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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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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辛歌似乎总能听到贺瑞平这个名字。虽然原本这个名字就经常出现在班里女同学的谈话之中,但现在辛歌觉得几乎是无处不在。
辛歌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感觉贺瑞平相较起其他的男孩而言很特别,但她可以发誓不是因为他出众的相貌。学校里好看的男孩她多少也见过一些,身上都没有贺瑞平带给人的那种感觉。前者是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刻意卖弄的魅力,也非常明白自己的举动会达到怎样的效果;后者是无视人间,是不计后果,是知白守黑。
而这两者都是她需要远离的,辛歌心里清楚。
十几年来身边的老师同学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孜孜不倦的教诲、字字珠玑的建议,除开带给了她自卑,还带给了她自知之明。
“喂,黄老师叫你呢。”身旁的陈婉柔不耐烦地捅了捅辛歌的胳膊,将她从沉思里拉了出来。她慌张地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黄玲装满责怪的眼神:“你忘记拿我教材了?”
“……不好意思黄老师。”辛歌大脑里一片空白,赶紧起身,“我这就去拿来。”
从辛歌成为副课代表后,黄玲就交给了她一个任务,每节英语课上课之前都要去她办公室把她的教材和水杯拿来。班里的同学私下里都调侃黄玲书教得不行,派头还挺大,每次打着空手走进教室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悠闲自在。
“不用去了。”黄玲黑着张脸往椅子上一坐,“我水杯你也没拿来,这节课上自习。”
辛歌有些难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一步是该踏出去还是收回来。班里同学要是因为她而平白无故的缺了节课,那她的罪过就大了。她单薄的背不知不觉间爬满了汗水,打湿了穿在外面的校服,她低垂着眼睫道歉,想让黄玲消气:“对不起黄老师。”
没想到黄玲只是冷笑了声,怒意丝毫不减:“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也不知道你这个课代表是怎么当的,李跃就比你懂事多了。”
李跃是另外一位英语课代表,被黄玲突然这么一夸,还有些心虚。毕竟平时他什么都没干,就是个甩手掌柜,都是那个老实巴交的辛歌在跑前跑后。
“我可以这么说,你们班的英语成绩不够理想,也有你们这位课代表不够称职的原因!”黄玲用厌恶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女学生,越看越来气。她想起每次级考成绩一出来,同办公室的老师都会跑到她跟前感叹一番辛歌的分数,还说什么以一己之力挽救全班平均分,合着自己的教学水平没有一点用武之地,还得靠她一个学生来成全了啊?
还有她脸上的那块胎记,那么明显,也不知道拿头发来遮遮!自己大腿上也长了块胎记,可她为此再也没穿过超短裤,而辛歌的胎记就长在门面上,她还能一脸平静地让它们全露出来。每次看见自己这位学生在课堂上端正的坐姿,还有她那比阳光还和煦的眼神,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黄玲都感觉她是在有意无意地嘲讽她的懦弱,她的让步。
可是此刻,这位学生眼神里的暖意终于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黄玲心满意足的惶恐、犹豫。
自己终于撕下了她的伪装。黄玲在心里得意地想,学生嘛,总是斗不过老师的。
看着全班一片寂静,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黄玲决定点到为止,正准备站起身让辛歌坐下,好体现自己为人师表的宽容大度,却听见台下有人用淡淡的语气说:
“工资都不给发,要求倒还挺多。”
“……谁说的,站起来!”黄玲生气地喊。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坐在教室最里面那组的一个男学生站了起来。老师们私下里也会偶尔聚在一起讨论学生,而这位男学生被提及的频率无疑是位居榜首的。少年的长相是难得一见的俊朗,听某些和校领导熟识的老师说他家境也相当富裕,在学校里也不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就是在学习上不太上心,每次作业都是囫囵完成,虽说考试成绩不至于太差,但老师们都认为他的潜力绝对不止如此。
所以见是贺瑞平站了起来,黄玲有点难以相信,开口再问了一次:“你刚刚说什么?”
少年笑了笑,懒洋洋地说:“我说,欺负学生啊你。”
听他这么说,其余的学生们立即哄堂大笑起来。
老师们也还是不够了解他。他的确不惹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都是那些破事来惹他的。
黄玲没料到他能这么直截了当,一时竟有些无措,脸涨得通红,说不出是气的还是羞的,只能暂且利用教师职权来护住自己的威严:“你怎么说话呢?!把你家长给我叫来!”
“打麻将,没空。”贺瑞平说完淡定地从她面前经过,走出了教室,“还是去班主任那儿吧。”
“你给我回来,谁让你去了?!”黄玲也赶紧追了出去。
辛歌望着他们先后离开,眼神里的忧郁像是融化的蜡烛,快要滴了出来。
整个教室炸开了锅,陈婉柔忍无可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吼了一声:“安静!”
大家只好将自己的音量降了下来。
陈婉柔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辛歌,缓缓开口:“都是你,害得这节课泡汤了,害得贺瑞平被叫家长。”还害得她再也不是班级第一。
辛歌只是淡淡地与她对视着,脸上既看不见歉意,也无得意。
这样的反应显然在陈婉柔的意料之外,她眨了眨眼,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
下课铃响后,黄玲才回到了教室。她一眼都没留给台下,拿起自己的教材和水杯就转身离开。快要走出教室时,她才终于开口:“辛歌跟我来一下。”
辛歌赶忙跟着她来到了走廊上。
“今天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是我的原因。”黄玲偏过头,躲避学生的视线,声音有些低落,“是我把情绪带到了教室里。”
见黄玲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辛歌心里十分意外,赶紧摇头说:“不老师,也是我这个课代表太不称职了。”
“以后上课你不用提前替我去拿书了,只需要负责作业的收发、早自习上的听写就行了,一三五李跃来,二四你来。”黄玲说完转身离开。
辛歌一脸愕然地看着黄玲离去的背影。
一切都与她预想的不同,她原以为黄玲回来后会变本加厉地批评她耽误了一整节课,可她非但没有,还反倒有些低头的意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辛歌转过头,看见贺瑞平正走过来。可他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逗留,直接经过她走向了教室。
“贺瑞平!”辛歌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少年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辛歌鼓起勇气道谢:“谢谢你刚刚为我说……”
“不是为了你。”贺瑞平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我只是看不惯站在讲台上的人罢了。”
辛歌愣了愣,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那我还是得谢……”
“听不懂人话吗。”贺瑞平忽然一步一步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神竟悲凉而厌弃,“我讨厌你,你不争气。”
辛歌还未绽放开来的笑瞬间凝结在了唇边,不上不下地挂着。这是头一次,有人看着她的眼睛说讨厌她。虽然她知道身边就没有人喜欢过她,可他们都还是知道表面上伪装一下,从不会直截了当地对着她挑明内心独白。
正恍惚时,她听见头顶上方又响起了他那好听的声音:“你不值得我帮忙,因为你自己都不想帮自己。”
他说完转身走进了教室,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两眼失神地望着脚下。
那晚,辛歌辗转难眠。白天走廊上少年的那个眼神,以及他的那句我讨厌你,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的确为此感到伤心,可同时她也赞同他所说的。
毕竟连她自己都讨厌自己啊。
从她有意识开始辛浴香就常对她说一句话,与人为善,于己为善。可辛浴香没有告诉她,若人与她为恶,她该如何面对。她只能自我开导,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讨厌另外一个人,自己被讨厌也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她思来想去,忽然忆起自己与外界产生紧密联系的起点——幼儿园时期,她的新同桌嚷嚷着说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她问为什么,同桌用埋怨的语气说:“你看起来让我好不舒服哦!”
她,看起来让人好不舒服。
这是她的原罪。
既然罪责在她,那么这个世界便没有错。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仿佛唯有如此她才能活得下去。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这是她欠这个世界的。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云淡风轻的过。
辛歌与贺瑞平又回到了以往的毫无交集,只是每当她听到“贺瑞平”这三个字时,心里都会轻微地颤动一下。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但最终大雁飞去了哪里、风儿吹向了哪个方向,所有人都不得而知。辛歌想,人活一世,生活的痕迹都是一些偶然事件罢了,正如贺瑞平之于她一样,只是一个注定擦肩而过的偶然。
不知从何时起,班里开始疯狂地流传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有人称自己亲眼看到秋鹿的妈妈站街。
反正秋鹿一时之间被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有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极尽嘲讽,也有人向她投去好奇或是怜悯的眼神。更可笑的是还有一拨疑神疑鬼的同学,说什么难怪自己的爸爸上次来开了家长会后,人就一直不对劲了,不会和那个姓秋的浪蹄子妈有关系吧。
秋鹿落入这样的处境后,没有人再站在她的身侧,包括曾经与她很亲近的同伴。
辛歌开始注意到班里除她以外,又多了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想,秋鹿之前去哪儿都有人结伴同行,如今落单一定很不习惯吧。可她不敢贸然上前示好,只好跑到小卖部去买了一瓶她从来都舍不得买给自己的奶,在上面贴了张便利贴,写上:别理她们,做你自己。本来她还在后面画了个笑脸,可她画得实在是太丑了,怎么看都像是无情的嘲笑,便只好撕了重新写,这次只有规规矩矩的一句话了。
辛歌找了个秋鹿不在教室里的时间,飞快地走过去把奶放在了她的桌上。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年不知何时竟抬起了头,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进了眼里。
她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却看见他伸手拿过那瓶奶看了一眼,然后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笑意。
辛歌猜不透他笑里真正的意味,有些慌乱地离开,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对自己不管不顾的,倒是有闲心给别人送温暖。”
辛歌愣在原地良久,忍不住转过身说:“……她值得啊。”
而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越觉得别人值得,你自己就越不值得。”
闻言,她那与他静静对视着的瞳孔像烟花一般骤然放大,感觉自己内心的念头在他面前已无处遁形。
他好像看穿了她。
她就是要让自己低进尘埃里。
不是为了开花,而是为了化作护花的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