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坦诚相见(10.5二修) ...
-
宋北溟道:“你可知北原的将士在雪天里连棉衣都没有!你可知他们饿的时候连树皮都啃!他们有人不是战死在沙场,而是冻死在寒原!此次北原兵败,朝廷问罪宋家,没有一个人肯听我说火炮在阵前炸死了自己人!踏雪军为国卖命,你们这些龙子皇孙却拿我们的命做政治斗争的筹码!”
燕熙火气也上涨,他双手撑着浴.桶边缘,五指紧抓,细眉紧拧,高声道:“是了!政治斗争!我是一个斗争失势的皇子,哪天遭遇不测不得而知!你们这些人,欺软怕硬,挑软柿子捏是吧?你有能耐去找那些得势的人啊!你好歹是新晋北原王,欺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弃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弃子?”宋北溟顿住刀,微妙地打量着燕熙,“弃子所在的皇陵会有高手暗卫?我瞧着那几个在宫里头享福的皇子,也没你这待遇。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现在自由自在,任你谋划,而宫里头那几个困步不前,谁好谁差,我看难说。我两次见你,你都惯于伪装,表面软弱,实则强硬。你在别有用心什么?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图谋不小啊?”
-
燕熙心头一跳,察觉到了宋北溟的危险。
上次宋北溟在宫中对他放箭,他料想此人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草包。今次被宋北溟刺杀,他又给宋北溟的评价加了一个“意气用事”。
此时,被宋北溟说中心事,燕熙惊觉宋北溟并非是表面那样,实则心机难测,对外立横行霸道的人设,内里城府极深。
再往深了想,宋北溟上次放箭,怕是另有预谋。刺杀皇子,哪怕只是预谋,也是重罪,宋北溟为何不怕天玺帝责罚?倒像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七皇子水火不容?
而且听说宋北溟上次被罚,既未重伤,也未伤及利益,人家照样袭爵当上了北原王。
宋北溟到底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
燕熙心思如电,他在这种机锋暗藏的对话中,不能被宋北溟抓住把柄,反驳道:“我若有暗卫,何至于整日担惊受怕!你想杀便杀,何必强词夺理,恶意中伤!”
“牙尖嘴利!”宋北溟露怒目而视,倏地想到什么,危险地眯起了眼道,“你不知有暗卫?暗中护你,又不叫你知道,看来陛下对你另有绸缪。你那几个皇兄皆有命门,偏你置身事外、没有命门。你是靖都的变数,难以控制;加之你这样的出生,日后必是祸害,今日必得除你。”
杀机。
燕熙敏锐的感知到这一次宋北溟绝不似上次那般虚张声势,他在性命攸关间心思飞转。
面对这样的宋北溟,讨饶没用,而暴露心机只会更加危险,绝不能承认宋北溟的任何揣测。
要想活命,他能赌的就是宋北溟并不会真的杀他。否则,有所谓的“父母之仇”在,宋北溟不会忍到现在还没动手。
“你凭什么杀我!你两次要杀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比你还无辜!”燕熙拿定主意,只管依着原主性子率性反驳,“你血口喷人就想定我的罪!和那些害你父母的人有什么区别!”
说到重处,勾出燕熙心中的忿恨。
他有什么错处?要遭受这些!
燕熙身子弱,这么一动气,原本被熏.红的眼角加深了颜色,瞪圆了眼望着人,又挂着两睫水汽,看起来委屈极了。
他拿手指着宋北溟,掌心的血向下淌,血水蜿蜒在雪白的指间,疼痛而脆弱。
宋北溟瞧了他片刻,面色微沉,森然道:“你先穿好衣服,我再跟你算你娘的账!”
燕熙穿书以来,变故缠身,这副身子大半个月竟瘦了十几斤,天生的丽质隐约透出几分来。此时他坐在热水中,雪白的肌.肤浸在血水里,被蒸.红的唇不再苍白,病弱里生出几分艳色。
燕熙自己见不着,一时理解不了宋北溟的意思。
只是,宋北溟最后一句话着实让他生气,他嚯的一下就从水里站了起来,厉声喝问:“我娘做错了什么!你们的斗争,跟我娘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关系!你这个王八蛋!”
“你竟然还敢骂我!若不是看你年纪小,我今日便——”宋北溟乍然看到燕熙出水,孱弱的身体因愤怒而细细颤抖。
宋北溟顿了一下,突感无法直视这样完全展露的少年,他守礼地偏开头,把刀背点在燕熙肩膀,按着燕熙坐回了水里。
宋北溟接着说:“今日便叫你去见阎王。”
燕熙承受着那刀的重量,无力反抗地浸在水中。
他真的恨透了自己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气得脸涨得更红,苍白里的红像裂痕,仿佛易碎的白瓷。
让人既想珍藏,又恶劣地想要一把摔碎。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宋北溟震惊又警觉,他收了刀,退开一步,挡住了光。
没了光,他眼前的人褪了那层朦胧的意味。
宋北溟冷着脸打量着,他觉得遇到了对手。这人有着唐遥雪那种纯美近妖的面容,眉目间皆是无邪,会叫人松懈意志。
要远离。
宋北溟迅速冷静,以一种旁观的姿态去瞧燕熙,这回注意到的是燕熙泪眼婆娑和孱弱肌理。
这种脆弱的生命,他用指头就能捏死。
此刻宋北溟无比清醒,方才模糊松动被他摒弃。他是被诡势桎梏的质子,谁都知道他无辜,可谁都照样对他百般羞辱。
他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稚弱的皇子,这少年比他还小两岁。
他对燕熙做的,与靖都对他做的并无不同。
他来杀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这报仇又算什么?无非是另一种恃强凌弱罢了。
他一朝沦为可怜人,便只能寻其他可怜人算帐么?
宋北溟思忖了许久。
今日来此的盛怒,在比他更无力反抗的人面前,缓缓下降。
他被困境嘲弄,却绝不能让自己变成被嘲弄的原凶。
最终,他无奈地发现,就算杀了唐遥雪的儿子又如何?
宋北溟自嘲一笑说:“我报复你算什么,不过是以卑鄙治卑鄙,也是小人行径罢了。”
既然不打算杀了,他提了刀,坦荡转身便走。
燕熙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坐在水中,看着宋北溟走。
-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燕熙只见宋北溟忽然折身回来,银光乍闪,金声刺耳,宋北溟的长刀挡住了破窗而来的飞镖。
燕熙来不及看清形势,便被一只手按进水中。
他隔着水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混乱的金戈弹击之声,他无法在水中长久闭气,可按着他的那只手坚决无比,燕熙憋不住了,用力了挣扎起来,拍打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他呛了水。
随即一阵剧咳,水灌进口中。
熟悉的溺水感又来了。
燕熙不想再淹死一次,胡乱地抓住了一截腕子,本能地用力攀扯。
那腕子的主人大约从他濒死的力道里明白了什么,转腕提他起身。
他这才发现,房里不知何时已熄了烛火,他在黑暗中被扔进床榻,紧接着一个少年的身.躯靠了过来。
一段仍显稚薄却又坚实的后背,挡在他身前。
燕熙在黑暗中听到宋北溟长而沉的气息,他一丝.不着地暴露在寒凉里,闻到少年身上热烈的战意。
燕熙竟是莫名地不感到惧怕。
.
四周静极了。
燕熙只听得宋北溟的有章法的气息,以及接连不断飞来的暗器。
每一枚都被宋北溟挡住了。
为避着角度,宋北溟越退越后,燕熙被挤着贴到了墙上。
冰冷的墙激得燕熙倒抽一口凉气,这点微末的气息变化竟也被在迎战中的宋北溟注意到了。
宋北溟探过一只手来,从燕熙的右肩开始,顺着往下.摸。
燕熙知道对方是在确认他方才没被挡住角度里的部位是否有伤口,便也没有矫情,轻声说:“我没事。”
他声息就落在宋北溟耳朵上,宋北溟身子僵了下,用力把他推得贴住了墙。
燕熙受力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这宋北溟一会好心一会坏心,实在是太难捉摸。
但最难捉摸的还是,宋北溟居然在救他。
这个两次想要他命的少年,现在用身体当他的盾牌。
燕熙在这一刻体会到了看英雄电影时热泪盈眶的感动。
有一种人,救人危难发自本能,无关于爱恨。
这世上,或许当真存在着超过某种比普通情义更高尚的英雄主义?
-
在最致命的那一枚飞镖击来时,室外呼喊着“有刺客”的声音响起的。
在火把透窗而来的间隙里,那把夺命的飞刃以极其凌厉的力道直刺燕熙的门面而来。
燕熙与宋北溟困在狭窄的床.榻上,几乎是避无可避。猛地一阵天旋地转,燕熙被人拦腰.抱住,身上一沉,一道身.躯.紧紧压.住了他。
然后便是“笃笃笃”几声,锐物钉入墙面的声音。
这是最危急的时刻,燕熙不自觉地抓住了宋北溟的衣襟。
屋外有人举着火把靠近,光透窗而来,燕熙眼前便是一处险峭起.伏,那是少年尚尖锐的喉结。
这距离近得无处避嫌,燕熙的每一寸肌.肤都贴着对方。
燕熙脸上猛烧了起来,窘迫地拿手推人。
因用了力,这才察觉到自己肩头有割痛,伤着了。
可宋北溟身形极稳,燕熙手抵他肩头,他竟是分毫不动。
燕熙的动作引来了宋北溟低头垂视。燕熙隔着隐隐绰绰的火光看到对方凌厉目光。
两人在这危机中有片刻的静默对视。
燕熙赤.身躺在彼此紧.贴的亲.密里,水珠沾湿了身上的人衣料,他或许此时容貌还不算出众,一双眸子却是清亮可人,白.皙带水的肌.肤.融着少年的热气,双.腿.微曲在对方身侧。
宋北溟的目光沉了沉,搂.着他腰的五指加了劲。
燕熙被整个抱在怀中,双手无处施力,只能扶在宋北溟两肩。
房门被赶来之人推开,火光照亮室间。
燕熙在晃光间,看到身前的少年最后盯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有无尽含义,怨恨或是怜悯,厌恶或是爱护,欲.望或是清醒,最后纯粹当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那么无所谓地看着。
燕熙不着.片.缕地浸在冬夜寒意里,被那双眼睛盯得无助而羞赧。
下一刻有布帛兜头盖来,他眼前一黑,那少年破窗而去。
.
燕熙从布帛间探出头来,怔在榻上,撑手时摸到了一床的水渍,以及星点粘稠的血迹。
他按指抹开,只有浅浅的一滩,应是皮外伤。
他再抬手去摸自己肩上伤处,虽见了血,却只是极浅的一道擦伤。
再看背后墙上,带血的飞镖只有一枚。
他抬手取了那枚镖,想来,以当时他与宋北溟紧贴的姿势,是那枚飞镖先割伤了宋北溟,余力尚有,再擦伤了他。
宋北溟没有杀他,反而舍命救了他。
燕熙捏着那枚镖,以指滑过锋缘,瞧着那上面的血光,若有似无的怔了片刻
-
商白珩是第一个冲进房里的人,他一眼瞧见了床上两个紧.贴的身形,眼看着上面那人飞窗而去,剩下横.陈于榻.上的窘迫少年。
他立即转身拦住了身后抢进来的人。
燕熙抱着帛被靠在墙上,怔怔地望着来人,缓着方才的惊吓,同时也在急速回忆原著这个时间线的剧情。
这形容落在旁人眼里,像是吓傻了。
商白珩在这一刻想要破口大骂。自家学生被染指了的愤怒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让他皱紧了眉。
他在这人仰马翻的乱局中,提着灯笼走过去,跪蹲在燕熙的榻前,轻声安抚说:“殿下,没事了。”
燕熙的脸沉在油纸灯笼泛黄的灯光里,垂眸望着老师,没有说话。
商白珩被那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无端心中一跳,隐约觉得燕熙哪里不一样了。
燕熙声音中有明显的强自镇定,他问:“公主如何?”
商白珩答:“平日护卫重点布防都在公主房外,今日无事。”
燕熙放下心来,又问:“今日行刺之人是谁?”
“暂未查明。”商白珩目光转而冷峻,“想杀殿下的人,不难分析。今日对方未得手,想必不会死心,皇陵得加强安防了。”
燕熙抱着被子,伸着光腿下榻。
他玉.白的脚落在商白珩眼前,踩在粗糙的旧木地板上,随着他的动作,光.裸的小腿时隐时现。他缓慢地蹲.下来,看着商白珩说:“老师,我原以为,自动退局甘当弃子可换得平安。而如今我退一步,竟是万丈深渊。眼下,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要平安成年,竟是奢望。您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