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晴山月

22、瑾心将花心

　　当苏瑾在百香楼的门口站了站，喝下几口酒，提步进来。

　　本是嬉笑热闹中的女子，就有人安静下来，更有一眼瞧出这人像极了忆安公子。忆安是谁？当朝太傅独子，圣上最宠爱的德妃的亲弟弟，门庭显赫不用说，深受隆恩也不用说。只传那人华章辞采，妙笔连心，多有传唱。

　　这当中的美人，多是从小就被刻意培养，也是见过些场面的，对那人物多有印象，更况忆安还是连圣上都多为赞赏的人。只是她们传言中的忆安多是文质彬彬，有些体弱之气的，倒不像如今这般，除了样貌，多了些恣意。

　　苏瑾提了个酒袋，没事就喝两口，此时瞧众人对他的猜疑，也只两袖清风的，上楼去。

　　那时候花自青已经过了三天没有歌舞也没有酒的日子。

　　一开始，当她知道叶雨辰给她下了敬酒令，一点也不意外。在叶雨辰自有的一套准则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女子喝酒这一项，是他自来不能接受的，他瞧不见也就罢了，瞧见了，总归要管一管。大概无关喜恶，只关准则。

　　原先她也以为她会受不了，连大哥也这般觉得，几番暗示，让她闷了可以出去走走，她也不知为何没有那样做。

　　大概单单想心事就够人昏头的。

　　闲暇之余，她也瞧瞧楼中嬉笑，瞧瞧街景人往，时间竟也跑的飞快。而晚一点，叶雨辰总会过来。

　　而这一天苏瑾会来，还是让她着实意外了一把。

　　“我听说你的雨辰哥禁了你的酒，可还馋的住？”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含着笑意，又自由自在的喝着酒。此时正是窗扇大开，寒风鼓鼓。风吹来，带来清冽的酒香，也拂起他发，说不清的孤独清冷，这模样倒像极了落寞大侠，大侠？她摇摇头甩开这个纷乱的想法。

　　他则从身后又掏出个酒袋来，笑意满满，“这杯离别酒，却是要喝的。”

　　“离别？”

　　当苏瑾也坐落下来，两人并列的，瞧街头人往。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又没了言语，只这么一会儿，他又黯然下来，像是想着无人能及的心事。

　　花自青自己的心事都梳理不过来，此时也无心多想。只想着，托他的福，也跟着喝起酒来。而当那股久违的清香滑入她的食道，融入她的四肢百骸，瞬间便如春花得了养分，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真爽快。”

　　苏瑾就笑说，“爽快你就再多喝两口。”

　　花自青怔愣。

　　她也遥向窗外，思绪却是飘的极远。那时候一意孤行的追着叶雨辰，叶雨辰不喜欢嗜酒之人，更何况她还是女子？便常常背着他偷喝，或是忍着回家再喝个痛快。只是有时候酒瘾上来了，挡也挡不住，馋的厉害了也让她坐立不安，上蹦下跳，闻着酒香就挠心挠肺。

　　苏瑾大概是知道的，常常偷带一壶酒来，给她解馋却不让她多喝。馋的厉害了能喝到酒，这让她很爽快。这时连苏瑾都忍不住纵容她：“爽快你就再多喝两口。”

　　那时候的苏瑾温文尔雅，不染铅尘。他的书生发髻总是梳理的一丝不乱，谈吐斯文，行事也从容。认识三年从没见过他激愤的时候，对于时势见解也常保持中肯的态度，不偏不倚，却常让一些激愤的人指责他是没有立场的软骨头，他也从不辩解……

　　而瞧他如今这样，倒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苏瑾哥打算去哪里？”

　　苏瑾靠在椅背上，闲闲的瞧楼下街市。混沌铺里，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的热气，等到被揭开，热气像无声的闷雷直冲天际，却又烟花般消散于空中......卖菜的胖妇人对街吆喝，一边轻拍孩童胡乱伸出的小手，时不时责怪几句因顽闹坐不住的天性......

　　苏瑾瞧着，面上渐渐浮起一抹温柔笑意。“我想去看看天下，看看山河，也看看人间。”又笑对她说，“我还好奇小青向往的江湖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总要自己亲自去看看才好。”

　　花自青就羞愧的垂下头来，“苏瑾哥可别笑话我了，江湖是个什么样，我自己都不还不清楚。”

　　“哦？”他却全不在意的笑，“可你还是得到刘虹那么好的一位大哥。”

　　提到大哥，那也确实，算是她此行最大的收获了，心里也甜滋滋的。

　　“那苏瑾哥打算去多久？”

　　“多久......五年十年也未可知。”便又闷闷喝酒。

　　不知为何，她从他这话里，听出莫大的悲伤，道不清缘由的。

　　“那小青呢？就要安心回家了？”

　　却问住了花自青。

　　她骨子里就是逃避的，所以她过去从不认真去想叶雨辰与姐姐，到了后来，她也是逃避的想要找斩情草，如今说要回家......她一点都不敢去想，将来会如何。

　　苏瑾就叹一气的，只是喝酒。许久才道，“明日过后，你们便要各自启程。”他看着她，深情动容，“可这一次我不想再眼看着你们走远。”他举酒笑说，“小青不如先祝我一路顺风？”苏瑾说这话时，一双眼睛清亮明人，竟是一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的眼睛。

　　花自青不由的就举酒相敬，“那就祝苏瑾哥一路顺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活的自在。”

　　苏瑾就极舒心的笑起来，一口喝尽了酒。

　　苏瑾走后，她茕茕一人站在百香楼的大门前，瞧人来人往，瞧苏瑾渐渐远去的身影，当真像没入江湖大海一般，再也没了踪迹。而他最后瞧她的是什么神情呢？是祥和的，包容的，甚至是宽恕的。

　　而他最后对她说，“等我看遍了江湖，再来与你说。”

　　她那时竟生出一股震颤，她好像看错了苏瑾，一直就看错了他......

　　而苏瑾已经远去。

　　当天晚间，叶雨辰也依旧准时过了来，他过来都会同刘虹喝喝茶，聊聊物品配置情况，刘虹也同他讲讲关外风情。而自从下了禁酒令，连带着让他们也没了酒喝，常常在刘虹说的兴起时，豪迈的端起一杯，入口才反应过来的，颜色奇怪的变了一变。

　　这过程中，花自青始终当自己摆设一样，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要到叶雨辰问她了，她才活过来似的，小心翼翼的回一两句。

　　而他们的对话也常常让人无可奈何：

　　“东西都收拾齐全了？”

　　“嗯，齐全了。”

　　“馋了？”

　　摇头。

　　“你现在是把自己当成了桌子椅子还是凳子？”

　　“......”

　　这一日‘例行公事’做完，刘虹笑意提起，过了明日就出发了，他想在最后一日为将士们办个送别会。也不是多隆重，就是想请将士们在楼中吃个饭，看个歌舞，消遣消遣，不知将军以为何？
　　叶雨辰想了想，又奇怪的看了看她，应允下来，“那就让刘爷费心了。”

　　刘虹自然又是一番官面客套。

　　那天到了私下里，叶雨辰又问她，“苏瑾来找过你了？都说了什么？”

　　她想了想，“苏瑾哥说要去看看天下，看看山河，看看人间......还要看看江湖？”

　　“就这个？”

　　好像当真只有这个了，她点头。

　　“哼，又是一些疯言疯语。”他有些抱怨没好气的，对她道，“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花自青从善如流的点头，他却还不信一般，沉吟着，又道，“你回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且想着等我开春回来。”

　　这怎么说的会发生什么似的？好奇的瞧他，可他闷闷的，显然不想多说。

　　而在离去时，叶雨辰又好生看了看她，对她很有些难以言语的，总是让她胡猜不出来，而最近叶雨辰似乎总爱用这种目光看她。就在她以为，他只是看看，还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他道，“早点歇息，莫要乱想......明天可以喝一点酒，但别贪杯。”然后也不管她是个什么神情的，从容的上马离去。

　　“......”

　　到了夜里，花自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中杂乱的闪过许多画面，有苏瑾的，叶雨辰的，叶雨辰奇怪的态度，还有他那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发生什么？像是对她掩饰了什么，隐瞒了什么。而她也当真不安的心跳。

　　难道家中有什么在等着她？

　　如此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花自青就索性起了来。眼睁睁瞧着天空泛白，又泛起婴颊似的粉光，等到粉光也渐渐消散去，天空就彻底亮了起来。想着是最后一天，无论如何也得打起精神来。

　　她想去到厨房温一碗醒神汤，路过花园，瞧园中的芙蓉花还羞耷着，没睡醒似的垂着花枝。

　　她瞧着花枝，不知为何就愣了愣。她想花中定然是住着位花神的吧，不然何以一枝花，开着的时候朝气向阳，神气活现，闭合的时候轻垂耷拉？像女子无骨的手闲散慵懒，只等天明再舒展开来。

　　那一位花神得有多少只手？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起来，要再离去，身后却起了声响，等她回头，就见剑雨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