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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往事的呼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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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北京夜晚,繁华的大街上灯火辉煌,马路两旁建筑物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空气中一阵阵的微风不时地轻轻吹过,但并不使人感到寒冷。三三两两的人们,身着各式各样艳丽的服装,尽情地欢笑着漫步街头。
今天是2006年3月17日,此刻正是晚上八点来钟,整个北京城已是华灯初上、月挂柳梢。宽阔、繁华的二环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就在这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正轻快地向前行驶着。驾驶室中,一位英俊潇洒的中年男子正稳稳地坐在方向盘前熟练地驾驶着汽车。他身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强健发达的胸肌把西装的两片前襟充盈得分外笔挺。再通过他那宽阔的肩头,就足以看出此人的身材高大魁伟,透射出十足的男性力量与俊美英姿。马路上方明亮的街灯不时地在飞驰的汽车那乌黑发亮的车身上划过,既而又被迅速地甩向了车尾,然后从车头处又再次迎来了新的耀眼光明。在灯光忽明忽暗的映照下,他那双浓眉下的一对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高傲地微微昂起,而在他的嘴角上则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是的,此时的他是有理由微笑的,因为那是一种自豪的微笑。
他,就是近年来闻名海内外的著名科学家,中国工程院最年轻的院士之一,国家高能聚合材料技术研究院院长,兼首都大学高能聚合材料科技工程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杨健亓教授。
就在几个小时前,中共中央、□□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了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由国家科学技术奖励评审委员会严格评定、国家科技部审核,经□□批准并报请□□签署,授予杨健亓教授2005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今天下午的人民大会堂大礼堂里,灯火璀璨,鲜花如簇,气氛隆重而热烈。下午三时整,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在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中,□□亲自向此次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杨健亓教授颁发了获奖证书和奖金,并同他热情握手表示祝贺。
现年四十五岁的杨健亓教授是西北人,早年毕业于我国重点学府——西北工业学院,不久后便去了美国发展。在美国滞留的八年间,通过他的不懈努力,先后获得了斯坦福大学机械工程学和麻省理工学院高能聚合材料工程学两个博士学位。紧接着进入了著名的高能聚合材料学科的顶级研究机构拉威斯特研究中心从事高能聚合材料工程的专项研究工作,成为研究中心二百多名高级学者中惟一来自亚洲的科学家,并且在世界高能聚合材料领域取得了骄人的成就,先后出版有十几部学术专著,他的学术论文更是经常发表在全球知名的学术刊物上,为世界高能聚合材料工程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由于他出色的才华与能力,不久就被破格任命为拉威斯特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当时他虽然不过才三十几岁,但已是全球学术界知名的专家,成为了世界高能聚合材料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
后来到了1994年底,杨健亓接受中国科技部的聘请,放弃了国外良好的工作条件和优厚待遇,谢绝了美方研究机构的再三挽留,毅然回到北京,就任中国科技部刚刚组建的高能聚合材料技术研究院院长一职。不久后,又被教育部任命兼任了首都大学高能聚合材料科技工程学院的院长。在国内良好的学术环境下,杨健亓的研究成果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使我国摆脱了在高能聚合材料研究领域的落后局面,并且后来居上,如今已步入了世界高能聚合材料研究的先进行列。正因为此,杨健亓也赢得极高的个人荣誉,光荣地被增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并且成为了当时中国工程院建院以来最年轻的一名院士。
杨健亓在事业中取得辉煌成就的同时,在个人生活上也同样获得了丰收。已逾不惑之年的他终于找到了真爱,妻子敏兰年轻貌美,是杨健亓回国后指导的第一批硕士研究生,比杨健亓整整年轻十七岁,如今也在研究院从事科研工作。学生时期的敏兰,可是首都大学全校师生公认的一朵娇艳的校花。她在首都大学本硕连读了七年,同时也把校花的桂冠足足垄断了七年之久。还在首都大学读研究生时,年轻的姑娘就被自己导师那英俊伟岸的相貌和卓越非凡的才华、以及孜孜不倦的敬业精神和在学术上取得的辉煌成就所深深地打动,并于毕业的前夕勇敢地向自己的老师表达了爱慕之情。后来,在研究院各位领导和同事们的共同大力撮合下,他们终于幸福地组建了美满温馨的小家庭。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玲玲。
婚后的几年来,敏兰不仅是他生活上的伴侣,更成为了他在科研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可以说杨健亓近几年在科研上取得的所有成就,妻子敏兰都是功不可没。女儿玲玲出生后,敏兰更是没有让杨健亓操一点心。有时杨健亓在研究课题上遇到难关,可能十天半月扎在研究院不回家,敏兰也毫无怨言。杨健亓心理清楚,自己虽然在事业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就,但在家庭中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婚后的这几年,杨健亓只是数得过来的那么几次陪同妻子逛街散步、带女儿玲玲上公园游玩,他亏欠她们的实在太多了。于是,他把对妻子和女儿的爱加倍地融入到了事业中。2006年的3月17日,也就是今天,他的事业终于达到了顶峰,被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授予了国家最高科技奖。这份荣誉的背后,当然也包括着妻子的无私奉献。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尽快赶回家去。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那年轻美丽的妻子和活拨可爱的女儿正在家里等着为他祝贺,他要让她们与他一起共同分享这一崇高的荣誉。
本来今天的表彰大会下午五点就结束了,可亲朋好友、单位同事、以及杨健亓所带的博士、硕士研究生们等等一大群人事先早已在王府饭店定下了包房,一定要为杨健亓举行庆祝宴会。杨健亓盛情难却,只好和大伙一同前往位于天安门东侧大约两三里路远的王府饭店。其间有人提议派个人开车去把敏兰母女也一起接来,但杨健亓想到现在正值下班的高峰时段,马路上交通颇为不畅,来回一趟至少得要两个小时,便婉言谢绝了大伙的好意。一旁杨健亓的博士研究生李彬插言道:“那我来代杨老师向我们师娘请假,要是师娘怪罪的话,就由我来承担吧!”他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杨健亓家的电话:“喂,师娘!对,是我呀。杨老师被我们暂时扣下啦,请您老人家多多见谅,要打要罚您就冲我来吧。”四周的人听着李彬与敏兰的调侃都笑了。这个李彬就是这样贫嘴,从来都管昔日的同班同学、论起生日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个月的敏兰叫“师娘”。开始敏兰一听这称呼就脸红,可次数一多也就坦然了,每次见了面还嚷着非要李彬跪地给她这个“师娘”叩头不可。
这时李彬把手机递到了杨健亓面前:“杨老师快接,我们师娘要训话。”
“你这坏小子,博士毕业论文还想不想通过啦!”杨健亓笑着接过手机,同时在李彬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喂,敏兰,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你和孩子吃饭就别等我了。”
本来一家三口已经约好了今晚是要开家庭庆祝会的。
话筒里传来敏兰柔婉的声音:“你就安心去吧,大家这么热情,千万别扫了大家的兴。今天不管多晚,我和玲玲都等你回来。”
多么温柔贤惠的妻子。
王府饭店的庆祝宴会一直热热闹闹地开到了晚上八点半,席间大家纷纷举杯向杨健亓敬“酒”。喝的当然是饮料,因为相当一部分人一会儿还要开车。不过为了活跃气氛,还是象征性地在每个人的杯中加入了几滴法国香滨。
杨健亓也向大家进行了热情洋溢的答谢发言:“首先,对于大家的热情祝贺我表示万分感谢。其实,这一荣誉并不完全属于我个人,那是我们全体同人共同奋斗的结晶。没有大家的辛勤耕耘,我国的高能聚合材料研究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然而,大家把这一成就都完全赋予了我个人,这令我由衷地感到受之有愧!”
这时在座的一位同事插言道:“杨院长,您就别谦虚啦!这些年您为国家的科技事业做出的贡献那是有目共睹的,大家说对不对?”
“对,千真万确!”,宴会厅里的人们齐声应和。
杨健亓接着说:“没说的,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力争取得更大的进步,绝不辜负大家的殷切希望。另外,我还有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研究院本年度的科研立项已经被科技部批准啦,而且还被正式列为了国家“十一五”规划的重点建设工程。这一宏伟蓝图的实施到时还得要靠大家齐心协力来共创辉煌。”
“好!”宴会厅里又是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杨健亓又道:“研究经费随后会陆续划拨到研究院,但这个庞大的科研项目,投资将是十分的巨大,不可能完全依靠国家的财政拨款,到时我们研究院还要自行在社会上筹集一部分民间资金,不过我个人对此还是充满信心的。首批五百万元的项目启动资金今天下午已经到位。”
大厅里响起一阵笑声,因为大家都知道杨健亓指的是今天的那笔国家最高科技奖的奖金。
这时坐在杨健亓身边一个同事道:“杨院长,我记得那其中有五十万元是国家为照顾您个人生活的,您可不能随便挪为他用呀!”
“对,杨老师一定要专款专用!”杨健亓的几个研究生也跟着喊道。
“我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不过我和敏兰都有工资,何况国家给我的工资本来就不低,而且还为我配备了住房,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已经很优越了,因此我想不出哪里还用得上这五十万元。当然,区区五十万元对于我们这个庞大的科研项目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总比用在我个人消费上要有意义得多,我想还是让它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发光发热吧!。”
大家再次对杨健亓的发言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此刻,奥迪轿车已经驶离了繁华的闹市区,杨健亓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一边把车子驶到路边稳稳地停下来,一边从怀中取出手机打开了开关。最近他的手机都快被祝贺的人们打爆了,几天来他都在忙于各种会议,不得已只好暂时关了机。他想着等忙过这一段儿再去向大伙赔礼吧。
家中的电话拨通了:“兰,是我!”身边没有了外人,杨健亓用上了夫妻间的爱称。
电话里传来了敏兰的声音:“健亓呀,庆功宴结束了?”
“是呀,我已经在路上了。现在马路上交通顺畅,最多半小时就能到家!”
“太好了,玲玲早就盼着你回来哪,我这就去做准备。”
这时手机中突然传来女儿幼嫩的童声:“爸爸!”
“哎!乖宝贝,想爸爸了吗?”
“想!爸爸你快回来吧,玲玲肚肚饿了!”
“好,爸爸马上就回来。”
听到女儿玲玲那悦耳稚嫩的嗓音,杨健亓一天的疲惫一下子都烟消云散,顿时感到精神倍增。
奥迪轿车继续上了路,二十分钟后便驶入了“天景家园”社区的大门。杨健亓放慢了车速,在社区那景色宜人的林荫路上穿行着,很快在一栋青砖红顶的二层独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在别墅的前方用一米来高的镂花铁栅围成了一个小庭院,庭院的正中有一条由圆形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从院门直通向别墅门前的大理石台阶。甬道两旁则铺着绿莹莹的草地,东面这边的草地中央有一个大花坛,里面生长的花卉正在结着花骨朵,相信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傲首怒放。西边的草地上靠近别墅窗子的地方则固定着一个圆形的独腿石桌,四周围是四个圆圆的鼓形石凳。一副两米来高的秋千架矗立在石桌旁的不远处,下面悬吊着一个精致的小秋千。在秋千下的草地上,还零星地散落着几件小孩子的玩具。看来这是别墅主人闲时进行室外活动的场所,单凭这些就足以瞧出这是一个幸福和睦的小家庭。整个院落温馨而宁静,洋溢着清幽典雅的情调,一阵晚风袭来,浓郁的花草芳香更是弥漫沁人,令人心醉。
杨健亓在自家车位上停好车子,嘴里轻声哼着《欢乐颂》的曲子下了车,然后提着公文包跨进了半开着的镂花小院门,踏着甬道来到房子门前。他轻快地迈上门前的台阶,伸手按响了门铃。
“来啦!”随着房间里一声柔美悦耳的应答。门开了,妻子敏兰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娇媚可人的敏兰年仅二十九岁,一身黑色的羊绒紧身衣裤紧紧包裹着她那一米六八的标准身材,胸前系着一条粉红色的提花围裙,粉嫩细腻的面容润白微红,两道弯弯的秀眉下扑闪着一双晶莹乌亮的大眼睛,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被一个大大的银发卡别在脑后。
她上前接过杨健亓的公文包,关切地问丈夫:“忙了一天,累坏了吧?”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杨健亓说着伸出双手揽住爱妻纤细的腰身,低下头在她那温润的缨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夫妻俩亲热地相拥着进了家门。此时的客厅里,乳白色的吊灯柔和地照亮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在客厅正中央早已支起了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圆形餐桌,上面早已是大盘小碟地摆满了一大桌子。平日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在紧挨厨房的那间小餐厅里就餐的,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敏兰才把餐桌摆到客厅,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共度良辰。今天虽不是什么年节,但杨健亓荣获了国家最高科技大奖,对于他们一家三口来说,今天就是一个极其重大的盛日,当然要享受特殊的待遇喽。敏兰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每年的今天都将作为他们一家人的隆重纪念日。
他们才进到客厅中央站定,敏兰这里就忙不迭地打开手中的公文包寻找证书:“快,让我亲眼看看你的获奖证书,刚才在电视上没看清楚。”
敏兰毕竟与丈夫在年龄上相差着整整十七岁,虽说早已做了母亲,可在丈夫面前,还常常天真烂漫得像个孩子。杨健亓曾风趣地说她和女儿玲玲在一起不像母女,倒是更像一对姐妹。
“呀!这就是证书呀,真漂亮!”敏兰双手捧起烫金的大红证书,用那双流光泛彩的大眼睛仔细端详着。接着,她又张开白皙、细嫩的手指一边比画着证书的尺寸大小,一边说道:“我明天要去为它配一个镜框,然后把它挂在咱家客厅的墙上,这样不仅我天天都能看见它,而且家里每一个来访的客人也都能很好地瞻仰它。”
“这也太过了吧?”杨健亓不由得笑着问道。
“才不过哪!”敏兰冲着丈夫俏皮地一笑,颇为自豪地宣称说:“这可是国家最高科技奖,是每个科技工作者毕生追求的崇高目标。这不仅是你的光荣,也是我和女儿的荣耀。我有理由让每位宾客都来分享我们家的荣誉。”
杨健亓逗她说:“那还有五百万元的支票呢,要不要也一同挂起来展览呀?”
“去你的!”敏兰娇嗔地在丈夫宽阔的胸膛上捶了一拳,“你老婆有那么不开眼吗?”
夫妻俩正说笑着,这时一直在书房里给卡通图画填色的四岁女儿玲玲听见爸爸的声音,立刻丢下彩水笔,扎瑟着两只小手从书房里一蹦一跳地奔了出来:“爸爸,爸爸!”
“哎!我的小公主。”杨健亓伏下身,双手一下子托起轻盈的女儿,先在空中转了一圈,接着便把女儿抱在怀里,在她娇嫩可爱的小脸蛋儿上亲着。算起来杨健亓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女儿了。这几天他实在太忙,虽说回过两次家,但每次都是在女儿睡熟了才进的家门,而等他第二天一大早出门时,小姑娘则还沉浸在甜甜的梦乡之中哩。
一旁的敏兰说道:“好玲玲,爸爸累了一天了。乖,别再让爸爸抱了,快下来。”
“我不嘛!”,玲玲双手搂住爸爸的脖子,把小脸蛋儿贴在爸爸的面颊上撒开了娇,“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呀?玲玲肚肚饿了。”
杨健亓扭头问敏兰:“我不是说让你们先吃吗?怎么还在等我?”
“她饿什么呀,听她瞎说哪!”敏兰用手轻柔地在女儿幼嫩的小脸蛋儿上拍了拍,“一下午她这张小嘴就没闲过。其实她不过是馋我做的那盘‘油焖大虾’了,是我硬要她等爸爸回来再一起吃的。”
杨健亓抱着女儿来到桌前,先把玲玲放在桌旁的一把专门为女儿特制的高椅上坐好,自己随即脱下西装外套、解下领带,一旁的敏兰接过来连同公文包一起拿进了书房。杨健亓这里松开紧扣了一整天的衬衣领扣,转身进洗手间洗了洗手,然后回到桌前紧挨女儿坐下。这边敏兰放好东西也出来挨着女儿坐在另一边,拿起开瓶器“嘭”地一声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为杨健亓和自己各斟满一杯。
“来,健亓,首先祝贺你荣获国家最高科技奖,这是我们全家的光荣,我们先干一杯。”
玲玲一看没她的份可不干了,连声嚷着:“我也要,我也要!”
“好,我们玲玲也要,”杨健亓为女儿倒了一杯可乐,然后端起酒杯说:“为了我们全家的光荣!干杯!”
“干!”三只高脚杯“呯”地一声碰到了一起。
一家人其乐融融,欢言笑语在客厅里回荡着,充满着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
“对了,”敏兰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家里来了个电话,是找你的。”
“又是祝贺电话吧!”杨健亓问道。这几天家里祝贺他获奖的电话实在是有些应接不暇了。
“我看不太像。”敏兰回答,“是个女的,那声音还满好听的,好像找你有什么事。”
“问她是谁了吗?”
“我问了,她只说曾经是你的同事。”
“她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我跟她说你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来,请她有事晚些时候再打过来。搁平日我早就让她打你的手机了,谁叫你的手机这几天一直都关着哪!”
“没关系!她要有事就一定会再打来的。”
敏兰点了点头,又道:“哎,要说你的同事,不管是研究院的,还是首都大学的,也不论是现如今的,还是曾经的,可以说我都认识,怎么这位我不知道?”
“也许不是这两个单位的哪!你想,要是某位中国工程院一起共过事的专家学者,你还能认识?”
“噢,对了,最后她还犹犹豫豫地问我是不是杨太太哪!看来你们已经好久未联系了。”
“哦!” 杨健亓听到这儿也疑惑了,“这会是谁呢?”
“铃……!”夫妻二人正说着,电话铃响了。
敏兰抬眼望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指向九点半:“快接吧,很可能还是她。”
杨健亓放下筷子,起身来到身后的一张双人长沙发上坐下,伸手从茶几上拿起电话听筒:“喂,您好!”
“您好!”听筒里响起了一个柔婉的女声,“请问您是杨健亓先生吗?”
“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一位?”
“……”电话里一阵沉默。
“喂,请问您是哪一位?”杨健亓又问了一句。
电话里还是没有回答,不过并没有挂断,从听筒里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好像电话那头的情绪很激动。
“喂,请讲话!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杨健亓再次追问道。
电话里仍然没有回答,但刚才急促的喘息这时却变成了低低的啜泣,显然电话里的人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才没有哭出声来。
“喂——!喂——!您在听吗?请讲话呀!”杨健亓不禁有些着急了。
电话里又沉默了好一阵,终于一句杨健亓听来似乎是很遥远,但却十分熟悉的声音飘进他的耳膜:“小弟!你还能记得我吗?”
电话里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像在杨健亓耳旁响了一声炸雷,悚然而惊的他登时睁大了双眼。杨健亓从小在家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在记忆中唯一用“小弟”这个略带有南方特色的称谓称呼他的只有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人。
难道是……她?
杨健亓用近乎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道:“天哪!你……是……姐?”
电话里的人这时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哭出了声:“是我呀,小弟!”
杨健亓的情绪这时也失了控,他情不自禁地对着话筒大声喊道:“姐,你跑到哪去了?让我找得好苦呀!”
餐桌旁的敏兰母女被吓了一跳,娘俩都停下手中的餐具诧异地盯着杨健亓,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敏兰母女惊愕的表情,杨健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微微平和了一下情绪,即而轻声问道:“姐,这些年你在那里?”
玲玲悄悄拽了拽妈妈的衣襟,小声问:“妈妈,爸爸怎么啦?”
“嘘——!”敏兰忙把食指竖起放到嘴唇上制止住女儿,然后凑近女儿耳边低语:“爸爸有要紧事。来,帮妈妈去洗水果。”,说完便把玲玲抱下座椅,牵起她的小手进了厨房,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电话里的女人并没有回答杨健亓的问话,而是继续哭泣着说:“小弟,对不起!当年都是我不好,才害得你被华南大学开除了。”
听到这儿,杨健亓的脑海里瞬间泛起了对昔日的追忆。一时间,那久已逝去的往事,悠悠然浮现在眼前。想来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是一段杨健亓曾竭尽全力想忘却的往事。随即,杨健亓在朦胧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隆港市火车站,在月台上熙熙攘攘的送别人群中,有一个美丽的倩影在频频向他挥手告别。当火车徐徐启动之际,车窗外传来了饱含激情的呼唤:“小——弟,多——保——重!”而他,则也趴在车窗上,冲着月台上随着列车的移动还在向前奔跑的她拼命地喊着:“姐——,等——着——我!”
谁知,那竟是杨健亓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电话里女人的话语又把杨健亓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小弟,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才一时糊涂,下决心离你而去的。但后来我真的后悔了,三个月后我回华南大学来找你,我想求得你的原谅,哪怕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以后就一切都听你的。和你结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当我得知你为了找我,出了严重的教学事故,被华南大学开除了公职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能想象刚参加工作一年、还未正式转正的你,在当时那个年代所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以至干出什么傻事来;或者从此自暴自弃,走上诸如吸毒、犯罪等邪路。如果真是那样,就是我把你给毁了!”
电话里又是一阵“嘤嘤”的哭泣声。
杨健亓心里也很难受,但听到她那边还在哭泣,忙劝道:“姐,过去了的事情你就别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依然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稍微平静了一些,又说:“但当时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曾发誓一定要找到你,当面请求你原谅。小弟,你知道吗?我还去过你的家乡找你,并且见到了你的父母。可不管我怎么哭着求他们告诉我你的下落,甚至在他们面前下跪,但两位老人还是冷冷地拒绝了我。”
杨健亓闻听一愣:“你见过我的父母?他们可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
电话里的女人哀叹道:“我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不过我能理解他们,他们是在恨我。”
杨健亓又问:“姐,这些年你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
“我在法国。”
“法国?”
“是的,我已经在巴黎生活十七个年头了。”
“啊!对,我想起来了。”杨健亓恍然大悟,“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当年就是从法国回来的归国华侨,你应该在法国有亲戚。”
“哎,往事如烟,一言难尽,我有太多的话想跟你说。”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弟,你成家啦!太好了,姐真为你高兴。”
“噢,我是五年前结的婚,现在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
“祝愿你们夫妻婚姻美满,生活幸福!”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小弟,我想你,我要见你。”
“你现在在哪儿?在巴黎吗?”
“不,我此刻就在北京。”
“在北京?”杨健亓吃惊地问。
“对!我是从《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报道上才得到了你的消息,这次就是专程回国来见你的。今天下午我在饭店收看了你获奖的电视实况转播,看到你今天的成就如此辉煌,姐真打心眼儿里为你感到骄傲。”
“那你住哪家饭店?”
“北京国际假日饭店2206号套房。”
杨健亓想了想,说:“那好,我明天上午还有个记者会,下午应该有时间,到时候我去饭店见你。”
“太好了!我等你。”电话里的人兴奋地说,“代我问候你的太太和女儿。小弟,那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姐!”
电话那边挂断了,杨健亓却一直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没想到二十多年了,还能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本已淡忘的往事又一幕幕重新浮现在了杨健亓的面前。
敏兰听到客厅里没了声音,这才托着一盘水果,领着玲玲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杨健亓手里攥着电话听筒还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发愣。母女俩来到桌前,敏兰先放下果盘,接着又把女儿抱到座位上坐好,然后回头招呼杨健亓:“健亓,快来吃饭吧!”
“啊!来了。”杨健亓这才回过神放下听筒。他答应着起身走过来重新坐回到女儿旁边,拿起筷子胡乱地吃了几口菜,脑子里的思绪又渐渐飞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连一旁玲玲叫他都没有听见。
敏兰削了一个苹果递到杨健亓手里:“怎么了健亓?你是不是生病了?”
“啊?哦,没,没什么!”杨健亓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苹果,望了望妻子关切的眼神,“我只是觉得稍微有点疲惫。”
“那就早点儿上楼去休息吧。”
“那……好吧!我就先上去了。”杨健亓站起身来,带着歉意对妻子说,“对不起,兰,看你忙活了一下午,最终我还扫了你和女儿的兴。”
敏兰则温柔地说:“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这些天你确实太劳累了。”
杨健亓此刻心情烦乱,也确实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抚摸了一下玲玲柔软的头发说:“乖,替爸爸多吃点啊!”说完就转身上了楼。
他进了楼上的卧室,坐到床边脱掉皮鞋,把身子靠在床头,双腿平放在床上,闭上双眼,想从烦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但当年的经历却象放电影一样从一层层飘摇的尘雾中闪现在自己眼前。想想自己曾是那么的怨恨她,直到2002年他回华南大学见到了当年的教研室主任刘丽萍老师,才了解到自己那么多年是真真切切地错怪她了。至今他们已经分别了有二十一年之久,当今天听到她要见自己时,他真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她。
杨健亓的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索性从床上跳起身来脱去浑身的衣服,拉开通向浴室的玻璃门进到浴室,放开莲蓬头的开关,冲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凉水澡。这还是他当年在西北上大学时养成的习惯,那时校园的条件有限,公共浴室每星期只开放两次,每次四个小时,全校那么多师生,可想而知每次洗澡那种人满为患的程度,每个喷头下都至少有五六个人在共享。杨健亓只去过一次就够了,后来干脆就在宿舍的公共水房用自来水洗澡。自那时起,他就一年四季都坚持用凉水洗澡,并且一直持续到今天。
回到卧室,杨健亓从衣柜中取出睡衣穿上,系好腰带重新坐回到床上。经凉水这么一激,他的心情平静了很多,以往的一切再次从记忆的涟漪中浮现出来,而且依然是那样的清晰鲜明、历历在目。她现在该是个什么样子?当年她的不辞而别,使自己一气之下烧毁了手中所有她的照片,算起来自己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看到她的模样了。自从五年前自己有了美满幸福的家庭以后,他那曾经痛苦的经历确已渐渐淡忘了,可今天的一个电话,又使那逝去的往事悠悠然浮现出来,并且猛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敏兰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们娘俩吃过了饭,敏兰把餐桌收拾停当,时间已经是差不多近晚上十一点钟了。母女俩蹑手蹑脚地上得楼来,敏兰等哄着女儿睡着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原以为丈夫此刻早就安歇了,可一进门,却见杨健亓还呆坐在床上斜靠着床头发愣,便关切地问:“怎么?还没睡?”
杨健亓问:“玲玲睡了?”
“那个小皮丫头,疯了一天,一个童话故事还没讲完眼皮就粘在一起了,哪还能熬到现在。” 敏兰笑着边回答,边也换好了睡衣,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取下头上别着头发的发卡,让瀑布般浓密的秀发直垂到腰间。她把发卡放在梳妆台上,拿起梳子略微拢了拢满头的青丝,用一条发带把长发蓬松地扎在脑后,然后起身来到床边坐在杨健亓的身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杨健亓说:“时候不早了,早点儿睡吧,明天上午不是还有一个会吗?”
杨健亓扭头看着爱妻,说:“兰,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扫了你和女儿的兴。”
敏兰问:“是因为刚才的电话?”
杨健亓轻轻点了点头。
“是那位同事吗?”
“是!”杨健亓喃喃地说,“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听到她的消息了,都过去了二十多年,没想到刚才却是她打来的电话!”
“看样子你们曾经很熟,怎么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我以前始终都在尽量忘却掉那段经历。”
“不会是你的初恋情人吧?”敏兰嬉笑着问了一句,她的本意是想缓和一下室内有些沉闷的气氛。
杨健亓听罢略微笑了笑,缓缓说道:“嗯……应该……算是吧!”
“哈!你不是说你在遇到我以前从没谈过恋爱吗?我就说嘛,像你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没女人爱?”敏兰索性开起了玩笑,想借机进一步调节一下丈夫的情绪。
杨健亓这下彻底被妻子给逗乐了,也禁不住笑着问:“呵,你好像并不介意嘛?”
“这有什么?我的老公这么优秀,有别的女人爱是很正常的,这不正说明我的老公值得我爱吗?”敏兰笑着回答完,把身体靠在丈夫身上,头依进了他的怀里,一只手臂搂着他那宽阔的肩头柔情地说:“其实有什么好介意的?不管你们当年如何,可如今,你是属于我的!”
杨健亓抱紧了妻子,把面颊紧贴在妻子那如丝般柔软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秀发上,轻声说:“那曾是我极力想忘掉的一段伤心的往事,二十多年来,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我当年曾经是那么的爱她,盼望着能和她结为夫妻。”
敏兰听到这儿不由问:“那怎么没成?”
“唉,一言难尽呀!你们所知道的我的工作履历,都是从八十年代中期深圳特区的外企公司开始的。但你们都不知道,其实在此之前我曾在南方的一所大学工作过一年。”
“后来呢?辞职了?”
“不是!”杨健亓苦涩地摇了摇头,“事实上,我是被单位开除的!”
“啊!什么?开除!你?”敏兰蓦地从丈夫怀里抬起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杨健亓。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位世界闻名的少壮派科技精英,曾经的中国工程院最年轻的院士,如今国家最高科技奖的获得者,自己才华横溢的丈夫,竟会被什么单位开除过。
杨健亓闭了闭有些酸楚的眼睛,然后轻声问妻子:“想知道我的那段经历吗?”
“嗯!”敏兰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杨健亓再次把妻子揽在怀里,伸手向上拉拉被子,为自己和妻子搭在胸前,然后慢慢向她讲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这也是杨健亓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向人提起昔日的经历:
“那还是1984年的事情,当时的我刚从西北工业学院毕业,被分配到坐落于东南沿海著名的海滨城市——隆港市的华南大学工作。那年,我刚满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