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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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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绿豆糕一事,沈蕉卧床休息好几日,缠绵床榻间,她不时抚着靠枕,娇滴滴、软绵绵地向霍老爷讨要闻人椿。
“小椿熬的粥最是好吃了,米都碾成花一般,入口即化。”
“她同我是一起在戏班子里长大的,说好有福同享。我如今得老爷护佑,实在不想她的下半生只能系在一只畜生上。”
“小椿淳厚聪慧,往后我有顾不上的,她也能替我操持房内事务、看顾我们的孩儿。”
她说得多了,又捎上肚中宝贝,霍老爷自然听懂了,搂着她留下一句“你且好心养胎,我心里有数”,便去了四娘的屋里。
四娘自是不愿意的,三两句之后已是满脸委屈,连粉黛下的憔悴都快浮了上来。
有道是无泪胜有泪。
“晖郎,在你心中,我已是旧日黄花了是吗?”她颤着肩膀捧着心口,恨不能呕出来给霍老爷瞧瞧。
“不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使吗?”
“小椿尽心乖巧,连府上二少爷瞧了都爱多说一句话。虽说眼下地位卑微了些,我却是一直想着要给她谋个更好的差事容她施展。莫非——”四娘抿着嘴,朝霍老爷虚虚探了一眼又颇为埋怨地别过头,“老爷是否觉得四房无足轻重,辱没了小椿。”
“你瞧你!”霍老爷最吃撒娇的一套,好似油醋葱花拌在一起,韵味悠长。他早将为他身怀大肚的沈蕉抛在脑后,揉着四娘的头发亲了又亲。
“我再给你寻个更好的女使不行吗?”
“不嘛,她走了,我那可怜的小白狗怎么办。”
“一只畜生,由它去吧。”
“晖郎!”
“为夫是怕你为只畜生劳心伤神,多不值得。”女人堆里长大的霍老爷哄起女人是易如反掌。
四娘被亲乐了,松口道:“罢了,让妹妹将小椿领走吧。若她仗着身孕不肯罢休,到时候还是给晖郎添忧愁。我最见不得晖郎苦脸了!”
“我晓得的,府中妻妾,就你最疼为夫!”
“呀!老爷!主君!晖郎!这日头还未落下去呢,不可……啊!”
床帏声响越发重了,门外女使识趣,屏退众人独留一个守在外头。
那厢,听闻小白狗又成病患,许还琼担忧不已,急着要来看它。
霍钰拦不住,只能边走边在嘴上劝道:“还琼,世间丑恶不少于淳善,你要改改悲天悯人的毛病。”
“可,不是有钰哥哥在吗。”
许还琼难得大胆,霍钰乐得连呛两声,随后大包大揽将错归于自己头上,“是,都怪我自小守在表妹身旁害你悲天悯人。如此看来,我也只能守一辈子了。”
许还琼不理他,红着脸加快了步伐。
他们到的时候,小白狗还未醒,看模样算不上糟糕。反倒是闻人椿,因悬着心思不上不下,整个人瞧着像是刚被扒过一层皮。
霍钰立在远处,他抱着胸,仍像从前那般轻松笑话她:“还没人惩戒你,你便这样,若真是严刑拷打你还活不活了!”
“钰哥哥,你别吓她。”
“二少爷说得不错,是小的没见过世面。”闻人椿颇有自知之明。
“这不怪你。”许还琼轻声道。她知闻人椿失过家园,明明比她还小一两岁,却将生离死别轮着经历一遍,心思深重在所难免。
“小椿,你这几日没有好好吃过饭吧。”
“吃了。”然而肚子不争气,立马哼哼一声。
许还琼便也不多问,扭头冲霍钰道:“钰哥哥,劳烦您去厨房拿点热饭热菜来吧。”
正在与夏日懵懂小虫作斗争的霍钰愣了愣,指着自己道:“我?给她?”他环顾左右,恨自己为了避嫌没有带上一两个小厮。
“哼,这丫头都没伺候过我用膳,如今却要我……”他气得“我”不出下文,可又架不住许还琼的殷切眼神,只能扬袍而去,留下一句,“我瞧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主仆一对!”
许是霍钰日日说、夜夜说,许还琼当真将闻人椿看作了自己的女使。又是心疼闻人椿的衣衫布子粗糙,又是嫌屋里的摆设简陋,还说日后要为她添置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闻人椿很久没遇到待她这样细腻的人,好得让她想起过去的家——哪怕是蚊蝇在它身上咬出一个小红点,她娘亲都会心疼好几日的。
闲谈时,屋外忽然一阵草木摇动,发出不大不小的沙响。
“应当是钰哥哥回来了。”许还琼翘着手,轻点闻人椿的胳膊,“你快去迎他,免得他怄火。”
“是。”
可闻人椿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许还琼凄厉的一声大叫。她不愧为明州城内出了名的闺秀榜样,只第一声显得尖锐,之后都将痛楚强忍于牙缝。
“小椿,快将这只狗给我拿开。”许还琼胸怀宽广,力气却小,又或许是四书五经里没将她如何与畜生搏斗,有力气也使不上。
闻人椿听见第一声,当即使了力气往回跑。
步子虽迈得大,却还是快不过霍钰。
霍钰哪里舍得许还琼受委屈,大惊失色不过一两秒,立马怒发冲冠,抬脚直直地往小白狗身上踹去一脚。
那一脚踹得极重,两个肉体凡胎间竟有砖石相撞的声音。
小白狗直被踹去三人开外。
闻人椿在此刻信了日久生情一说,明明她常说自己厌烦这只小白狗,此刻却想也不想地扑上去护住了它。
“二少爷,它一定是吃了药才不清不楚胡乱发疯的,请二少爷饶命!请二少爷饶命!”这是闻人椿第一次见霍钰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怕他真的会要了小白狗的性命,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在打颤。
“呵,为它求情!好,我成全你!”话音刚落,霍钰再次抬脚,这一回,他踹向的是闻人椿。
砰。
连人带狗,统统撞在那青灰色的砖墙上。
“还求情吗!”
“二少爷,它一向温顺,小椿拿性命发誓,它肯定不是故意伤害还琼姑娘的。二少爷莫要一时冲动,伤了与四房的……”
砰。
又是一脚。
“自轻自贱!居然将一只畜生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如此偏僻角落,今晚真是蓬荜生辉,不仅有二少爷、还琼姑娘,连四娘和霍老爷都纡尊降贵。可闻人椿真的疼极了,没法行礼。
霍钰那两脚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怕自己的骨头被踢断了,怕往后没人给她接,怕死又死不了,怕一生都要曲着腰费力过活。
不如此刻一声令下,赐死她吧。
“谁能说说,今晚演的是哪一出!?”霍老爷二度发话,虽是问的在场所有人,眼睛却是盯着四娘。
四娘暗骂男子无情,索性心疼地扑往闻人椿的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叹道:“小椿啊,你向来是机敏周到的,今日怎么会得罪二少爷呢!”
“不……不是的……”闻人椿的喉头已有了涩意,好像一口血涌了上来。
四娘实在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抱着闻人椿,又抚着昏过去的小白狗,须臾间泪如雨下:“老爷,老爷您看看我这可怜的四房吧。被人枉顾性命、随意击杀,着实凄惨啊!老爷,与其要我继续看着它们受苦,不如叫二少爷也给我一脚!”
其实不能怪霍钰。
闻人椿这么想,却没力气说。不过不打紧吧,二少爷有二娘庇佑,同她一个下人总是不一样的。
霍钰遭四娘责备,却只冷冷向她射去一眼。
“四娘,您心思玲珑,今日是非大概,是如表面一样、还是另有渊源,您断不会想不明白。”
“人证在此,还有何不明白?你不过是仗着老爷宠爱……”
“论宠爱,府上有谁能同四娘相提并论!”
霍老爷被说得面上无光,刚要发话,又听霍钰说道:“爹,孩儿先送还琼去见大夫。”他怀中的许还琼颤抖不停,眼下又起了冷汗,霍钰没时间同人周旋,不等霍老爷应下,横抱起她便向外走。
“爹,许大人那头,我自会有所解释。若许大人问起,还请爹假作不知。”
霍老爷深谙商不如官的道理,皱眉挥手道:“赶紧去吧。”
“晖郎!”
“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府外,我要他性命!”
四娘不愿此事草草了之,她顾不得闻人椿与小白狗,转而跪在霍老爷脚下:“老爷,前些日子,小白狗与您那五娘纷纷病倒,您说为了府宅安宁,不查便也不查了。可今日,人都欺负到我屋内了,您瞧瞧我这可怜的小椿啊,就因她生来贱命,就没得活了吗?”
说起闻人椿,霍老爷气血上涌,直指着她恨恨道:“给我拉出去!罚跪于院中!”
“老爷!”
“待客不周!侍主不忠!你可是要为她求情!”
“……不敢。”
闻人椿是被冻醒的。
按理说,七月的天最燥热,哪怕三更时分,那丝丝凉意也该是舒爽的。
可闻人椿冷得稀奇,止不住地打颤,让她一时分不清是伤了的骨头更疼,还是受凉的肌肤在疼。
“就这样都不能醒?”耳边有个陌生的男声,闻人椿惊得下意识睁了眼。
他的脸就这样闯进她的视野。
是那位极少露面的大少爷。许是阴郁沉闷的个性,让他看起来不如霍钰英朗,甚至还不如霍老爷。
“大少爷好。”闻人椿勉强撑起身子,她才发现自己刚被浇过井水,身上地下皆滑得很,使也使不上力。
霍钟给面子,蹲在她身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她挣扎。
还不时地将手拱成碗状,继续往她身上泼水。
“好玩!我还是头一回在府里见到比我活得更惨的。”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怜意,反倒有些喜悦,但又并非落井下石的那种。
闻人椿折腾了两三回,将自己都折腾得麻木了,索性老实躺于地上。
“继续啊,与命搏斗!其乐无穷!”
“……”闻人椿更想死了。
“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二房?四房?还是五房?噢,或许是众人日子过无聊了,要你的命图个热闹!”
闻人椿终于闭上了眼。
“装死么?需不需要我给你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