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永无止境的夏日 ...
-
薄薄的浅黄色窗帘完全挡不住盛夏清晨的阳光,被稀释后的光芒洒在一张恬静的睡脸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粉的浓密睫毛微微颤动,下一秒,他一歪头,准确地躲开了扰人清梦的阳光,一双清澈的眼眸缓缓睁开。
陆羽坐起身,脸上没有一点睡后初醒的困倦和迷糊感,他眨眨眼睛,随即换下睡衣,拉开窗帘,一只站在窗台上的麻雀歪头看了他几秒,啄了一下玻璃窗才展翅飞走。灿烂的阳光终于能完完整整地拥抱这间狭小的房间,为浑身冰冷的陆羽带来一丝暖意。
空调彻底坏了,永远都是15摄氏度,飕飕的冷风吹的陆羽直冒鸡皮疙瘩,他关掉空调,正欲开门,手刚挨到把手上,门咯吱一响,从外面被推开。
陆羽在门打开的前一秒,未卜先知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往前一扑,抱着开门的人道:“早啊。”
对方顺势环上他的腰,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每次都这么一句,可不可以说点别的。”
耳朵上传来轻微而酥软的麻意,陆羽有学有样,贴在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故意放低声音:“你不也一样,嗯?”
最后的尾音像是一根微微振动的琴弦,幅度不大振动频率却很快,在年轻人的心上搅起一阵又一阵小而密集的涟漪。
容衍眼神一暗,搂紧陆羽的腰,正欲开口,紧靠在耳边的呼吸声离开了,抱着自己的双手也松开了。
“我还没洗脸漱口,”陆羽看破他的心思,“这点底线还是要有的。”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没有底线了?”
“你什么时候有过?”陆羽挑眉反问,点了点牢牢箍在腰侧的手,“别玩了,等会吃什么?”
“又把这个最难的问题丢给我,”容衍悻悻放手,拿出手机娴熟地调出游戏界面,“还是像前几次一样,让它来决定。”
“哪是前几次,”陆羽摇摇头,朝浴室走去,“估计都有几百次了。”
陆羽擦干脸上的水珠,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眼尾微垂,眼睛像是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嘴唇很薄,靠近嘴角的位置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容衍总是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伤口,他每次这么做时,眼睛就像深海中的火山一般,极寒的深处蕴含着令人毁灭的热度。
在更早的时候,一旦想起容衍,陆羽的心跳会不受控制的加快,脸上不自觉地发热,万幸的是和容衍住在一起后,他总算能压下这些过于明显的表征,不让对方看出一点端倪。
“来吧,”容衍见陆羽从浴室出来,对他招招手,“决定人生大事的时刻到了。”
陆羽在他身侧坐下,斜靠在对方身上,也不接过手机,手指轻轻滑过屏幕。
一道彩虹色的金光爆发出来。
“看来今天我们得吃六星级早餐,”容衍说着,轻轻一碰,随即笑了一声,“还是个双倍豪华套餐。”
陆羽明白他的意思,挑起一边眉毛,抽走手机随手扔到一旁的茶几上,轻轻一推,容衍弱不禁风地被推倒在沙发上,含笑看着坐在他身上的人,佯装不解地问道:“这是做什么?你可是个有底线的人,不能不吃早餐。”
陆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竖起一根手指,像蜻蜓点水般点了点容衍的唇,在深沉的目光中缓缓触了触自己的,而后“嘘”了一声,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他慢慢沉下身,拉近和身下人的距离,在即将碰到嘴唇的时候停止了动作:“如你所愿,我现在不仅要说点别的,还要做点别的。”
容衍的喉结动了动,口干舌燥,急需缓解这种干涸感的清泉,但他历来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即便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也能强忍冲动,笑着道:“比如?”
“不是说好了么,吃豪华早餐……”
胖成球的麻雀们正啄着一粒粒的小米,忽然从客厅传来一阵声响,惊的它们纷纷飞上阳台的围栏,过了一会,重物倒地似的声音变得急促,一只胆子比较大的麻雀率先回到地面,不一会,同伴们也陆续飞回,在撞击和甜腻的混响中,吃着早餐。
年轻的服务员端着一壶茶水匆匆赶往楼上,二楼的楼梯口处不知道被谁泼了一地的水,她走得急,鞋跟又高,脚下一滑,眼见要跌倒在地,这时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扶稳她,避免了这场意外的发生。
“谢谢,谢谢。”她连忙向对方道谢,定睛一看,扶她的人是个样貌俊美的男人。
“不用谢。”男人温声道,随后坐回椅子上,和旁边的同伴重新看起菜单。
陆羽看了一眼不时回首的服务员,她的脸涨得通红,送完茶水后原路返回,不时看向在菜单上勾勾画画的容衍。
“她次次都脸红,”陆羽漫不经心道,“你可真有魅力。”
听闻此言,容衍放下菜单,温柔的一笑:“吃醋了?”
“要真吃醋也不会来这吃饭,”陆羽扫了一眼菜单,毛肚前面被打了个钩,“每次都有毛肚,这才是你的真爱。”
“照这样说辣子鸡是你的真爱,”容衍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起身去调火锅料碟,“每回去那家湘菜馆你必点。”
容衍熟练地调出两碟蘸料,端回桌上,把以小米椒和蒜蓉为主的那碟放在陆羽前面,自己的则是芝麻酱和腐乳。
菜很快就上齐了,大片的牛肉和羊肉倒入沸腾的锅中,不一会就被捞起,蜷缩起来的鲜嫩薄肉沾满了牛油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中饭才刚开始,容衍就开始想着下午去哪,他夹起沉浮在清汤锅里的土豆,慢斯条理地一口一口地咀嚼,和嘴里塞满肉的陆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下午去哪?”容衍列举起经常去的几个地方,“公园?图书馆?电影院?电影院就算了,还是——”
“公园,”陆羽含糊地说,“没有回去这个选项。”
“为什么?”容衍失望地看着他,“家里多好啊,有冷气有床,公园只有成群的蚊子和晒到中暑的太阳,那只狗的毛都要被你撸没了,你还想对它下手。”
咽下嘴里的食物,陆羽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去公园。”
容衍耸耸肩,无奈地同意了。
正如他所说,正夏午后的太阳能让全无防备的人在十分钟之内中暑晕倒在地,公园里也没什么人,天气这么热,又不是休息日,除了工作人员和闲的没事突发奇想的人之外,不会有人特意跑到这里来受罪。
容衍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静静注视着不远处半蹲着的陆羽,他正快乐地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一只柯基的头,背部以及屁股,时不时和旁边的狗主人,一对夫妻交谈两句。
一个穿着白裙的小女孩径直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长椅的另一侧:“你不和茄子玩吗?”
她的态度如此自然,仿佛两人相识已久,是一对忘年之交。
容衍看了一眼这不请自来的小孩,语气非常敷衍:“嗯。”
小女孩歪着头看他,对方的冷淡对她的自来熟完全没有影响,还自顾自地说道:“本来我想叫土豆的,但是这个名字已经是其他狗的了,只好叫茄子。”
茄子在地上趴了一会,圆滚滚的屁股不耐烦地扭了扭,站起身开始在草坪上狂奔,陆羽跟在后面不停地追逐它,跑得气喘吁吁还不肯停下来。
“你的朋友好厉害,”小女孩继续说,“茄子不喜欢陌生人摸它。”
“我朋友和它一见如故。”容衍靠在椅背上,望着葱葱郁郁的树冠,随口编了个理由。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问道:“一见如故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见面就很熟。”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马上学以致用,“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你很眼熟,这也是一见如故?”
容衍语调懒散地纠正她:“不,是错觉。”
小女孩嗯了一声,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没关系,她的思维马上跳跃到了其他的方面:“你觉得茄子可爱吗?”
“嗯。”
她一听到这个回答立刻笑了起来,露出残缺不齐的门牙:“我也这么觉得,茄子是我的生日愿望呢,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许了一个养只小狗的愿望,然后就实现了。”
她的话刚说完就见大哥哥转头看着她,更来劲了:“大哥哥,你在过生日的时候许过愿吗?”
容衍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没有。”
“你可以试一试,很灵的。”小女孩跳下长椅,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握成拳头的手,“来,送你一个礼物。”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等了很久,胳膊都酸了,坐在长椅上的人纹丝不动,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小孩很过分。
“好吧。”小女孩嘟囔了一句,手一松,一朵七彩斑斓的花擦过容衍的膝盖,落到草坪上,她低头看了一眼,转身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地上的花躺在斑驳的阳光下,铁片制成的花瓣上闪着一层饱和度高到廉价的光芒,七片花瓣,七种颜色,色彩搭配的不伦不类,不知道小女孩从哪里找来这么丑的假花。
尽兴的陆羽在炙热的阳光下对着容衍挥手,后者站起身,踏过假花朝他的爱人走去。
两人在公园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陆羽又抽出两张纸巾,擦拭着额头上不断留下的汗,白皙的脸上透着运动后的红晕,他热得不停地喘气,白色的衬衫汗湿一片,紧贴在后背和腰侧,美好的曲线一览无遗。
陆羽用手扇了扇风,感觉没之前那么热了,这才转头看向容衍,和对方的眼神对上时他愣了愣,视线往下,还好没看到什么不适宜的画面,随即笑道:“好歹看下场合,这可是公共场所。”
容衍面不改色:“我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你明明知道。”
陆羽闻言勾起嘴角,什么也没说,像是氤氲着雾气的眼睛含笑地注视着他。
这个时间点来的是一辆非常老旧的公交车,没有安装空调,车厢内的温度比室外还要高,还好窗户可以打开,陆羽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吹着风,即使是呼呼作响的风,也带着一丝夏季独有的燥热感,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自然的感觉。
马路仿佛被酷暑融化,蒸腾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热气,飘散在视线的尽头。街道上的人很少,寥寥几个要么打着遮阳伞匆匆走着,要么躲藏在建筑的阴影中慢慢地踱着。整个世界闷热又潮湿,所有人都被扔进大蒸笼里,忍受着漫长的煎熬。
值得庆幸的是煎熬并不是永无境止,大概在三个月后,凉爽的秋天就会降临,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的人觉得日月如梭,有的人则是度日如年。
陆羽看着窗外,突然想起什么,说:“我们很久没去找王庆了,哪天去拜访下。”
“人家和朋友正唱的不可自拔呢,他们老朋友久别重逢,我们去了只会引来尴尬。”容衍道。
陆羽沉默半晌,露出一个有些自嘲意味的笑:“也是。”他顿了顿,像是想再说些什么,又沉默了一会,慢慢道:“太久没见,我……”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容衍突然握住他的手,人体的温度从包裹住自己的手心上传来,热,还有一点粘稠,陆羽反握了回去,笑了笑,道:“有你就够了。”
玄关处多了一个行李箱,横躺在地上,正好挡住了进来的路,容衍拉起行李箱,放回另一个租客王庆的房间,房间门是虚掩的,里面没人,他出来时带上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陆羽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可乐,对忽然的响声置若罔闻,平静地走出厨房,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容衍一瓶,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屏幕,正在播放一部电影的开头。
他懒洋洋地倚在容衍身上,喝了几口可乐,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播报天气预报。”
容衍明白他的意思:“对。”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电影的对话声和音乐,容衍关掉了电脑的音量。
几分钟后,陆羽又说了一句:“第一次闹钟响。”
容衍闻言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夸奖道:“真聪明。”
陆羽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很对他的这种做法很不满:“就算是乌干达的大猩猩也能倒背如流。”
喝到一半的可乐被扔到一旁,容衍把他压倒在沙发上,嘴里调侃道:“宝贝,你这是物种歧视,我已经向大猩猩保护协会发起投诉。”
陆羽很配合:“那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呢?”
原本贴在腰侧的手一路下滑,压在身上的人含糊不清道:“让我来惩罚你……”
“等等,”陆羽忽然道,“我还没洗澡。”
话音未落,身体一轻,他竟是被打横抱起,容衍轻轻抱起他,一边走向浴室一边说:“惩罚还没开始呢,犯人就想跑?”
无论有没有观众,电影继续播放,男主角取下耳朵上的铅笔,想了想,折成两半放在闹钟上,侧躺着不耐烦地等待着注定的结果。
陆羽再次看到外面的天空时,夜幕早已降临,风很大,呼啸地穿过天地之间,警示着人们,暴雨即将来临。
他出神地注视着黑漆漆的天空,没有模模糊糊的圆月,也没有黯淡无光的星星,只有不为人所见的翻滚着的乌云。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走吧。”
他转身看向和自己穿着打扮一样的容衍,下一秒,牵起对方的手,慢慢地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来到露天的阳台上。
阳台很大,几乎有陆羽租住房间的七八倍,地面上空荡荡的,连盆植物都见不到。
密密的雨点随着咆哮的狂风砸在地上,砸在对视的两人身上,白衬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触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陆羽满不在乎地捋起沾在额头上的碎发,雨水打湿了睫毛,给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层模糊虚幻的滤镜。
他极尽温柔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容衍温和地回笑,握住雨中的邀请。
大雨无情地下,流转夺目霓虹的高楼,飞驰而过的车辆,艰难前行的路人,一切都笼罩在密集的雨幕之中。
他们默契地踏着舞步,呼啸的风和滂沱的雨汇成一首舞曲,踩着重复千万次的节拍,在暴风雨的中心共舞。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有光亮的窗户只剩下寥寥几扇,雨还在不停地下,雨势稍微减弱了一些。
一个退步,陆羽的右脚跟抵到了一处坚硬的墙面——他的身后就是阳台小半人高的围墙。
容衍松开手,转而握住他的腰,身体前倾,紧紧压在对方身上。
陆羽的上半身顺着力道向后弯下,越过了阳台的围墙,毫无防备地悬在半空中。他对当前危险的处境毫不在意,依旧满目深情地看着容衍,薄唇微微一张一合。
“生日快乐。”
容衍一言不发,就着这个危险的姿势抚上流淌着雨水的脸颊,在他的唇角处细细摩挲着那道几不可见的伤口,问道:“这次能告诉我原因吗?”
“连破皮都算不上,”陆羽委婉道,“我哪里注意得到这种小事。”
听闻此言,容衍只是笑了笑,收回压制他的力道,用不在意的语气道:“来日方长,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记得告诉我。”
陆羽直起上身,向前走了一步,总算和危险的地带之间空出了一点安全距离,下一秒,他头也不回,轻车熟路地向后一跳,跃上了低矮的围墙。
身后是万丈深渊,但他一点也不惊慌,再一次发出邀请。
片刻后,伸出的手被抓住,容衍不慌不忙地站上墙,和他相视而笑。
倾盆的大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毛毛细雨,风温顺了许多,轻柔地送着针尖般的雨点,万籁俱寂,万物仿佛陷入了沉睡,只剩下深渊上方起舞的人。
墙头狭窄,宽度堪堪容纳一只脚,两人却在这方寸之间行动自如,每一次落脚,抬腿都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舞步逐渐放慢,距离越来越近,在飘洒的细雨中,两人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吻还没有结束,陆羽轻轻睁眼,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用视线仔仔细细地描摹着每一道线条,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永远不会忘记。
闭上眼,左脚向旁边轻轻移了一步,迈向了深渊。
白影一闪而过,像是打湿了翅膀的白色蝴蝶,重重地坠落在地上,鲜红蔓延开来,汇入地上的雨水,血腥和水腥混合成奇特而难闻的气味,腾空而起。
刺耳的电动车警报声瞬间响彻天空,被吵醒的人们咒骂着,从窗户里探出头,却发现雨已经停了。
*
薄薄的浅黄色窗帘完全挡不住盛夏清晨的阳光,被稀释后的光芒洒在一张恬静的睡脸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粉的浓密睫毛微微颤动,他醒了,却没有睁眼,而是赖了一会床,半晌后才慢慢坐起身,睁开眼。
他呆呆地坐着,忽然掀开一旁的窗帘,歪头的麻雀看了他一眼,啄了一口窗户,跑了。
陆羽关掉空调,手指轻触脸上的伤口,这是粗糙的铁制品划伤的。
忽然,他开始解开睡衣的扣子,在解到第三颗的时候,门咯吱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