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心已骨》妖梦铃

115、罪骨（二十四）

　　盛奕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的父母还有哥哥、辜叔叔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小孩。
　　他们都背对他往前走，好像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那个小孩给盛奕丞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似乎以前有见过他……
　　对了，他之前梦过他的，那个说自己把他锁起来了的那个小孩，好像就是他。
　　可是那个小孩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跟盛奕轩他们认识？
　　奇怪！
　　盛奕丞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到他们身边去，就算是跑起来，那段短短的距离他也还是追不上去。
　　他们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待在一起，谁也没有发现他不在，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本就不应该有他这么一个人。
　　他们离得好远，可盛奕丞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很清楚的声音。
　　盛奕轩牵着小孩的手温柔地说：“奕丞，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这跟盛奕轩经常跟他说话的语调一样。
　　头顶上一道惊雷响起，盛奕丞僵在原地，脸色惨白，他看到自己的母亲也去牵起那个小孩的手，一块儿走……
　　不是，他不是……
　　如果他是盛奕丞，那我是谁……
　　我是谁……
　　怎么可能……
　　你们回过头，看看我，明明我才是盛奕丞。
　　那个男孩转过头，跟盛奕丞对视起来，只是一瞬足矣让盛奕丞再一次头脑空白，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那是他的脸！
　　那个小孩，竟然真的是他，是小时候的他。
　　“奕丞！”
　　盛奕丞好像听到了盛奕轩在喊他，抬起头，盛家夫妇还有盛奕轩、辜叔叔和小小的盛奕丞都笑着在朝他挥手，身体像是要随风缓缓飘散……
　　“回去吧，奕丞，有人在等你。”
　　不！别走。
　　等等我，别走……
　　不要丢下我……
　　盛奕丞像是发了疯一样冲过去，伸手想要抓住他们，却撞进了一片刺眼的光芒中。
　　“小丞，你醒了？感觉怎么了？”
　　盛奕丞眨了眨眼，转过头看着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看着他的南宫皓，朝他笑了笑：“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梦见盛奕轩和我父母他们了。”
　　南宫皓心里一紧，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盛奕丞好像脑袋断路了一刹那，然后缓缓开口问：“盛奕轩呢？我想见他，有话跟他说。”
　　南宫皓朝他笑了笑，答非所问：“你要不要喝粥，你已经空腹了好几天，只能吃一点养胃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买好了……”
　　“盛奕轩呢？”盛奕丞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答非所问的举动很不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盛奕轩呢？我哥呢？他在哪？”
　　南宫皓脸色僵了僵，继续答非所问：“你要是不想吃的话……”
　　盛奕丞却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拔下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任凭血液流下来也没管。
　　南宫皓心惊肉跳地把他按住，心疼地看着他手背上的伤，问：“不疼吗？”
　　“我想见盛奕轩。”盛奕丞盯着他的眼睛，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要求“他在哪？”
　　南宫皓望着他，却怎么也没办法回答他的话，怎么答好像都是在往这人心里捅刀。
　　他最后只能伸手将这人揽入怀里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盛奕丞睁大眼睛，一把将他推开：“你道什么歉？我只是要见我哥而已，你干嘛要道歉。”
　　南宫皓靠回来，扶住他的肩膀：“小丞，你先冷静一点，你现在还有伤呢，先把伤养好，好吗？”
　　盛奕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正在南宫皓想要怎么办的时候，盛奕丞突然一个发力，把他推倒在地上，自己则是掀开被子下床。
　　他的左腿还打着石膏，根本使不了力，才一步就踉跄着跪到地上，膝盖毫无缓冲撞到病房的硬地板上，“通”的一声闷响。
　　南宫皓被他吓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还好吗？有没有伤到，疼不疼？”南宫皓赶紧凑过来想要查看盛奕丞的情况，紧张地盯着他。
　　可是那人根本不配合，南宫皓一靠近他就把人推开，似乎还有些防备着他，冷冷地道：“我要去找盛奕轩，他见不到我会担心。”
　　南宫皓不语，有些苦涩地看着他。
　　盛奕丞愣了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南宫，他是我哥。”
　　南宫皓咬了咬牙，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还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盛奕丞僵了一下，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眼神骤然降到零度，恶狠狠地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哥死了吗？”
　　南宫皓强硬地把盛奕丞抱入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化他的冰凉：“对不起，小丞，是我去晚了，都怪我。”
　　“不可能，你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
　　盛奕丞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从南宫皓的禁锢里挣脱出来，于是便一口咬到了南宫皓的手腕上。
　　他这一口下了狠劲，南宫皓疼得握紧拳头，却一声不吭，假装什么感觉都没有。
　　盛奕丞渐渐松了口，软坐在地上，低下头嘴里呢喃道：“不可能，他明明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他说过不会走的，你是骗子，你在骗我对不对……”
　　南宫皓愈渐觉得一把无形的刀在凌迟着他，每一刀都扎到最痛的点，看着盛奕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南宫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丢进了刀山火海，快要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爱的人？
　　“小丞，你还有我。”南宫皓捧起他的脸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虔诚地看着他“我会陪着你的，好吗？你看看我啊。”
　　盛奕丞顺着他的力度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南宫皓没能从那双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僵硬的把这人从地上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护在自己怀里：“我会守着你的，不会再让他们靠近你了，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你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要是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盛奕丞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眼睛里燃尽了所有的希望，只剩下一片沉寂，毫无生息的死寂，安静地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他这状态比三年前可怕得多，起码那个时候盛奕丞还会用砸东西或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发泄，可是现在，他好像把自己藏了起来，任性的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不哭不闹彻底安静了下来。
　　原来还可以更疼……
　　南宫皓好像心脏被人毫不留情刨开撕裂，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他愣愣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手掌已经湿润了一片，他哭了么……
　　他是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南宫皓看着自己湿润的手掌，自从他懂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落泪过，这是第一次。
　　他看着那个沉默了的人，抱着他把下巴搁到他肩膀，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眼泪往下落：“你哭出来也好啊，我陪你一起，不会有人看到的，小丞……”
　　盛奕丞看着虚空，一言不发。
　　有的人，只有痛到极致的时候才会落泪，而有的人，痛到极致时是没有眼泪的。
　　地板阴凉，南宫皓要顾着盛奕丞的身体也不敢胡闹，擦干净自己的眼泪，粗暴地把自己的情绪收拾了起来，把盛奕丞抱到病床上，拉过毯子给他盖上、盖好。
　　盛奕丞的目光的虚空中转了一圈，对上了南宫皓那双泛红的眼睛，依然沉默，他的脑海里全是盛奕轩没了这个信息在环绕，压得他快喘不过气，压得他想把自己关起来，什么也不要知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医院？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南宫皓跪在他面前，扶着他脸“小丞，我们回家好不好？”
　　盛奕丞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南宫皓赶紧接住他，拉过毯子给他裹了个严实，这才把人抱起来。
　　南宫皓的车就在医院楼下，他没准备自己开车，而是叫了出租车，把人抱进了后座，陪他一块儿坐的同时也时刻在注意他的左腿。
　　“师傅，车开慢一点。”南宫皓小心翼翼护着盛奕丞，生怕磕到一星半点。
　　司机开了十几年的车，头一次接到这么奇怪的客户，怎么看怎么奇怪，那个俊美男人怀里抱着谁啊？
　　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一件好事，司机深知这个道理，这是别人的事，他只看一眼，不敢多看，不管他抱的是谁都跟他没有关系。
　　到了别墅区，南宫皓给司机丢下几百块钱，便一言不发抱着盛奕丞走了。
　　司机在收钱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南宫皓怀里的人，一个很俊俏的男人，那双眼睛茫然无神，却像利刃能够穿透所有，也能够刺伤所有人。
　　司机猛的一震，总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赶紧收了钱，开车跑了。
　　南宫皓没有注意到司机的百转千肠，一颗心全都扑在了盛奕丞身上。
　　才刚进门，黑子就兴高采烈扑了过来，只是见到被南宫皓护在怀里的盛奕丞，知道现在不是该闹的时候，便乖乖让路，顺便帮主人关门。
　　南宫皓将盛奕丞放到沙发上，拉过更厚软的毯子给他盖上，揉了揉这人的头发，轻声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熬粥，有事叫我好吗？”
　　盛奕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一双眼睛就这样空寂着，像是神魂已经飘到了九天之外。
　　南宫皓揉了揉他的脸，把一边的黑子抱起来放到他身边：“黑子，你在这里帮忙陪陪你爸爸。”
　　“喵呜～”
　　黑子跳到盛奕丞身边，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乖乖趴下，异常温顺。
　　它能够感觉到主人的情绪，也不再闹腾，伸出自己的肉爪轻拍着盛奕丞，像是哄小孩睡觉的动作--它不喜欢这样安静的盛奕丞。
　　现在的主人像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它喜欢那个总跟它玩，闹腾它的那个盛奕丞，起码那个主人是喜欢它的。
　　南宫皓在厨房里切着蔬菜，整栋楼里只听得到他切菜的声音，这跟以前他在做饭盛奕丞在玩时很像，又很不像……
　　一个不留神，一条长口出现手指上，鲜血涌现出来，南宫皓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心里莫名的泛起一股酸意。
　　他能够感觉到盛奕丞心里有什么在慢慢的流逝，可是他阻止不了，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自己爱的人心底的希望流逝……
　　不知道是不是黑子的肉爪起了作用，盛奕丞竟然渐渐进入了梦乡，回到了他曾经很熟悉的那个地方。
　　盛奕丞推开那扇大门，走了进去，神奇的是他在走进这扇门的时候，身体竟然慢慢变小，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他盯着自己小小的手，有些茫然。
　　“呀，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一只跟他一样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清脆的声音拂在耳旁“我抓到你了哦！”
　　盛奕丞抬头，看到了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小孩--小时候的盛奕轩，他的双眼瞬间就泛红了起来。
　　“呀，怎么哭了？”小盛奕轩赶紧伸出手，手忙脚乱地帮他抹眼泪“别哭别哭，哥哥把自己的糖给你吃好不好，不哭了啊，哭肿了眼睛怎么办呀？”
　　盛奕丞似乎真的变成了小孩，有些任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还很恶劣地把眼泪抹到他的衣服上。
　　小盛奕轩也不生气，笑嘻嘻拉着他去捣蛋，拉着他逛遍了整栋别墅……
　　盛奕丞突然停下下来：“有点奇怪。”
　　盛奕轩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盛奕丞转过身看着这栋空洞的别墅，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呢？”
　　“啊……嘻嘻……”盛奕轩笑了起来，小小的手抓住了盛奕丞的胳膊，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错了哦，这里明明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
　　盛奕丞喊了一声，突然看到盛奕轩那个小脸蛋正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苍白下来，手脚上细细密密的血痕出现，血液落到盛奕丞手上--是冷的。
　　“哥哥……”
　　盛奕丞失声，盛奕轩好像突然中了一枪，猛地向前倾，而他被推到一边，看着盛奕轩趴在地上，血液淌了一地，小身躯因为失血不自觉抽搐……
　　那个小小的人还拼命想回过头，最后再看他一眼。
　　“怎么会……”
　　盛奕丞想靠近盛奕轩，可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禁锢着他，残忍地让他看着盛奕轩匍匐在地上，直至失去生息，……
　　“哥……”
　　虚空中飘了一个渺茫的声音：“不只是他喔，很快南宫皓也会这样死在你面前。”
　　像是为了验证那个声音，趴在地上的盛奕轩的尸体身形在一点点扩大，那张脸也变成了南宫皓的脸……
　　不要！
　　不行，不……
　　“南宫……”
　　盛奕丞猛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本来跟他一块儿睡觉的黑子被他一把掀到地上，“喵呜～”的喊了一声，桌面上的杯子也被扫到地上，碎得彻底。
　　南宫皓赶紧放下手里的工具，急匆匆从厨房里跑出来。
　　“怎么了？”南宫皓避开碎玻璃，走到盛奕丞身边，伸手碰了碰这人的鬓角，湿漉漉的，像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人搂进怀里，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慰着他。
　　好一会儿过去，盛奕丞的心跳才平复下来，南宫皓翻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一点点给他擦干额头脖子上的汗水。
　　“你的腿不能碰水，近期只能拿湿毛巾擦擦身体。”
　　盛奕丞偏开头，没有说话。
　　南宫皓也不在意，扶过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双唇……让他失望的是，这是第一次盛奕丞没有回应他的吻。
　　南宫皓低下头，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找来工具小心的把地板上的玻璃清理干净。
　　“粥煮好了，我去给你盛出来。”
　　盛奕丞依旧沉默，一双眼眸还沉浸在恶梦中没有回过神，默默的想--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为什么都要抛弃他？
　　“喵～”
　　黑子从地板跳了上来，用脑袋蹭了蹭盛奕丞的胳膊，但是盛奕丞并没有理它，没有像以前一样会把它抱起来撸毛。
　　黑子用舌头舔湿自己的爪子，然后把盛奕丞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头上，自己转着脑袋蹭了蹭，完了眨了眨自己的大猫眼，想看看主人的心情有没有好点。
　　答案是--没有。
　　盛奕丞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南宫皓从厨房里端出一碗芳香四溢的药粥来，轻轻帮盛奕丞调整了坐姿后，勺起一口粥送到他面前。
　　然而盛奕丞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无声拒绝。
　　南宫皓坚持不懈地把粥送到他面前：“吃一些好吗？你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盛奕丞不语。
　　南宫皓有些乞求似的望着他：“你想找人撒气的话，尽管打我骂我都没问题，别伤了自己好吗？”
　　盛奕丞微怔。
　　南宫皓惊喜地眨了眨眼，虽然这人还是没有说话，但起码有了点反应了。
　　南宫皓举着勺子，看着勺子里的粥：“我从来没有感到心这么痛过，像是一刀被人捅进心里……”
　　说着，南宫皓心里不自觉浮起一股浓郁的恨意：“我会把那个人找出来，毁了他的一切，一定让他失去所有。”
　　盛奕丞眨了眨眼……
　　“我们一块给盛奕轩报仇，给组长报仇，但是你不能仇还没报，自己就先倒下了，要是你倒下了，谁来给他们报仇啊？”
　　直到那碗粥见了底，南宫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