……觉得可以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
　　好想……好想想起来，好想想起来顾清是谁……
　　屋外。
　　沈恙的笑容淡淡的，眼底情绪也是淡淡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悲伤。
　　“沈哥哥……”
　　沈恙抿了抿唇，“沈哥哥失忆的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沈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始终不愿与人族生活在一起，人族贪婪，却有一部分人族会普度芸芸，但始终，还是贪婪的，我不愿与这等贪婪的人族生活在一起，拒绝了灵树。”
　　沈恙看向沈初紧闭的房门，眼底带上一抹疑惑，“但我想知道，能让沈哥哥即便是失忆都心心念念的人族，是什么样子的，沈哥哥原本是无心无情之人，为何偏偏遇到这个顾清，就变得如此不同。”
　　“此番沈哥哥养好身子，我便要跟着沈哥哥一同入了这凡世，弃掉我几千万年的清闲生活了，只希望沈哥哥喜欢的这个人族，不要让我失望。”沈恙眼眸深邃，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悲伤。
　　洛尘川端着一盅软米粥，“阿恙，怎么在外边站这？外边冷，快些进屋，莫要染了风寒。”
　　沈恙弯眸笑了笑，像是看不到洛尘川略微红肿的眼睛一般，软声软气的应了一声，“嗯。”
　　洛尘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落下的床帐，里面的人静静的坐在床上。
　　洛尘川把软米粥放到桌上，“小初，抱歉久等了，饿了吧，来吃饭吧。”
　　床上的人动了，一缕白发随着他的动作先一步从床帐后冒出来，洛尘川瞳孔猛缩，他的身体忍不住的颤了起来。
　　沈初修长白皙的手掀开床帐，露出他的面貌来，还是那张美得雌雄莫辨，一颦一笑都令人失神的脸，可他那头漂亮的青丝已经变成了一头白发！
　　洛尘川站在原地没有动，喉间一片腥甜，他努力咽下那股腥甜，嗓音几乎哑然，他扯着嗓子轻声问：“小初……你的头发？”
　　沈初把散落到身前的一缕白发理到耳后，声音平淡清冷，“想起了一点事情。”
　　洛尘川想到什么，他嘴唇颤了颤，问出那个残忍的问题，“是顾清……是么？”
　　沈初浅浅一笑，“是。”
　　洛尘川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初轻缓的声音说。
　　“我不后悔，只是可惜了清清喜欢的我这一头漂亮的青丝。”
　　沈初笑容浅浅的，带着一点温柔的意味，“少温，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只是做了我想要做的事。”
　　洛尘川往前迈了一步，却是腿一软跪倒在沈初的面前，眼泪顺着他的动作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小初……我有没有说过，你对我很残忍……”
　　沈初没有去扶洛尘川，而是在他面前蹲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哦，尘川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对你很残忍这种话呀。”
　　洛尘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死死地攥住沈初的衣领，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沈初拆骨入腹，但他没有，只是红着眼睛，卑微哀求。
　　“小初……算我求你，你别对我这么残忍啊……求你不要……”
　　沈初握上洛尘川的手，轻轻掰开他的手，弯眸轻轻笑着，“尘川，我没有对你残忍哦，感情这种事，并不是我说了算的，感情也分先来后到，我先爱上了清清，那我就不可能爱上你了，你应该知道的呀。”
　　沈初眉眼温柔，带着笑意，“尘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知道，我若真心爱一个人，我就不可能多看他人一眼。”
　　洛尘川扯了扯唇，“小初……对不起……”
　　沈初看着洛尘川吐血晕过去，然后垂眸，用自己的袖子一点点擦干净洛尘川脸上的泪水，温柔的摸了摸洛尘川的头，“该说对不起的，应当是我才对。”
　　背后的人想让他孤身一人，他无所谓，但他身边的人可不觉得无所谓，还是会孤注一掷的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既然是你的人，那就一辈子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