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逝去的故事叫芳华》叶听筠

3、卷三·余韵两相别

　　陆游与唐婉初遇之时，他题词，她和诗，他于她一见倾心。

　　陆游路过沈园，忽见满树海棠花开，心生感慨，便在此题词。唐婉素来喜爱海棠，每至花开，必会来此吟一番。君无意，在海棠烂漫之际遇得倾心之人;妾有情，于赏花之际遇见知心之交。自是，二人便常来此赏花和诗，片片落花落在二人被斜阳拉长的身影上，好生一幅良辰美景。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其间，陆游高中，做了官，与唐婉见面之时少了许多。

　　每次相见，陆游总是心事重重，唐婉并非愚钝之人，自是看得出陆游是被政事所扰。

　　“公子，”唐婉为陆游沏了杯茶，“若为政事所扰，不妨说与唐婉听听，兴许能为公子解解忧。”陆游抿了一口茶，称赞道：“锦花茶，姑娘好雅兴。姑娘方才所言极是，在下确实被政事所扰，还望姑娘谏言一二。”唐婉掩面，打趣道：“能与陆大人畅谈天下民生，实是小女子之荣幸。”陆游拂去唐婉肩上的落花，柔声道：“姑娘唤在下陆游便可。”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唐婉红了脸，淡淡道：“小婉。那公子便唤我小婉吧。”陆游又怎会不知唤女子闺名所言何意，一时红了耳根，“逾矩了，在下还是唤姑娘为唐姑娘吧。”唐婉微怔，红色褪去，失落之情溢于言表，陆游抬手欲安慰唐婉，终是放弃了。

　　唐婉只觉陆游当她为红颜知己，却不知陆游早已倾心于他。但陆游迫于母亲不喜，这份爱恋未能说出口。

　　早在二人初遇之时，陆游回府便告诉了母亲自己已遇得携手之人，母亲起初甚为喜悦，可听起陆游说二人曾在一起谈论民生祸福时，却勃然大怒，摔了茶杯，只道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便回房了，再不愿听陆游只言片语。那晚，从未喝过酒的陆游第一次醉了酒。

　　他坐在桌前，一面喝酒，一面反复念着唐婉的和诗，心中不断腾升起的绞痛令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第一次流了眼泪。此后，每每与唐婉相聚回府后，陆游总会小酌一杯，不再流泪，但每次心中却多一分绞痛。得知唐婉最爱海棠和锦花茶后，陆游便在自家院中种下一棵海棠，品茶作诗，静待花开。

　　今夜唐婉也同陆游那日一样，回府后失声痛哭，将二人所和诗稿斤数烧毁，只留点点星辰在空中飞舞。唐婉本欲向母亲倾诉心中委屈，却在其间迎来了宫里的掌事公公。

　　父亲跪在堂前，唐婉被母亲拉着跪在了父亲身后。“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殿阁大学士唐慕贪污之事现已坐实，今查抄唐府，革其官职，世代不得为官，钦此。”刺耳的字句传入唐婉耳中，情窦初开的少女终是走向绝望。待掌事公公离开，她失声问父亲贪污之事是否属实，唐慕只淡淡道了句：“小婉，阿爹对不住你阿娘和你。”

　　第二日，唐婉如常来到海棠树下，陆游已等待多时。见到心爱之人再无笑颜，陆游满心疼惜，轻抚唐婉的头道：“昨夜之事……我已听闻。令尊可还好。”再忍不住心中委屈，唐婉失声痛哭，“陆游，我，我明日便要离京了，我舍不得这满园海棠，舍不得这一诗一词，更舍不得你……”温热的唇覆上，唐婉倏地愣住了。

　　良久，二人才分开。陆游替唐婉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将她拥入怀中，疼惜道：“小婉，咱不走，我已向令尊求亲，明日便迎娶你。”陆游拭去唐婉眼角的泪，“别哭，小婉笑起来倾国倾城。”唐婉破涕为笑，嗔道：“做了官倒是变圆滑了。”陆游任她拍打，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唐婉，“明日便用海棠作装饰吧。你爱喝锦花茶，我便命人备上好的锦花茶。来客不多，你我两家的近亲如何。还有，我在院内种了一棵海棠树……”唐婉听不清陆游的言语，将早已羞红的脸埋在陆游胸前，陆游抱紧怀中的人，眼中散尽宠溺。

　　陆游与唐婉成亲了。他牵她的手，海誓山盟，不离不弃。二人恩爱异常，常常饮茶对诗，不亦乐乎。那一年，陆游二十岁，唐婉十九岁。

　　只是好景不长，陆游的母亲病重，遗言竟是要陆游与唐婉分开，陆游问起缘由，终是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陆家担不起罪臣之名。”父母之命难违，二人无奈离开彼此，彼时院中那棵海棠树还未开花。

　　错过与家人共同离京之际，唐婉无奈带着侍女，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开了一间诗韵阁。阁内环境清幽，许多文人墨客喜爱来此吟诗作赋，赵士程便是在此遇见了唐婉。

　　二人时常对坐饮茶论诗，不觉间便生出了情愫，赵士程向她求亲时，唐婉红着脸应下了。其间，陆游再娶王氏，
　　两对夫妻皆很恩爱。只是，陆游从未忘记唐婉和诗时的柔美，唐婉亦不曾忘记陆游题词时的潇洒，心中那方柔软依旧属于彼此。时过境迁，爱意早已化为高山流水般的友谊，留存于二人心间。

　　绍兴二十五年春，海棠盛开之际，陆游于沈氏小园与赵士程夫妇相遇。

　　唐婉使赵士程送酒肴给陆游，陆游亦亲自冲泡锦花茶给二人。陆游百感交集，乘醉在沈园壁间题了一首《钗头凤》词，唐婉也和诗一首。唐婉自此郁郁寡欢，不久抱憾而终。赵士程自唐婉离世后未再娶。王氏去世后。陆游亦未娶妻。

　　其实，自那日沈园一别后，唐婉日日都会来此，趁着满园海棠，轻抚壁间诗词，轻声呢喃，笑颜不再。每逢此时，赵士程便会在一旁坐下，泡上一壶锦花茶，托腮望着落花中心爱之人娇柔的身影，淡淡笑着。唐婉病重后久卧在床不能再去沈园，赵士程便日日前往沈园，反复拓下《钗头凤》，只为搏唐婉一笑。

　　后来，待到唐婉已无力品读诗词时，赵士程便时常陪伴在侧，听她反复讲述多年以前那无人知晓的爱情故事。他知道，唐婉在回忆着的，是一位少年与她的故事。当唐婉只能聆听赵士程讲述时，他便每日吟诵《钗头凤》伴她入睡，日日皆如此，不倦不怠，只因他爱她

　　唐婉离世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看到海棠树下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向她招手。她向他奔去，他拥她入怀，别样幸福。是故，唐婉临终前，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张被反复拓印下的《钗头凤》，眼角一滴热泪未落，嘴角一抹浅笑安然。

　　多年以后，若是有人漫步于海棠盛开之地，或许会惊讶于发现，海棠树下一块字碑上刻着这样一首词：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是他予她的爱恋，亦是他爱她的证明。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是我根据《钗头凤》的内容想出来的，想象的地方比较多，也删改了很多次，希望大家能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