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apter15 cioccolat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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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不勒斯的第一个早上，天气有些闷热，我醒得很晚，肩膀的伤口疼痛略有舒缓，而来敲我门叫我起床的是霍尔马吉欧，那个爱笑的陌生寸头南意青年。
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我和普罗修特昨天最终相看两厌不欢而散，进入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冷战状态，谁也不想看到对方的臭脸，他会送上门来找不痛快才怪。
至于住在这里的另外三个人，加丘和梅洛尼似乎通宵在打电子游戏（我在走廊里捡到了空的包装盒，看起来是这个月刚刚发售的《彩虹六号》），非常吵，后半夜另一个男人愤怒的咆哮也加入了这场野兽嚎叫音乐交流大会，我迷迷糊糊猜是那个伊鲁索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总之乒乒乓乓好一阵后这栋建筑才在普罗修特难得的破口大骂中重归平静。
与这场混乱隔着薄薄一层门板的我黑着眼圈盯着手机上凌晨4点钟的时间显示，发誓如果未来的职场生活就是这么个前景，那我明天就趁早想办法溜回国卖煎饼果子。
“昨晚没有休息好吗？”霍尔马吉欧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车窗上，他开着一辆姜黄色的Fiat128，这经典的老车看起来被保养得极好，车前盖在那不勒斯五月底的灿烂阳光下闪闪发亮，就连车内的皮质座椅都散发出护理蜡油那种浮夸的香味。
“托他们的福，不是太差。”考虑到今天此行的目的，我出门前还是强打精神化了个淡妆，被我盯着的侧视镜里的美丽女人倒影带着厌倦疲惫的神情。鬼知道□□面试是什么内容，尽管不想被聘用，但我更不想因为态度不端正被一枪毙了。
“哦豁……那就是很糟了。”驾驶席上的青年语气轻快，态度自然地一打方向盘，稳稳停在路边。
“这就到了吗？”我顿时紧张起来，睡眠不足的后遗症让我反应迟缓、情绪焦躁，开始加倍担心通不过面试会有怎样的不良结果。
没等我话音落下，霍尔马吉欧就已经砰地甩上车门，两手揣着西裤兜散漫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店。
这是要我跟上去吗？我大惑不解，但迟钝生锈的大脑发出吱嘎不堪重负的声音，一时半会竟没什么清晰的思路，正在下车和不下车之间犹疑不定，刚刚进去的人却是抱着纸袋推门出来了。
好像错过了一个很好的逃跑时机？后知后觉的我懵懂地接过他递来的纸袋，里面装着一杯Espresso咖啡和一个用餐巾纸草草包裹的热乎牛角包。
“还有一会儿才到，先垫垫肚子吧。”霍尔马吉欧发动车子，稀松平常似的笑着对我说，鲜碧色的眼睛里滑过意大利男人特有的暧昧与狡黠。
你想睡我。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我的表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不想和漂亮女人上床的意大利男人是不存在的。”他坦然地摊手，这种过分率直的态度反而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只能自己一边闷闷吃牛角包，善解人意的意大利男人也没再出声打扰我进餐。
车内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吃光了牛角包，捧着咖啡杯小口嘬饮，感受到食物带来的能量渐渐激活了被低血糖统治的大脑，斟酌着开口问：“□□的面试……是怎样的？”
“嘛，暗杀组的门槛其实很高，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青年粗糙的手指落在车载电台上的旋钮处，很快略有些失真的爵士乐从喇叭里悠悠传出，“但你是情报人员，应该不会怎么为难你。”
“组织的所有成员都是替身使者吗？”我若有所思，波鲁那雷夫这个名字在我脑中转了转。
“不，绝大多数是普通人。”霍尔马吉欧回答，手势潇洒地挂挡，稳稳停在一栋红砖墙建筑外的街边。没等我再问，他已经把半个身子转了过来，前倾着直视我，线条野蛮凌厉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像头飒气的郊狼，碧油油的眸子更是又利又辣，一瞬间我忘了听他说什么，只切实感受到那股雄性火热荷尔蒙的侵略性，但男人却没再靠近，仅仅是握住我的一只手，放在唇边轻吻下便松开，全程那双蛮狠的绿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脸。
“你也不是，明白吗？”
被看得涨红了脸的我拼命点头，霍尔马吉欧露出满意的表情，示意我跟他一起下车。
紧张地跟在他身侧往那栋砖红色建筑走，我大概也揣测出他不让我暴露替身使者身份的用意，作为情报人员并不需要有多强的战斗力，异于常人的能力只会带来更多的危险，他会这样说也是有在为我的安全考虑。
“我觉得……霍尔马吉欧先生人很好。”踏上楼梯的时候我小声说。
走在前面的青年似乎愣怔了一下，转过头俯视着我，他外套上雪亮的装饰铆钉在昏暗的楼梯间里依然闪着光，这让他变得像一个可爱的三流地下摇滚歌手，我想他也许真的曾经是，直到一场过分热烈的演出教他弄丢了自己的破吉他，于是他改用手枪和小刀谋生，再没回去过舞台上。
这是一种对霍尔马吉欧来说过于甜蜜的臆想，但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他真心实意地笑了。
“希望你过一会儿还能这么认为，亲爱的。”他边笑边摇着头，继续往上走去。
我心里又有些赌起气，觉得他在小看我，别过头不再和他搭话。
干部贝里可罗先生的形象和我脑内的预设完全不同，是个讲话慢吞吞的矮个子意大利大爷，走在街上我绝不会认为这个人会和□□有什么关系。过分优秀的长睫毛和他莫名慈祥的爷爷脸凑在一起总是会让我走神，最后竟然稀里糊涂拿到了一份月薪300万里拉的正规合同，正规公司（当然是“热情”组织的挂牌皮包公司），正规程序，正规得没有一点□□味儿，甚至之后作为正规雇主担保长期居留移民还要去大使馆、移民局和警察局登记递申请。据贝里可罗先生含糊的暗示，我现在仅仅是办理登记短期居留即可，大概在夏天意大利官方就会出台相应的新政策，到那时再去重新申请正式移民身份。
可是这一个小时过去我怎么就要换国籍了？？？
“你在中国有工作和亲人吗？”回想贝里可罗先生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工作刚辞，亲人也基本都等于没有了。”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
所以这个好，他好就好在我可以直接一身轻地落地变成意大利人吗。
对于我提出的“这个流程是不是过于轻率，移民身份是不是太好获得了”的问题，贝里可罗先生反倒露出奇怪的神色，说每天躲在轮船舱底偷渡过来的华人比那不勒斯渔夫打到的鱼还多，你以为他们都怎么生活下去的。
我语塞，只觉得自己的三观摇摇欲坠。
旁边的霍尔马吉欧没关心移民政策问题，倒是对我300万里拉的月薪表示羡慕嫉妒恨，我掐指换算以后感觉也就是发达国家普通打字员水平，甚至比我以前的工资水平高不到哪去，不明白他到底在不平衡什么，能熟练使用电脑的文职人员可是很吃香的。
“以后你用这个和我联系。”贝里可罗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个款式普通的灰色摩托罗拉BP机，“会用吧？”
我点点头，BP机在中国还算是应用比较广泛的通信手段，不过价格让人肉疼，用起来也远没有大哥大和手机方便。至于我现在使用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则属于高端产品，用的人不多，就连我也是靠国外朋友的关系才买到，还花掉了我三个月的薪水。
“那么第一个任务的内容就在这个文件袋里，我就不多留了，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忙。”贝里可罗先生把东西递给我，对霍尔马吉欧点点头，表示不用送他下去，和任何一个普通欧洲老人没有一点区别、步履悠闲地背着手踱出房门离开了。
意大利□□还真是很奇妙，我边感叹边拆开文件袋，原本靠在窗边注视着街道的霍尔马吉欧也凑过来看里面的内容。
很快地，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原因无他，目标人物的照片上赫然是个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年纪的小男孩儿。资料里显示他是Romano家族旁系一个分支组织的继承人，近期他的父亲因拒绝贩卖“热情”的毒品被人陷害入狱，只要这个孩子一死，想必和“热情”勾结的成员就会即刻上位，大力发展毒品交易。
“这工作我不做。”我转头盯着霍尔马吉欧一字一句地说。
男人随意地翻着手里的薄薄两页文档，对那张照片也仅仅只瞟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语气平淡：“走吧。”
去哪儿？我没动，两脚牢牢钉在地板上，仿佛他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就会在这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但是这次一直表现得很好说话的霍尔马吉欧却没任由我的情绪发散，见我这副不配合的样子，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攥住我的小臂把我往门外拖，我吃痛地喊他停下，那只铁钳般的手也没有半点放松，最终半拽半拎将我塞回了副驾驶里。
我被他粗暴的动作吓住，缩在座位里没敢再吱声，眼看着他绕到另一边钻进驾驶席，把两边车窗都摇了上去。
“现在没人能听见或者看见我们说什么了。”青年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漫无目的地敲击着上面的皮料，我看到他浅褐色的有力臂膀肌肉隐隐隆起，立刻反射性地捂住刚刚被拧得发红的位置。
霍尔马吉欧表情稍有缓和，伸手过来要抓我，我下意识往后一缩，他抓了个空。寸头男人狼眼睛一眯，直接整个人压过来，两条精壮毫无赘肉的臂膀堵得水泄不通，我慌忙把手按在他胸口往外推，却是没有任何效果。
灼热的呼吸打在我脸颊，霍尔马吉欧现在和我的距离近得过分，我能感受到手掌下精健胸肌微微跳动，节奏和拂过来的热气起伏相合，车内的温度似乎在逐节升高，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颗汗珠从他下巴上滑落，没入锁骨的曲线里。
气氛不妙，我脑子发晕，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侧头避开他侵略性过强的视线。
“乖女孩。”因为侧过脸暴露在他攻击范围内的耳朵被粗糙干燥的唇啄吻着，霍尔马吉欧低哑的嗓音夹杂暖风吹进敏感的耳道，“听话，咱们第一次的活儿不能搞砸。”
我把脸转回去，竭力不带任何表情地回答：“不。”
几秒的沉默后，青年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口气和神色都变得严厉。
“如果你真这么想死，就下车吧。”
那些不合时宜的温度渐渐退却，我看着眼前森林绿的眸，里面倒映的女人似曾相识，可她的神情冷硬，失去了那夜的沉迷和游离。
好，我听见我自己这样回答，随后我的手拉开车门，脚落在柏油路面上，没有回头，没等我走出多远，车子发动的声音响起，向着和我相反的方向驶去。
于是我仰起头看太阳的形状，灼白的光点就这样刻印在视网膜上，空虚地融化了。
钱包、手机、证件、钥匙全部都遗落在车上，我想不出现在自己应该去哪，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就这样一直向前走，不理任何人，也不考虑任何事。
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分钟，一辆眼熟的姜黄菲亚特128在我旁边的路面上缓缓滑行过来，和我并排龟速前进，我眼角瞥见驾驶室里探出小半个寸头，心里憋火，加快脚步啪嗒啪嗒往前，然而这车子也像是学我般加速，始终缀在旁边不肯落下，最后我气得站住，瞪着那辆与我一并停下来的车，试图用眼神在司机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女孩子性格这么倔可不好。”霍尔马吉欧还是那样，神情三分调侃三分凶狠剩下四分都是暧昧的性感，伸出来的手里握着一小把粉白的玛格丽特，也不知道是从哪家阳台上揪下来的，我眼神从无辜的花瓣飘向男人坦然的脸，气笑出声来。
这声笑一出，举着花的青年顿时显露胜利者的神态，我也确实是无法再绷着脸了，原本满腹的怨怼弥离而散，只剩无奈。
“你用这招哄过多少女人？”望着下车锁门朝我走来的寸头青年，我狐疑地伸手接过花。
“不多，很难遇到值得让我哄的女人。”霍尔马吉欧上下抛接车钥匙，领着我往街角的店家走，神态自若地说着令人脸红的俏皮话。
意大利男人，意大利男人。
几分钟后，我和他一起坐在街角的马路牙子上，中间放着一包churros*和一杯热巧克力，两人各拿了一条蘸着吃。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在佩鲁贾的巧克力作坊里当学徒，那里面夏天很热。”霍尔马吉欧很有兴致地给我讲故事，拿着churros也没妨碍他飞快比划各种手势，“有一次天气太热了，所有的金属工具都烫手，直接去拿会烫起个泡……我们没有休息时间，你知道的，结果就是我晕了过去，掉进了冷却中的巧克力桶，那可太带劲了，直接烫掉我左边小腿和后背一层皮。”
说到这，他把西裤裤管略微向上拉，露出一片和其他部位颜色略有区别的淡淡疤痕，那形状像一朵盛开的火花，蔓延过大半小腿。
“厂主有补偿吗？”我托着下巴看他。
“补偿？我毁了一桶上好材料，他等着我痊愈以后让我赔才对。”霍尔马吉欧好笑地看着我，从袋子里摸出一根新的churros，“所以我一恢复行动力就逃走了。”
“去了哪里？”
“回了趟老家。”他把churros深深浸入融化的巧克力里，一口吃掉半个，烫得舌头有些打结，“后来就逃票来了那不勒斯。”
“你有家人？”这让我很是意外，霍尔马吉欧这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那种无牵无挂的洒脱，不像是有家庭的样子。
“曾经有。”青年轻描淡写地回答，后半句却直接转移了谈话重心，“你为什么不肯杀这个孩子？”
猝不及防被问到正在刻意回避的问题，我被嘴里的食物噎了下，一部分巧克力酱卡在嗓子眼齁得我一串咳嗽。
“对于我们来说，活下去就意味着要夺取他人的性命。”霍尔马吉欧耸耸肩，吃掉最后半个churros，“但你应该是希望活下去的，不是吗？”
我从剧烈咳嗽中缓过来，沉默看着路中间一些小石子被来往的车轮卷起，噼噼啪啪四散飞溅。
“你看普罗修特的眼神真让人嫉妒。”他也并没有刻意去等我回答，两三下舔掉指腹上的砂糖粒，继续一百八十度地发散话题，“那小子一向很有女人缘。”
“那你呢？”我忍不住问。
霍尔马吉欧笑起来，模棱两可地回答：“她们只是喜欢和我聊天而已。”
当然，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和霍尔马吉欧聊天，我想。
“你还没逛过那不勒斯吧？”要命的万人迷站起来，拍拍裤管上沾染的灰尘，伸了个懒腰，他的腿很长，竖条纹西裤很明显地衬托出这一点。我仰视着背光站着的霍尔马吉欧，他手插在裤兜里，日烧色皮肤被晒得发红。
他像有锐利尖牙的犬科生物，狐狸，狼，豺犬，鬣狗，而且无论在哪一种族群里都该是最漂亮的一头。
“我带你去逛逛，怎么样？”
口腔中甜蜜粘稠的巧克力融化，顺着食道向下，某种情感意味的毒药伪装成美食正侵入我的胃部，我没有阻止它。
“好。”
*注：西班牙油条，一种风靡的欧洲小吃，蘸浓稠的融化热巧克力酱吃。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chapter15 cioccolat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