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林千帆

2、芝兰的日记第二页

　　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老校长，老校长今天的打扮像极了一个炊事兵，防水的围裙和胶鞋，地上还有带着泥土的园艺工具，衬衫还缺了一块，看来，刚才是校长在整理这个小院，还拿自己的丝绸衬衫给我当了擦脸布。

　　老校长是整个学校最受人敬佩的，怹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战、甚至是内战时期和七三一的非人对待都挺了过来，参加过大阅兵，革命纪念馆里，还有怹的照片。这是一位足以接受国人鞠躬行礼，夹道欢迎的老人，然而让怹被全校学生记在心里的原因，却是因为怹的感情生活。

　　“校长好！”

　　我后退三步，向老校长鞠躬问好。我见到老师时都会保持三十度鞠躬问好，面对老校长我总是下意识保持六十度鞠躬，这真不是我做不到九十度，如果不是老校长帮我打圆场，九十度鞠躬就是我的黑历史了。

　　“我早就不是校长了，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你不用这么拘谨的。”老校长笑了笑，继续去给花圃除草了，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拉住了老校长的手臂，“校长，这些活让我来干就行了。”

　　“别把我当成风吹两边倒的枯树枝，这点活，我还能干。”老校长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拿园艺工具，我一把抢过园艺工具，说：“您刚才都说了，您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儿’，尊老爱幼是中国传统美德，更别提我还是您的学生，没理由您一个‘老头儿’在地里忙活，而我这个年轻人还在旁边休息。”

　　老校长愣愣的看着我，我只觉得浑身发热，羞的。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的本性，这话在牛粪坳还能算是善意的调侃，但在这所学校，这就是粗鄙庸俗啊喂！

　　老校长却哈哈大笑起来，不是那种干笑，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愉悦的那种。

　　“好好好，我这‘老头儿’，今天就占占你这年轻人的便宜。”

　　我干笑两声，拿起园艺工具埋头苦干。我很长时间没干这种活了，在养父母家的时候我也不常干活，弯腰下田更是从来没干过，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不是什么活都不干的，牛粪坳的菜园就是归我管的，山村女孩必备的洗衣做饭，洗碗扫地技能我也是点亮了的。不过养父母却是能不让我干活就不让我干活，后来我考上了青城，偶尔回家，养父也不让我干活了，他怕我的手变粗会被同学取笑。

　　“等等！”当我抓住一把很漂亮的草时，老校长忽然出声制止了我。我连忙松开了手，“对不起，这是校长种的花吗？”

　　老校长听到我这么说，反而皱起了眉头，“你不喜欢这种花吗？”

　　“不，我很喜欢花。”我实话实说，“其实，我小时候被卖进了山里给别人当养女，我见过的都是野花，不过这个叶子很漂亮，是兰花吗？”

　　“你还被拐卖过！”

　　“是……是的！”老校长吓了我一跳，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老校长一辈子都是军人，看不惯这些很正常，但气氛一时间却十分尴尬了。

　　我不知道老校长在思考什么，我目前也只能继续努力除草了。花圃里有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我用力的挖了下去——

　　锵——！

　　这似乎不是石头，震得我虎口发麻。

　　老校长关切的问我：“怎么了这是？”

　　“我好像挖到了什么东西。”

　　我轻轻的把东西挖了出来，原来是一个扁平的铁盒，锈迹斑斑不说，露在泥土外的一角还长满了青苔，咋看之下还真石头没什么两样。盒盖用蜡封住了，但经过风雨和泥土的侵蚀，现在这个蜡封几乎不堪一击。

　　我忽然记了起来，据说青城的前身青山女子学院曾经在抗日战争时期，为革命军提供了庇护，可惜在抗战后期，困兽笼斗的日本军忽然闯入了早就被他们摧残得满目疮痍的女子学院，当时躲在学院里的伤兵被俘虏后，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对待，据说其中就有老校长。这个铁盒，大概是当时哪位烈士希望留给后人的证据吧。

　　“打开看看吧。”老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后，我有些犹豫，“但是……这个……”我不想让老校长想起那个时候记忆，但怹似乎是看穿了我顾虑，说：“我知道这个是谁埋的，你直接打开没关系。”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只能打开了。

　　盒子已经布满了铁锈，很轻松就被撬开了，里面只有一个皮封的日记本，封皮虽然有一点点破，但还算完整，老校长不发话，我只能继续打开日记本的按扣，泛黄的纸张上，什么都没有，每张纸都是皱皱巴巴的，就像是被水泡了一遍，然后又被烘干。

　　“看起来还能用，你拿去用吧。”

　　“啊——这真的可以吗？”虽然我习惯彻底利用每一件物品，但是，这样不太好吧。

　　老校长说：“这个日记本看起来还很不错，想必主人是很爱护的，一定是遇到了十分麻烦的事情，所以主人宁可让它烂在土里。今天被你挖出来也是缘分，好好利用它吧，主人也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霎时间，我觉得手里的日记本重了许多。不过既然老校长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好好利用这个日记本，也不算辜负了那位烈士的心。

　　当我把所有的花圃整理好之后，我已经错过了晚餐时间，但食堂阿姨一看见老校长，立马开火，还问老校长想吃什么，老校长想了想，说：“你们会做蛋包饭吗？”

　　“蛋包饭？蛋炒饭我倒是会做，这蛋包饭……您有食谱吗？”

　　“就是用鸡蛋、火腿肠、番茄酱、青豌豆、玉米粒、胡萝卜和洋葱炒饭，然后再把饭包进嫩嫩的蛋皮里，蛋皮上淋上酱汁。”

　　“只要有食谱就没问题，您就瞧好吧。”

　　“那就好。”老校长笑了笑，“其中一份记得加两块猪扒。”

　　“好嘞！”

　　我和老校长面对面坐着食堂里，清洁工大叔亲自擦了桌子，摆好椅子，我也跟着沾光，清洁工大叔也给我摆好了一次性筷子。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老校长一直温和的看着我，不愧是一辈子投身革命的老兵，脊背依然挺直着，毫不畏惧的注视着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于是我试着找一些话题：“老校长爱吃蛋包饭吗？”

　　“谈不上‘爱’，只是今天特别想吃。”老校长的眼中是我这样的小萌新都能看穿的思念，这让我想起了青城的一个不算谣言的谣言。

　　众所周知，青城的老校长和现校长是舅甥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老校长一生未娶，听怹的战友说，怹对一个大小姐一见钟情，为了她，怹拼命读书，不耻下问，练出了一手好字，她的照片，一直都被怹贴身收藏着。然而那个时代讲究门当户对，老校长当时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穷小伙，终究还是无缘。

　　众所周知，那个年代的人，爱情十分纯真，为了一见钟情终身不娶，让渴望真爱追求浪漫的学生们十分羡慕。这也是老校长在青城“闻名遐迩”的缘故。

　　我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愿意尊重英雄，这也是件好事。可我这笨嘴，关键时刻总爱掉链子，鬼使神差的，我问了老校长一个问题：“老校长没想过找个老伴儿吗？”

　　老校长愣了愣，然后笑了，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这辈子，太短了啊，实在是没时间再去爱另一个人了。”

　　被这句话说得头脑空白的我又嘴欠了：“那老校长，到底喜欢那位千金小姐哪一点呢？”

　　“我也不好怎么说，毕竟这辈子太长了，我已经记不清这种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