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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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〇〇九年的夏天，还是八月份，烈日当空，道路两旁的柳树枝丫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天空蓝得不像话，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点风。阳光反射出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还有远处不断传来的蝉鸣
前几日刚下过几场大雨，路上的泥被雨水冲刷堆积在路上，车子碾过，形成了一道道凹陷的车辙，在太阳的灼烧下已经凝固成形。车子驶过时来不及带走的小泥块则散落在路上，有的早已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碎，踩细，附着在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地方，等待着下一次风起时再次飞扬。更多的成为了路障。
林子衿就是在这样一个下午，托着一个比她还重的行李箱，跟着母亲一起出现在一中的门口。
路上不是水坑就是泥土堆，她不得不吃力地把整个皮箱都拎起来，等从车站走到校门口时，手已经被勒出一道深深的勒痕了。
她们刚把其他行李放下来，门卫室就有人端着水杯出来了。
“干什么的？”
“高三刚转过来的，让今天来报到。”母亲抹了抹额边细密的汗珠。
“高三的从北区进！”保安说完就走进了门卫室，不再搭理她们。
母亲怔了一下，向前走去追问，
“北区从哪边走呀？”
没有人回答。
炎热的天气让人不由感到暴躁，林子衿瞄了眼门卫室，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她深呼了一口气，知道没必要再问了。
“妈，走吧，可能就在前面。”
母亲有点不死心
“走吧！”
林子衿不耐烦地催促着，拿起了行李
看到保安实在没有回答的意思，母亲终于死了心，不情愿地说了句
“好吧”
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母亲吐槽
“那人态度怎么那么差。”
林子衿转头看了眼母亲。
“你又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家里的服务态度差了。”
母亲低着头，似乎在回想。
“果然，小县城比不上大城市。”
“我前两天去银行挂失，那女的脾气比我还大呢。”
想到这件事，林子衿现在还有点生气。
但同时在心里明白，在做出选择地那一刻，就要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
含含糊糊地答了句“嗯”。然后发现她们似乎越走越远，林子衿有点担心。眯着眼向上看：太阳越来越大了。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不要叹气，跟你说多少次了”
母亲不记得是第几次提醒她了。
“知道了”
“有什么事情让你那么烦，天天叹气”
林子衿撇撇嘴，脑子里冒出一堆事儿，心里苦笑。
“多着呢”
“唉，你看前面是吗,好像有个大门？”
林子衿往前看去，影约看到前方被柳树枝挡住的铁锈色的大门。她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走近，看到门上面烫金的“北校区”三个大字才终于松了口气。
母亲敲了敲保安室的门
“你好”
“谁啊”里面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穿着保安制服的人。
“你好，我们是高三转校生，今天来报到的。”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报到的？和谁联系的？”保安大叔皱眉。
母亲转过头看林子衿
“你姑姑说的是那个….？”
“教导主任”林子衿急忙反应。
“谁？”保安大叔没听清楚
“教导主任”母亲责备地看了眼林子衿
林子衿吸了下鼻子，有点无奈。她已经习惯性地被人家说声音小了。
“教导主任，今天没看到啊。”保安大叔看了眼林子衿
“是联系好今天过来的啊”
保安大叔立在门前的台阶上，思索了一下
“你们打电话问问吧。”
林母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子衿姑姑的电话。
手机里传出了 “嘟~嘟~”的声音
林子衿抿嘴看着母亲，心情十分忐忑，担心又白跑一趟。
她当初放暑假没几天就打包好行李准备回来，姑姑一直说已经联系好学校了，让她别担心。但始终没有给明确的时间。她不得不耐着性子等，终于，在几个星期后的某天晚上被通知让准备回来和这边学生一起补课。
林子衿连夜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和母亲在火车上站了二十多个小时，才终于回到了小县城。
虽然她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但父亲坚持要有一个人陪她回来，林子衿拗不过，只好妥协。
原本以为回来后就可以直接去上学，但还是因为种种突发因素耽误了十几天。
林子衿回来后一刻也没闲着，马不停蹄地托外婆借来了隔壁邻居家小孩所有的高中教科书。
因为教科书版本不同，考试形式和内容都有很大的差别，之前从网上查到的信息零零碎碎。她现在必须要把所有她没有学的内容全部整理出来，一个一个攻破。
林子衿看完所有教科书后用一周时间背完了6本英语书上所有出现的单词，最后疯狂补习那些没学过的内容。
这所有的一切都做完后，她还是觉得十分焦虑，于是更加努力地学，同时无比期盼着能够上学。
她等了将近一个多月，如今终于可以上学了，可……
林子衿不敢再想，凝神听母亲讲电话。
电话里断断续续传出“临时开会”“下次”这些字眼时，林子衿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冻住了。继而又责怪自己不应该报这么大希望的，可谁能想到这么巧呢？
有些孩子，无论什么事情，总习惯性地把责任归咎到自己，只有那么一个小小地瞬间，他本身地委屈和情绪被放大。林子衿就是这样的人。
“嗯嗯~，那行，那你和颜颜说一声。”
听到“颜颜”这了名字，林子衿从低沉地心情中回过神，皱眉望向母亲。
颜颜，也就是许颜，和姑姑一个镇上的。因为也在一中上高三，姑姑为了有个照应，很早就介绍两个人认识了。林子衿之前和只她聊过天在手机上聊过几次，感觉蛮好相处。但是两个人还没有真正见过面。
“怎么回事？”林子衿有点好奇
“教导主任临时开会，说是下周一过来办个手续就直接上课。”母亲挂了电话，脸色有点凝重。
“那东西怎么办啊”林子衿指的是他们今天刚买的脸盆，桶和被褥之类的东西。
“你姑姑让先放颜颜宿舍里，等下周一过来分配好宿舍再拿。她已经给颜颜打电话了，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哦，好。”林子衿突然感觉没那么糟糕，隐隐有点期待见到许颜。
姑姑说她学理科，成绩特别好。据说成绩好的理科女生说话都斯斯文文，比较沉稳。
林子衿朝里面看，一个穿淡蓝色短袖的女生突然从拐角跑了出来，扎着长马尾，头发随着步伐左右摆动，看上去不是很高，有点微胖。
她径直跑了过来，有点喘气
“我刚接到电话就出来了，今天早上特地请了假等你们。”她把两手插到后腰，接着说
“我待会儿还有课，我们先把东西拿进去吧。”
林子衿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你也辛苦了，快到中午了，要不我们先出去一起吃个饭吧！”
母亲看着许颜，轻车熟驾，貌似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一向擅长和人打交道，而自己却随了爸爸。
“不用了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课呢。”
“就出去吃个饭，你都帮了这么多了。”
母亲怀疑她不好意思，一再邀请。
“阿姨，真的不用。我还上课呢。”许颜一再拒绝，语气有点无奈。
母亲看她真的不太方便，担心耽误她上课，终于让了步。
“那好吧，本想一起去吃个饭的，那下次你和子衿一起去吧。“
“好的好的，谢谢阿姨。”许颜连忙回答。
林子衿看着他们来来往往，一句话也插不上。
“好了，我们走吧。”许颜笑着看着林子衿，提起了地上的桶。
“嗯，好”林子衿急忙点头。
“阿姨再见！”许颜象征性地点头向母亲告别。
“好，再见！”
林子衿跟着许颜。
两人静静的走着，初次见面还是有点陌生。
走了一会儿后，林子衿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不然太尴尬了。
“高三不是禁止带手机的吗？”林子衿指的是姑姑给许颜打电话。
“对，但大多数人都带了，偷偷藏在宿舍里。一查到就没收。”许颜换了一只手提桶。
“其实只要不在学习的时候使用就可以吧。”
林子衿不太认同这种规则。住宿往往一个多月回不了家，怎么和家人联系？而且只学习书本知识不接触外面世界终归是不好的。
许颜想了下，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学校可以带吗？”
“啊？”林子衿反应过来
“我们也不允许带到学校。但我们不住宿，可以在家看手机。”
抬头看到许颜有点疑惑的眼神，想到这边的学生从初中开始就不得不选择住宿，可能不太理解，于是又解释道：
“因为那边交通比较便利，学校旁边就是地铁。几乎所有学校都是走读的。”
她们走到里面了，好几栋办公楼有层次的分布在道路的交叉口。
许颜指着正前方一栋大约五层高的白色大楼
“那就是教学楼。”
林子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白色的办公楼上面挂着的红色的横幅：“全心全意。备战高考!”。
教学楼似乎很多年了，白色的墙壁有些地方开始剥落，露出红色的砖块。夏天闷热，窗户都敞开着，里面的窗帘飘出来。偶尔能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
林子衿深深地看了一眼。
“我在三楼，4班。最左边。正对楼梯口的那间。你以后吃饭可以来找我。“说完，她感觉不太对。
“我说早中午吃饭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食堂。”
“好的”林子衿笑笑。
“后面是学生宿舍，左边是女生地。从这边走。”许颜领着林子衿从旁边过去。
她们把东西搬上宿舍后，就在教学楼前分别了。
林子衿按照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正是正午时分，学生好像下课了。一个个的都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一群一群的，越过林子衿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下课能随意出校门吗？”她有点疑惑。
偶尔有人路过时看她一眼，林子衿就感觉有点不自在，有点担心别人看出来自己和他们不同，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她有意识地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随意一点，但身体好像有点僵硬。
林子衿有点别扭。
忽然，她听到球拍在地上的声音，身后传来一群男生的嬉笑怒骂声。
一个男生说“欸，陈执，今天被老王叫道办公室训，感觉怎么样啊”
“对啊，对啊。”
“说啥了啊？”
一群男生附和
“老生常谈了。”男生拍着球从林子衿身边走过，声音慵懒，有几分漫不经心。
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林子衿不自觉地侧头，余光只看到男生刚毅的侧脸一闪而过。
他个子很高，从后面看，高出他周围的男生好几厘米，大约有一米八五。穿一件黑色短袖，高高瘦瘦的。
背挺得很直，肩膀是完全舒展开的，非常自然地，很精神地样子。在一群弯腰驼背的高考生里，显得尤为突出。
林子衿走神得盯着那个男生的背影，看他们进了旁边的篮球场。
她进来时光顾着纠结怎么和许颜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个篮球场。
林子衿落后他们一大截，等走近时，他们已经开始打球了。
那个男生为了抢球在场上奔跑，裤腿挽上去，露出小腿的匀称肌肉线条。
林子衿不好意思看得太直白，有意放慢了脚步。
男生很专注于手中的球，目光锐利，一看准目标就会迎上去。
“背还是那么直。”林子衿心想。
她收回视线，看到母亲在远处的树荫下等她。
于是加快了步伐。
下午，林子衿和母亲在学校旁边的餐馆点了两碗面，味道很好。但是那天天气太热，林子衿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
后来，当林子衿突然想起这件事想再去吃碗面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店了。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母亲只请到了半个月的假，必须要回去上班了。
“那你回去呗，这边又没什么事了。我下周自己去学校就好了。”
林子衿站在厨房的门槛上觉得挺无所谓，她又不是一定要有人陪。
“你一个人行吗？”母亲停下切菜的动作转过头有点疑惑地看了林子衿一眼。
“你平时又不怎么说话，人家问你你怎么说？”
林子衿满脸黑线。
“妈，我只是不太说话，不是傻。”
“你不说话就看着挺傻的.
“，，，，，，”
“你外婆一个人在家就随便吃吃，你回来了还能好好做顿饭。可你又要住校，不知道又怎么乱吃”母亲嘟囔着，拿了一把韭菜蹲在垃圾桶旁开始择。
“她说她不喜欢做饭。我舅他们走的时候买的鱼还放冰箱里呢，都几个月了。”
林子衿从门口拿了个小凳子递过去。
“你舅舅他们就留了你外婆一个在家，都觉得她是个负担。你没见他们去年过年的时候怎么说的，一个人开了个头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批判。我当时就没忍住，人老了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啊”母亲手速飞快，几个韭菜叶子掉在了垃圾桶旁边。
林子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难过。顺手拿了一把韭菜开始挑拣。
她是外婆带大的。
当年生活还很困难，外婆执意将她带到5岁，期间承受着舅妈的各种抱怨，家庭矛盾和生活压力。林子衿十多岁的时候还很害怕舅妈。
虽然上学的年纪就被接回家，然后又离开了很多年。但好像始终有那么一条线连接着，无法断绝。
她这次回来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外婆：她一个人太孤独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懂得再多，再清楚，在真正面对的那一刻，总会有一些差异。
“我们总是不善于向亲近的人表达感情。”林子衿最终不得不用这句话来解释一切。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母亲和外婆坐在院子里聊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但都是不痛不痒的话题，从现在讲到过去，然后又说到某个人，再不断延伸。
夏日的夜晚，院子里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暗黄色的灯泡挂在房檐下，几只白色的飞蛾绕着飞。影子投射在院子里被灯光拉扯着。
夜空，繁星满天。
大约早晨六点的时候，林子衿正睡得迷迷糊糊。
母亲突然推开门，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了一句
“我要走了啊。”
“哦。”林子衿恢复了些意识，早晨的空气涌进来，有点冷。
“你记得关门。”她想到外婆现在不在家，担心自己待会儿睡着了有人进来
“你就不送一下吗？”
林子衿一下子从迷糊的状态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送的。
她马上从床上翻下来，看到母亲全部收拾好了，怕耽误她的车，用手随便理了几下头发就提起行李箱送她去路口。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气温有一点冷。
好多人家的大门紧闭着，或许已经出门干活了，再晚就会很热了。
林子衿和母亲站在路口，等待着最早的那班车。
“几点的火车，现在过去到火车站几点了？”林子衿看着母亲，突然想到还不知道她的火车时间。
“晚上八点的，明天早上就到了。现在过去到车站大约四点多。”母亲望着车来的方向，没有回头。
“四点的，是不是有点早？”中间还有四个小时，就拿着行李箱坐在车站等，林子衿有点害怕等车。
母亲整理了一下裙子解释道
“不早，这边走容易堵车，早一点总归是好的。”
“哦”
两人不再说话，时不时望望前面。
不一会儿，客车来了。
乘务员下车帮母亲把行李放到旁边的车厢里。
母亲上车走到车门口又转头看林子衿
“你照顾好自己。”
“嗯，知道了。”
听到后，母亲转头走进了车厢。
车马上就启动了，扬起了一地灰尘。
林子衿站在路口，看着车慢慢地越来越远。
心想：这应该是个伤感的场面和心情，可为什么她没有任何感觉。
决定转学时，她没有感觉；
离开家时，她没有感觉；
和姐姐告别时，她也没有感觉；
母亲走了，她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林子衿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后知后觉类的：
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突然反应过来，或者说所有的情绪慢慢堆积直到以后某件事一起触发？
林子衿那天站在路口，望着车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她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幕，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她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