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弄》柳风萦

11、十一

　　由于行得晚了，待孟九和小风赶到，眼前已成箭在弦上之势。秣陵城外，大雪漫天而飞，天地奇迹般的寂静和空茫。盏儿高高地立在外墙的边沿，一脚凌空。楚王不敢过分逼迫，生怕这丫头临死反噬，道出自家的丑闻，只得命手下团团围住。

　　远远望去，一片皓白中那一抹艳红分外引人注目，不大一会，城里的百姓纷纷来到城墙下，指指点点。

　　迟恐有变！楚王生怕自己的秘密会泄自这名义上是自己女儿的人的口中，情不自禁地吼道：“小贱人，速速下来，兴许我能留你一命！”

　　“爹爹。事到如今，夫复何言？”盏儿扭头，面容平静。

　　那一声“爹爹”仿佛有奇异的力量，楚王随后的怒火竟不由自主地平定，只得续道：“你要如何？那群贱民已趁乱出城，你还要如何？”

　　盏儿目光逡巡，瞟见披一身雪花赶来的孟九，嘴角不自禁地上扬：“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你的话！以前，有我的娘亲。现在，有曾经为我吹笛的人。当然”，她的笑容愈发明朗，“还有抚养我的师父，疼我的师兄。”

　　随即她的目光低垂，静静地望着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楚王：“你有煊赫的地位，数不清的财富。可那有什么用呢？十年前你将我抛弃时，那些已将你的心完全凿空！”

　　众人窃窃私语：“哎呀，原来是王爷先抛弃自己的孩子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哪里有父亲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又不是养不起……”

　　“我的娘既已认命，我便相信你既然肯把我娘留在府中这么多年，定对她还有爱、有责任。不料，我早该料到，这是你掩人耳目，维护家族名声最好的手段！

　　“我叫你一声爹爹，是报答你对我娘还残留的这几分眷顾。可今日，你亲手将娘杀死，心中可有一丝犹豫？”说起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情，盏儿的表情却是出奇的冷静，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和绝望。

　　孟九忽然不敢继续凝望那双清亮的眸子——究竟是什么让这样无暇的灵魂蒙上噩梦的阴影？

　　一如十年前，那个吹罢裂笛，决然转身的女子，当眼前一切已无可恋，眸中便只余死寂的绝望和冷然。

　　木帖儿似乎呆了，阿克汗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终是不愿道出真相呵，终是不愿直面那些生命中最不堪的污点呵……

　　雪越下越大，城楼上的积雪已及膝。盏儿的睫毛上亦粘着晶莹的雪花，远处望去，像是她哭泣的泪水。

　　楚王摇头叹气道：“这丫头，说什么胡话。来呀，带她回去，我要好好调教！”

　　孟九“哼”了一声，冷笑道：“王爷为何不断下杀手？”

　　楚王眼中寒意凛凛，威胁道：“孟公子难道不怕本王对你也痛下杀手吗？”

　　孟九淡淡地笑开，眼中尽是不屑和蔑视：“王爷多么顾及自己的声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定罪再言其他吧。”

　　“你……”被孟九罕见的锋利言辞堵住，楚王气得转身，不再理他。

　　盏儿仰首，几分眷恋地凝望着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蓦然大笑起来：

　　“不如自会飘零去，何需寄梅坼晓风？”

　　寒光一闪，腕间匕首直插入胸膛。盏儿一个翻身，一袭红裙转瞬消失在城墙外。

　　众人惊呼，楚王兵勇纷纷涌上城楼，探首外望。

　　——几百丈高的城墙，以血肉之躯纵身跃下，怎能不死？何况她死志如此之坚，在跳下城楼之际，已将匕首刺入胸膛。

　　雪愈来愈大了，待城门开启，众人去寻时，那袭红衣已不知被雪掩在了何处。

　　楚王本欲令人清雪细找，却对阿克汗塔的武功深为忌惮，只得悻悻而归。

　　不一会儿，孟九须发皆被雪“染”白。小风从始至终未曾开口，此时，涩涩的声音响起，带着莫名遥远的气息：“九爷，我们回去吧。”

　　孟九凝望着垂首而立的阿克汗塔和跪倒在地哀声抽泣的木帖儿，良久，才低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