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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驾——”深夜的山阴官道上一声马嘶,惊起三两只栖鸦。

      宋栩通身暗色劲装,像一支离弦的箭狂奔在这场蒙昧夜色里。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心里算着行程。

      从中都到山阴要五天,若是快马加鞭,三天就可以。但是宋栩一人一骑,几乎是不吃不喝地赶路,只消两天。等过会儿到了秦州知州府上,也不知会不会把叶秀河那老东西吓一跳。

      她眉头不曾松过,两道远山眉如匕斜入鬓角。想到待叶秀河这厮看到自己之后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宋栩就忍不住笑。她本来生的不俗,乾元的英气夹着女子的秀美,这一笑居然透着一丝邪媚。

      她是要去杀人的。

      只不过不用她亲手动刀,只要捉了叶秀河,拿到虎符,那个想造反的山阴侯就断了半只胳膊。

      虽然单枪匹马,功夫也三脚猫,但是宋栩颇有智计,胆识过人——她赌叶秀河不敢一见面就把她拿下。

      宋栩自己是刑部侍郎,她爹又官居三品御史大夫,父女俩都不是简单角色,一脉相承的狠。六年前叶秀河就因为贪污军饷在她爹手里栽过跟头,直接从中都贬黜到秦州山阴,递了十几次折子都没被调回来——叶秀河他还是想回中都,还是想过安生日子,自然,这样的人,还是怕死。

      而且是那种懦弱到极点的怕死,稍微吓一吓,就缴械投降的那种。

      宋栩摸了摸腰侧打了死结系上的尚方宝剑。山阴侯想反,是因为被查出贪污了将近二十年送往燕州边塞的军银,燕北军是北疆最牢固也是唯一的防线,他这么做几乎是谋逆的死罪。查出来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被逼的仓促而反。

      他以为秦州据有蒙山地形之利,易守难攻,又拉拢叶秀河,连哄带逼拿到了秦州守军的军权,似乎这么做他就能高枕无忧,免于一死还能做个土皇帝。

      但是他实在看错了人。

      宋栩长鞭一甩,径直拐入一条小道——从这里可以避开秦州城门关口,直接绕到城里的东市。

      此刻,距离秦州城西不到二十里的平遥官道上,一支身着玄甲的军队正在夜色中快速行进。

      “小将军快进来!谢将军他要不行了!”医女掀开车帘子一脸忧色。

      谢忱本在车前随行,一听这话急忙撂下缰绳爬上车。

      宽敞的车厢内,那个床上的男人盖着薄被粗重的呼吸着,只有出的气,倒没什么进的气。

      谢忱蹙着眉赶到床前,轻声问医女:“可有什么法子让他再撑一会儿?还有二十里就到秦州城了,到时候就有医馆可以安顿他……我父亲了。”

      医女摇了摇头,垂下眼睫,神色微暗,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往谢义山胸口扎去!

      谢忱见状来不及惊讶,立刻伸手去夺她武器。

      二人在这车厢内斗了两招,那女子身手不寻常,尤其迅捷,只有顶尖的刺客才有这样的功力。车内太狭窄,谢忱抽不出佩剑,堪堪招架住面门那人挥来的一记刃风。

      “来人,有刺客!”他喊道。

      就在这时,床上濒死的谢义山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居然是快咽气了。

      那医女见状有些惊讶,趁她愣神的间隙,谢忱劈开她握着匕首的手腕,准备擒住这刺客。

      她没想到谢忱看到自己亲爹濒死居然没有一丝迟疑,还能抓住自己的破绽出手;更没想到她苦心刺杀的镇北大将军谢义山就真的在回京述职的半路上死于水土不服。

      思及此她抽出发簪扎向谢忱,破开桎梏,直接跳窗而去。

      谢忱只感到肩胛一阵刺痛,随即那女子就从不足一臂宽的车窗中逃了出去。

      还会缩骨功。

      谢忱咬牙忍疼,在刚刚爬上车的副将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探了探谢义山的鼻息。

      好像真的快没了。

      他双眉紧蹙,转而又忽然想到——既然这个医女是刺客,那她刚刚作出的诊断岂非是假的?

      要是谢义山真的快死了,她还要多此一举刺杀他干什么?

      他紧抿着唇,一般是因为疼一般是因为担忧。

      要是谢义山真的死了,燕北军此刻就是群龙无首,皇帝自以为没了个心头大患,转头派个草包过来守燕北长城,那北四州就全完了。

      所以谢义山最好别死。

      谢忱摆手示意手下将领不要惊慌,“再快点,卯时前务必赶到秦州城。”他流着血,但是玄甲在身,看不出。只有一张脸苍白着,在月夜里仿佛骨瓷般清冷易碎。

      “小将军,您没事吧?”副将朗毅是贴身照顾他的人,此刻注意到谢忱脸色不对,轻声问道。

      “你找个军医,让他带上纱布和金创药。”谢忱靠着车壁,摸了摸肩侧——那簪子扎得透深,所幸创口小,疼虽疼,但不会流太多血。

      朗毅这才闻到那股淡淡的,混着谢忱檀香味信香的血腥气。

      他赶忙把车帘拉上,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并一小卷纱布。

      “军医皆是乾元,不方便进来。就让属下替您包扎吧。”他托着药半跪下来,“还请小将军卸甲更衣。”朗毅目不直视,生怕冒犯到这当朝唯一一位坤泽将军。

      谢忱三下五除二褪了战袍,露出已经被鲜血洇红一大块的白绸中衣。

      “快去通传你们家大人,说有故交来见。”宋栩牵马而立,站在知州府大门口灌了一口水囊里的冷水。

      小厮也是打瞌睡迷迷糊糊被吵醒,脸色恹恹,见有不速之客深夜来访,还没反应过来。

      “快去啊!”宋栩撩了撩衣摆,装作不经意地露出那块半个拳头大的玉珏,“就说我是中都宋氏。”

      这人通身绫罗,腰间那块玉成色极好,要值百两黄金,万一是大人贵客……思及此他不敢怠慢,连忙赔笑。

      “是是……大人稍等……”小厮忙不迭地点头开门准备通传,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只觉得后颈一阵酸疼,随即便失去了意识——宋栩直接劈晕了那小厮。

      她揉了揉手腕,径自潜入内府。

      入秋之后,快三更的天亮的晚一些。

      叶秀河年已六旬,沉睡的时间很短,眼下已经转至浅眠。

      他忽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以为是仆役已经开始洒扫忙活了,便掀开一半眼皮子,喊了一声:“来福?”

      厢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清冷晨风裹着草露风尘气逼近。

      叶秀河陡然睁大双眼,只见一道黑影闪至眼前,脖颈之际后知后觉地抵上一丝刀刃传来的冰凉。

      “你是谁?”他背后霎时泛起一层白毛汗,“你可知……”

      “我知道你是秦州知州叶秀河,”宋栩低声,“见识到这尚方宝剑的,叶大人可是开国第一人。”

      叶秀河死死盯着宋栩的脸,“你……你敢戏弄本官?”

      他不信,他不信皇帝来得及从中都派人来杀他。山阴王谋反是前日才有的事,离秦州最近的不过襄州和蜀州,蜀州多山,出兵最快也要十日;与秦州一江之隔的襄州正逢秋汛,走水路至少三日。

      这个女人,能从皇宫拿到尚方宝剑再来杀他,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

      叶秀河瞳孔紧缩,“你居然敢不带一兵一卒,就为了取老朽这颗项上人头?”

      宋栩冷哼一声,“叶大人的人头可值钱了,但是你若肯跟我换个东西,圣上便可饶你一死。”

      叶秀河显然没想到宋栩能轻佻地说出这种话来,“黄口小儿!尚方宝剑出鞘如君令,这条残命你要拿去就罢了,竟然还如此欺弄老朽!”

      “此言差矣,”宋栩忽然收了剑,“叶大人还知君令,证明你还不曾彻底反了。”

      她玩味地看着叶秀河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子,“秦州四面环山,消息进出不便。山阴王坐大已久,叶大人被逼无奈只能苟全,以求与皇上应和击溃反贼——叶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叶秀河一愣,眼前这年轻女官谈笑自若,吐出的每一句话却字字诛心。他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手,忽然暴起向门外冲去,大喊道:“有刺客!”

      然而他还没叫出第二个字,宋栩反身,穿心一剑把他钉在门框上,“叶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秀河喷出一口血,“你……你是……谁?”

      “中都宋明非之女,当朝四品刑部侍郎宋栩。”她挑起一抹笑,转过身去,却见叶秀河早就咽气了。

      宋栩眉皱眉,一半是因为这人还没来得及听她报完自己鼎鼎大名就死了而沮丧,还有一半是她没料到叶秀河居然不怕死,直接就逼着她把自己杀了……

      明明给他留了活命的机会,他却不要。求救这举动看似徒劳,到底是为什么?

      宋栩来不及思量,赶忙在这卧房中翻寻起来。

      在哪里?调令秦州守军的兵符到底在哪里?

      宋栩急的发热。

      她料错了,叶秀河不怕死。

      眼下她再不敢贸然揣度什么,而叶秀河临死前呼救的举动又让她隐隐不安。

      宋栩把所有的箱柜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直起身在房中踱步,思索着兵符的下落。她不能再出错了,人已经杀了,援兵还没到,要是山阴王反应过来,自己就白搭在这儿了。

      蓦地,宋栩不小心踩到了叶秀河的手,她下意识地拨开那尸体横七竖八碍事的四肢,却留神到他紧握的双拳,那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她蹲下身掰开叶秀河的拳头,赫然是半枚三寸长的虎符。

      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眼下已有一半虎符,再加上皇帝交给自己的半块,她就可以号令秦州守军及时平叛了。

      宋栩稍微松了口气,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警觉地按剑藏在帘子后。

      “老爷,该盥洗了。”丫鬟轻声唤道,见无人应答又敲了敲门,“老爷?”

      宋栩屏住呼吸,只等那仆役开门的瞬间就把她敲晕。

      没想到这丫鬟没有再喊,连门都未开就径直离去。

      宋栩听脚步声渐远,便准备离去——大门口还晕着个小厮呢,要是被发现再走就麻烦了。

      她推开门,还未来得及抬头,忽然听一人道:“我道是谁夜闯知州府盗取虎符,原来是个女子。”

      一抬头,只见厢房门外已然围了一圈侍卫!

      不好,消息泄露了。

      宋栩眉心紧锁,定定地看着为首那人旁边站着的侍女,叶秀河临死那一声,应该是喊给她听的。

      “大人腰悬四品侍郎令,手提尚方宝剑。”那为首之人一身铠甲,语气中透着轻蔑,“不会是来肃反吧?”

      宋栩冷笑,“你就是反贼山阴王手下?”她紧了紧手中剑,“守株待兔,一石二鸟,真舍得啊。”

      “哼,”丁九龄不答话,“交出虎符,我留你全尸。”

      宋栩扫了一眼院子周围的兵士,他们铠甲与武器制式与秦州守军不同,显然是山阴王豢养的亲兵。

      他既养了私军,又那么迫切的要虎符——应该是兵马不够。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给他了。

      她缓缓退回房中,她退一步,那些弓箭手就往前挪一步——这是真准备把她射成筛子!

      冷汗顺着发丛滴进脖子里,宋栩咬咬牙提气运劲——只能来世再报父母恩了!

      她猛然提剑向丁九龄冲去,一排箭矢霎时直朝她射来,只听箭镞破空的嗖嗖声,宋栩挥舞着尚方宝剑劈开这一阵箭雨,肩头一箭避无可避,她只能堪堪受住。

      她闷哼一声,顶着一口气提脚准备踏上屋顶,这时忽然另一队兵马破开知州府大门,“燕北军统领谢义山病危,求请叶大人开门寻医!”那声音虽然急迫,但听起来很年轻,透着一点儒将的斯文。

      谢忱是一路奔来的,期间谢义山又回光返照似的恢复了呼吸,这下他更不能再等,在知州府门外敲了片刻的门,眼见着卯时已过这看门的小厮一点动静都没有,再等下去谢义山就真的没救了,便干脆带人破门而入。

      谁知一开门就见一队私军打扮的兵马拉弓射向廊下一个女子。

      宋栩一听那人名号,简直是绝处逢生!

      燕北大将军回京述职,此时确实快到秦州!

      她躲在廊下的立柱之后,朝大门处喊道:“我乃朝廷刑部侍郎宋栩,山阴王丁维勾结秦州知州叶秀河谋反,意图诛杀朝廷命官。尚方宝剑在此,朕命燕北军剿灭叛军!”

      谢忱按剑站在门口,不动如山,闻言眉尖一挑——他本是来求助的,没成想正撞见这场面,那女子自称朝廷命官,又说有尚方宝剑,也不知真假。

      他瞥了一眼那些士兵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制式,应当是私人豢养的民兵。与朗毅交换了一下眼神,谢忱当机立断命身后一队燕北军先围了知州府。

      丁九龄脸上满是错愕,他没想到谢家军会这么快就到秦州,更没想到他们会进城!

      他皱眉,心生一计,状若凛然道:“谢将军!这女子假冒圣上之名行刺叶大人,末将奉山阴王之命捉拿此人,还请将军先行退避。”

      谢忱打量着丁九龄,眼底显然是怀疑。

      宋栩躲在柱子后急了,她稍一偏头就是满面箭雨,可是不亮出腰牌和尚方宝剑,谢义山是断然不信自己的……若是再犹豫半分,虎符就落入山阴王手里了!

      她果断扯下腰牌,注足了内力向谢忱扔去。

      丁九龄眼皮一跳,看到那块腰牌就要落在谢忱脚下,忙飞身去夺。不料对方直接一脚将他踹出身前,捡起那块腰牌。

      弯腰的一瞬间他就看出这令牌是真的。

      丁九龄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谢忱几乎是瞬间拔剑抵住丁九龄的脖子,他没有直视对方,只扫视过满院的叛军,一双瑞凤眼里是沉沉的狠意:“夜隼听令,围剿叛军。”

      话音刚落,墙头、门外、屋顶忽然出现二十七名身着玄色轻甲的军士,他们悄无声息,却又阵势缜密,仿佛随时待命,等着扫除一切出现在谢忱眼前的障碍一般。

      夜隼是谢忱亲卫队的名字,是这次回京的燕北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卫队。

      那叛军眼见状况不对,竟然不顾丁九龄,直接翻身策马妄图冲破谢忱封锁。

      熟料燕北军常年与戎狄周旋,凶猛彪悍,岂是这娇生惯养的山阴王亲兵可敌?他们左冲右突就是破不开这一层包围。

      “谢将军不用顾忌,这乱臣贼子非我秦州守军,直接杀了便是!”宋栩掰断肩头的箭柄,朝大门处大喊,黑曜石一般的瞳仁里竟是闪烁的快意。

      若是离得近,还能看到她嘴角勾起的冷笑。

      谢忱得了授意,便不再迂回保守,燕北军精锐如同一把利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丁九龄率领的叛军转眼只剩了三两个。

      谢忱收剑,穿过一地横尸走到宋栩面前,伸手把她拉起来。

      却看到那一张似曾相识的熟悉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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