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错》沁清

61、第五十五章

　　苏铁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他走的那天下着濛濛细雨，不大的一只行李箱子。我关门的时候他用手挡了一下，说：“嘉里，答应我，你会仔细考虑。”
　　我咬住唇，看他高瘦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远去。灰蒙蒙的雨丝笼住了整个天幕，暗沉沉的萧索。斜刺里一枝海棠从檐下娇怯怯探出来，被雨水洗刷得分外鲜亮的胭脂颜色。整个黑白的景致忽就为这一抹亮色激活，种种细微的声响喧杂在耳畔，那样的真实。
　　我在冷风中打个寒颤，想起来自己套在毛绒拖鞋里的脚还是光裸着的，裹紧了披肩一路小跑回去，“哗”得拉上了落地窗，将淅沥缠人的雨声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房间里静下来，厚厚的羊毛地毯亦在静悄悄吸收着我携进来的雨滴。我将自己深陷在沙发里，心绪纷乱。你呀你呀刘嘉里，就是这么进步的？
　　这要是本小说，指不定多少人扼腕叹息恨铁不成钢呢。鲁迅先生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到得我身上，不是悲观的宿命，而是一台不可逆转的化学式。
　　我已经不用去宁远，苏铁承认了他当初指定了这次的宣传策划交由我们公司负责是有私心。我不怀疑他，但我惶恐。印象中的苏铁自来公私分明，从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目的明确，方法得当，高效快捷。这样的阴险腹黑或许很流行，但那不是我熟悉的苏铁的风格
　　他变了。我却在这变化面前犹豫了。这就像你一个穷学生憧憬着恒隆广场里那件有着最粉嫩花瓣颜色的羊绒大衣，你为它朝思暮想茶饭不香，心底里又知道就算攒钱攒到地老天荒也是够不着的。但是有一天它打折了，打折到一个你忍不住想擦亮眼睛再看几遍的价格——商场解释说这是特别促销——但是管他的，摆在眼前的现实是，你口袋里的卡信用额足够，那个价位你也不是还不起……可是，真的要买么？
　　我得承认，我老了。现在的我已经缺乏当年那种一切不管不顾执著去爱的孤勇，这正是为什么当初我力挺小楼的原因。他身上所保留的真，正是我已经失去的。
　　小楼到得大洋彼岸，还是间或打电话过来，跟我喁喁闲谈上一两个钟头。我们绝口不提薄云天，但彼此心底都知道，他这样不断的打电话过来多少因了我是他们两个人仅存的唯一的联系。
　　我说他：“小楼，你可以再狠绝一点。”
　　他苦笑，“你是说要我连你也不再联系了么？”
　　“对。”我说，“要斩断就干脆利落些，瓜瓜蔓蔓的一把火烧光，焦黑成灰才好。风一吹，就散了。”
　　“听上去是挺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祖上是山大王，知道的嗤之以鼻你就是在吹牛皮，嘴硬心软。其实我也一样，嘉里。心里恨他恨得要死，可躺在那里闭上眼想的都是我们俩个最好的时候……”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是出国以后小楼第一次跟我提起薄云天，也是最后一次。后来我接到他电话的频率渐渐拉长，直到最后电话也不再有。
　　偶尔我会收到他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色彩斑斓的邮票，上面每次都相同的四个字，平安，勿念。
　　每次我都把它用信封封起来，再给薄云天送过去。他现在已经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大多数时候都在郊区那栋别墅里静养。
　　来开门的是方迦晴，薄云天的新婚妻子。她还有两个身份，薄氏的前市场总监和现在的代理总裁。虽然很年轻，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纪，但一直作为薄云天得力干将的她，执掌起整个薄氏来顺风顺水，毫不吃力。
　　我看过她登在《财富》上面的照片，精明练达中不失明丽，十足一女强的坯子。今天的打扮却十分家常，白色亚麻衬衣底下一条石青色的休闲短裤，同色的开襟马甲，感觉清爽大方。
　　她微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东西，退后半步往里间让客的时候，我忽然就想起了小楼来，想起来他拖着宽大的雪白浴袍，杏面含春，施施然来开门的摸样……心里面突然翻滚起来，停住了脚步说：“不打扰了，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然而薄云天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也就一段时间不见，他又瘦了。瘦得整个人似乎脱了形，扶在栏杆上的手显得骨节嶙峋。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只在他对我一笑的时候，才从那种难言的气势中醒悟，这正是如假包换的薄云天。

　　二楼的会客室面积不大，但装备齐全。落地玻璃窗保证了充沛的阳光，宽大的蕨类植物提供了清新的空气。重要的是它紧挨着薄云天的卧室，我想自他病后多少高端决策大概都在这里做出吧。
　　方迦晴是极知首尾的人，等我们落座后即找了个借口离去。我假装看不见她给薄云天背后放软垫、调整空调的温湿度和摆放在他面前一杯参茶的举动。他们是夫妻，这很正常。只要她别给我摆薄太太的架子，我会受不了，掉头离去。这个位子，本来应该是小楼的。
　　我不喜欢方迦晴，也无法喜欢她。薄云天就此评价我具有忠诚的品质，我想了想，“你是转弯抹角骂我是狗吗？”狗这种动物虽然忠诚，但有时候也避免不了盲从。它认准了一个主人，不再动摇。
　　薄云天笑了：“你觉得我转弯抹角了么？”
　　我这把年纪，已经比较沉得住气，不再被撩拨一下就暴跳如雷：“是，您挺直截了当的，是我自己反应迟钝听不出来……不过，我的确不喜欢方迦晴，我也没办法喜欢她。”
　　薄云天拿起面前的参茶来，啜了口，淡淡的说：“迦晴她人不错，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麻烦？我闻言挑眉。
　　薄云天说：“你一直在怪我，对不对，嘉里？”
　　我沉默不语。是啊，我怪他，我怪他患了绝症却为什么不说，独自一人去背负还把所有关心他的人推开，我怪他为什么默许了方迦晴的提议找了她来做遮幕并以整个薄氏来做交换，我怪他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慨然赴死了，其实一切的一切还都横亘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改变。
　　且不说小楼，那方迦晴真就只为了薄氏数十亿的资产么？她对他的一举一动，不像单纯的崇拜钦佩，像他以为的那样下属对上级的正常感情。那双细长的极具东方特色的眼睛里除了精明练达，还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隐忍不发的全部爱恋。
　　我只能说，她很有手段。这些手段虽不能说卑劣，但是拿捏的火候时机无疑不巧妙。我怀疑她老早就对薄云天存着些桃红色的念头，只苦于没有机会。我鄙夷她，这种借势上位的小人心性，哪怕她明天成就了则天大帝，仍无法抹去这一段暗箱操作的历史。
　　薄云天说：“嘉里，你不明白我的心情。你知道的，我没有后代，我半生的精力都耗费在了建筑薄氏大厦的一砖一瓦中，公司它就是我的孩子。她也知道，从年轻轻刚一毕业跟着我打拼到现在。迦晴她人聪明，也够狠毒，再加上手腕灵活。要托孤的话，没得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那帮亲戚们不说，光是围绕着遗嘱扯皮就会影响股市的波动…….小楼很激动，那天闹到公司里来。所以她提议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其实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我们都是固执的人，固执的用自己的方式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固执的采用自己以为的对所有人都好的办法，可是结果呢？而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已经开花育实，无可逆转了。
　　开门的匆匆一瞥中我看到了方迦晴的小腹圆润，或许薄云天会告诉我说那是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试管婴儿的杰作，又或者她处心积虑要为心爱的人留个后代，或者方迦晴巧舌如簧说服他这是为了薄氏的将来考虑也好…….
　　我只能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出门的时候是保姆在那里送客，方迦晴不知去了哪里。我想她这个段位的人应该不屑于偷听，但以她的聪明对我们谈话的内容多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栋别墅环境优美，离市区也不算得太远，交通便利。然而我惭愧，刚才对薄云天说了谎。我说会再来看他，其实我不会再来了。
　　薄云天，义薄云天，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英雄样的人物……我不忍心看到英雄末路。
　　他方才强撑着精神讲了那么久，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正午时分的日头正强，阳光晕开了我的脸颊，但我却感觉不出丝毫的温暖来。忽然就掏心掏肺的想念小楼，然而我掏出手机，人名后面的号码却是空白。
　　小楼啊小楼，你可知你恨着的怨着的念着的爱着的阿云，他命不久矣了么？

作者有话说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嗳，我是真的喜欢小楼，喜欢这样具有真性情的人，无论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