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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狠戾帝王爱上我(1) ...

  •   崔榷前去朝会,走过午门和皇极门间的宫道时,恰好撞上了庶吉士沈靖平。

      紫宫里上个月才变的天,一个月以来持续阴晴不定,坐镇在奉天殿里的那位主子恩威难测,下边的诸大臣只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往常上朝时群臣总要分作三三两两的小团体,文官和文官,武官和武官,内阁和内阁,都察院和都察院……要么聊聊昨天递上去的折子,要么说说近来于朝野间风闻的一些消息,如今都是目不斜视各走各的路。到这种时候,更没有人会出来和崔家的人搭话了——毕竟几个月前,崔家还是最纯正的太子党,而眼下坐在奉天殿御座上的却并非当初那位太子。

      沈靖平穿过皇极门时状若不经意送来的一眼便显得颇含深意。

      崔傕面上不露,只将那个眼神记下。跟在身后的大儿子崔璘也留意到了,加紧步伐疾趋上前,低唤了一声:“父亲……”

      崔榷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庶吉士是什么?他们出身翰林,翰林院为储材之地。依本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而只有从二甲和三甲中挑选出的精英才能成为庶吉士,他们为皇帝讲解经史书籍,帮皇帝起草圣旨,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在他们处的许多消息省去环节,来得比中书省和内阁还更便捷准确。

      如今这位庶吉士沈靖平,在当今天子还是肃王时便在他府上做幕僚,有一番从龙之功。后来肃王得登大宝,他也平步青云做起了庶吉士,只怕是皇帝为自己预备的储相之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昔日崔家不会去结交一位肃王府的小小幕僚,与沈靖平素无来往。不知今日对方为何会递来这个眼神,却不能不看重这位庶吉士的提点。

      “只怕是你弟弟的处置……有结果了。”

      今日恰好是望日,依律制皇帝着皮弁服,穿一袭绛纱袍,当今天子身上有一半鲜卑人的血统,相貌与汉人略有差异,他肤白如冷玉,眉骨突出,双眸深邃,深刻的眉眼间总透出几分阴鸷,今日被这鲜亮的颜色一衬,整个人却是俊美瑰杰,神采奕奕。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居高临下俯瞰群臣,只见他目空无物,并不将目光放在诸人身上,远视高处,神态闲静深远。诸大臣的心却不能跟着一起平静下来,反倒很有些惶惶。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也摸清了一个规律,朝会时皇帝若摆出副要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的姿态,当日就能敲定一两项推动朝政事宜的举措,君臣之间的气氛勉强还能相得。皇帝若摆出这副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他们说话的姿态,便是做足了准备要清算旧账,他们中的一些人或是认识的亲旧朋友又要倒大霉了……

      皇帝指出来宣读旨意的人也让众人一个激灵。

      锦衣卫指挥使辜铭。

      他展开了一幅黄麻纸——是敕书。

      大殿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到,辜铭的声音清晰地回荡此间。

      皇帝又罢免了一些官吏,惩处了许多罪囚。

      一个个名字后面罗列了一条条不赦的罪状,至于惩处,轻的笞、杖,重的徒、流,又或贬入贱籍,做奴婢做官妓。再重的只有死刑,不外乎绞和斩两种。

      辜铭念了好一阵,统共有上百人之多。但比起开初的株连九族、女眷世代充作官妓又或是剥皮楦草一类血腥残酷的惨剧,已是称得上温和的手腕。这一个月以来风声鹤唳,大臣们业已习惯了有这把染血的刀悬在头上,嗅着它的味道,感受它的寒意。不少人这时甚至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场朝堂上的杀伐终于临近偃旗息鼓的时候。

      崔璘留神细听,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时心下一凛,是三大营里的人,还有几个是二弟过往的同僚,可他却没听到二弟的名字。等辜铭念完了,他数出当中有三个崔姓之人,有两个他知道,不知道的那个是女子,被贬入了教坊司。

      下朝后众人的精神显然振作了几分,以为嗅到了阴霾后一丝阳光的气息,也有人摆出笑脸左右打起了招呼。

      崔璘紧跟崔榷,二人一言不发直奔午门而出。

      父亲板肃着脸,一路催马奔驰,不复来时的持重之态。

      崔璘心里奇怪,回到府上才敢问出来:“父亲,可是今日的敕书有何不妙之处?”

      崔榷不答,径直走进书房,他屏退左右,崔璘入内关上房门。回头就见父亲扶住桌案,张嘴倏地喷出一口血雾来!

      “父亲!”

      自当今天子临朝以来,崔氏作为先怀仁太子的旧臣就被悬在了火架上,行走于朝堂间更是如临深渊,但崔榷这位内阁大学士始终表现得一如泰山岿然,今次他的双肩却是头一回倾颓下来,由崔璘将他扶到了榻上。

      “父亲,究竟怎么回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崔榷失神地喃喃着。

      “是二弟的事?”崔璘凝眉思索,“今日颁布的敕书上有三名崔姓之人,崔玉林,三千营的游击将军;崔文光,翰林侍读……”

      “崔琼……”只有这最后一个人了,崔璘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琼者……玉也。”

      福至心灵,他幡然想道:二弟的字不正是“从玉”吗?

      崔璘勃然色变:“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一炷香后,姜澧在后苑中负手闲庭信步,明媚的日光映射在一袭绛纱袍上,透出一种流丽的红,他的眸子也被映得愈浅,色如琥珀。

      锦衣卫指挥使辜铭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方才他将属下拿回来的情报递给姜澧过目,上面细细描画了崔氏父子身处崔府中的神态,还有二人间的对话,一字不差。

      “发配到教坊司,会折辱那些被男人教化得贞烈温驯的女子,呵,可若换成士族里那些一向以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贵公子,又如何?”

      姜澧挑动眉梢,神色间饶有兴味,自顾自道:“让这种人沦落到和弱女子一样的境地,他会如何?”

      他走到庭中一株高大的榕树下,树下挂着一把陈旧的秋千,姜澧步伐稍顿,恍惚间似乎看到树下坐着一个蓝衣少年,垂着头不见容貌,但肌发光细,延颈秀项。

      辜铭看到皇帝走到那把秋千前,伸手去轻轻推了一下,面上竟显露出一个隐含缅怀的笑容,凌厉的眉眼无形中柔和几分,口中淡淡道:“你去诏狱见他,将我的敕旨一并传达给他。”

      “把他的反应一一呈报给我,也不必画图了。”

      姜澧心道:崔从玉貌美,先帝也曾盛赞其“非人间人”,锦衣卫的人又岂能画好他?

      “送他去教坊司之前,我给他一个机会,他若将姜垣的下落如实告知,我就放他此劫。”

      “是。”

      ※※※※※

      诏狱,本朝人人闻之丧胆,连提也不敢轻易提起的地方。

      狱中黑沉沉不见天日,仿佛终日弥漫着雾气,甫一走入就能闻到一股陈涩庞杂如有实质的味道,只是辜铭来往其中惯了,对这里的环境习以为常,对耳边充斥的各种嘶喊和惨叫声也置若罔闻。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亲自领着辜铭来到一间牢舍外,辜铭摆摆手,示意他就留在外面,一低头走了进去。

      牢舍里的人席地坐在墙角,套着件灰扑扑的囚服,上边有几道破裂的血痕,他的仪表还算整洁,脸上干净,头发也只是略有些凌乱,还能看出往日是个光彩的美男子,如今正微阖着眼养神,意态平静。

      辜铭听闻他每日会取清水洁面、梳发,从不落下。初时北镇抚司的人对这一举止都是不解、不屑、嘲弄兼而有之。

      自打肃王三个月前入主紫宫,被送进诏狱里的人就源源不断,这当中只有眼前的人是受刑罚最轻的一个,也就一个月前刚押送进来后被不懂事的缇骑鞭打了二三十下。

      六天前的深夜里,天子偷偷到诏狱里来见了他一面,辜铭守在外面不知他二人谈了什么,只是姜澧走出来后面沉如水,他转身往刑房里逡巡了一圈,出来后说:“上夹棍,拶指。”

      这在诏狱里已经算是最轻的一种刑罚了。

      只是这崔公子往日是神机营的火/枪手,一双手护养得极好,几乎没有一处陈茧,以免磨损用枪的手感。他有一双看上去浑如豆蔻女子般不沾阳春水的手,受了一场刑后变得血痕累累,也就分外触目惊心。

      过程里辜铭眼见崔珑额上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细汗,却咬着牙没叫一声疼,他生得个文秀精细的儒生模样,倒有一身武人的铮铮铁骨。

      姜澧每日都要锦衣卫将崔珑在诏狱里的状况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上报,唯独这一晚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忘了。

      第二天崔拢颤抖着一双遍布疮痍的手,还是用清水慢腾腾地将自己洗濯了一遍。这次缇骑们听闻此事,却没几个笑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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