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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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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依是我之前的一个病人。
林予泽大概想了一会儿这事儿要怎么讲才能讲清楚。才开了个头,车厢里便只剩下了他冷静的声音。
大概是我才进临床半年时候接的一个病人吧……是很严重的胸主动脉瘤,医院那边已经下通知书了。最多还能活一个月左右。
肖文晚是她丈夫,摄影师。很爱很爱她。
通知书下来那天,他跪在地上求我,求我救救萧依。
那个时候我拒绝了,可到家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另一种手术方案。
那方法很创新,创新到医院里没有一个心外的医生做过。
既然别人不行,那就我来。林予泽讲到这里的时候苦笑了一下,那时候太自大,心高气傲的以为,只要理论上行得通,那就没有问题。
结果问题就出来了。
摘肿瘤的时候,萧依突发了心脏病,她的心跳没能支撑到手术结束。体外循环也拯救不了越降越低的心率。
我放下止血钳的那一刻,她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
这里隔了很久的沉默,林予泽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眼眶变得通红。
口吻依旧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可其实林予泽是在将心里面结痂已久的疤给挖出来,鲜血淋漓,带着新鲜的疼痛。
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没办法直视肖文晚的眼睛。那眼睛带着的期待,从看见白布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绝望。
陈载阳想起车祸中那位叔叔的目光,感同身受起来。
告知死亡已经够难受了,更别说还是这样的情况。
林予泽停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
手术之后,专业的医疗鉴定团队介入,判定我无过错。但肖文晚完全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把我告上法庭,却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我无能为力,只能看他陷入越来越深的痛苦当中。之后我每一天的梦里面,都会出现那样的眼神,肖文晚狰狞着面目对我大吼,告诉我萧依原本还能活下来。
之后我私下找了肖文晚,赔偿了二十万给他,并承诺之后的两年都会给相应的钱。我在为我的自大付出代价。
这几年里面,他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贪婪。我实在负担不起了,于是他便三番五次的联系我,甚至到医院里找人,用萧依的死来威胁。
因为对萧依一直怀有愧疚,于是我没有报警。直到前不久,肖文晚变本加厉的索取。我明确的告诉他,我不会再付一分钱。
本来以为他会消停下去,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没想到他越陷越深,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我是个罪人。
林予泽垂着头,眸子暗淡。陈载阳第一次听林大夫说这么多的话,还是如此沉重的事情。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若是当时不做这个手术,萧依顶多能活一个月。但如果成功了,萧依会和肖文晚一直幸福下去。
可惜手术中突发心脏病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为了抓住那一点点的希望,肖文晚赌出去了全部,赌的满盘皆输。
林予泽则为了心里的愧疚,痛苦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
这件事情谁也错了,谁也没错。但肖文晚演变成今天这样,已经是陷入了疯狂的地步。可悲又可恨。
陈载阳听完之后良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前只觉得林予泽心思深,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事情。
“……温医生知道吗?”陈载阳想了一会儿,只问出了这句。
林予泽微微抬起头来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回答说:“知道一点…但是不全。”
温医生也不知道……所以那么多的时间,林大夫都是一个人在这样自责和愧疚的情绪里度过的吗?没有人陪他,分担哪怕是一点点难过吗?
陈载阳没办法想象,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林予泽孤身坐在床上。或是被梦魇缠绕,或是惊醒。从黑夜坐到清晨,回到医院又得面对那么多的病人,对着那么多双期待着的眼睛。
他也不是超人,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啊……
陈载阳嘴唇翕动,他轻轻的把林予泽的肩膀揽了过来,拥进自己的怀抱里面。
林大夫一米八的个子,抱起来却是小小的一个,消瘦的让人心疼。
“没事儿了,已经没事儿了。”陈载阳心疼的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林予泽的脑袋,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你从来都不是罪人,你只是想救她。”
林予泽僵硬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从来没有如此的轻松过。身上的重担卸下,只剩下了单纯的情绪。
“小太阳在呢,林大夫就永远不要害怕。”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拍打着车窗。前路变得有些朦胧。
车里没开空调,林予泽身上披了条陈载阳的小毯子,温暖熟悉的味道。
可能是很久没有宣泄过情绪了,没一会儿林予泽就觉得困。
雨刷来回摇摆,车里的灯昏黄,陈载阳一直没说话,偶尔问一两句“冷不冷?”
林予泽摘了眼镜,揉揉眉心。他本来近视度数不太深,但拿了眼镜看东西就会模模糊糊的。这会儿看陈载阳也像是蒙了一层滤镜,倒是像电影和油画里面的人。
氛围很好,林予泽于是便放轻松的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陈载阳在,他就安心。
温医生说的对,有个人依靠也挺好的。他的小太阳真的在成长。
陈载阳握着方向盘,看着往前延伸的路,思绪却菀杂。
副驾驶上林老师睡的很安静,却看的陈载阳呼吸都跟着疼起来。
——林大夫是我的人,现在半点儿委屈也不许受了。
在外面吃了个饭,天就差不多黑了。到家之后没开客厅的灯,林予泽洗完澡之后就直接被陈载阳裹好被子送到床上休息去。
大衣脱在外面,陈载阳顶着擦头巾出来收拾东西。忽然听见林大夫的手机响。
拿起来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陌生号码,短信栏里还带着一排红彤彤的点。
陈载阳看着这些皱起眉来,他往屋里看了一眼,点开其中一条短信。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又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他走出阳台,把玻璃门关上之后轻手轻脚的接通了。
“…林予泽!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歇斯底里的喊叫,肖文晚的声音刺耳的可以。陈载阳阴沉着脸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别以为躲过了这半年之后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依依的死我记一辈子!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一天别想清净的过下去!”
“不接电话是吧?我换着号码打!我去你医院闹!”大概是今天的事情真的激怒到肖文晚了,他近乎疯狂道:“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追过去!林予泽你……”
后面的话听的让人心惊胆战,甚至有些已经上升到了人身威胁。陈载阳顿了一下就马上挂了电话。
初春夜晚的风依旧带着寒,陈载阳在外面站着,直到被风吹的打了个冷战才反应过来。心里一股恶寒潮水般涌上来。
手里攥着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他强忍住想要砸掉的冲动,咬咬牙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回屋子里面。
啾啾从对面飞过来,站在陈载阳肩膀上歪歪脑袋——平常这人总是会拿着零食过来,笑着喂它。结果小文鸟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于是又叽叽喳喳的飞回杆子上。
陈载阳拿出手机来记了一下刚刚打来的电话号码,然后颤抖着手把林大夫的电话卡给拔掉了。
屋子里很暗,陈载阳胡乱擦了擦头发,然后便拿起手边的外套。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卧室,确定林予泽已经睡了之后,才回到客厅里面。
钥匙、手机、烟……简单拿了几样东西就准备出门,陈载阳走的时候还特别转过来,拿着钥匙把门反锁了。
在家好好的。等我。
陈载阳稍微停顿了一秒钟,然后便飞奔下楼。
……
警察局的灯无论多晚都亮着,陈载阳把车停好,熟练的找到了入口。
他把屏幕上的记录伸过去看,“这个号码,能查到打过来的地方吗?”
陈载阳在警局里有个之前认识的朋友,那时候查林予泽的消息也是靠他。
朋友接过来看,坐在位子上问:“能是能,但你要干嘛?”
“治安管理,你管不管?”陈载阳把一张全是肖文晚威胁短信的照片拿给朋友,“赶紧查,我晚点儿还得回去陪林大夫。”林大夫睡觉浅,醒了就不好了。
朋友盯着照片里的内容看了一会儿,立刻坐直了身子。“你别急,我去喊信息部的过来。”
大数据统计下的每一个线索都像清晰的线头,只消轻轻一提,所有的信息都公开透明的呈现出来。
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朋友便喊旁边的陈载阳过来。
“地址查出来了,就在这儿往北的一个郊区。范围可以缩小到这家便利店附近……”朋友拿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陈载阳抱着胸弯腰看。
朋友不一会儿讲完了,抬头看人。陈载阳挑挑眉,“看我·干嘛?抓人啊!”
“抓什么人?”朋友喝了口茶。伸个懒腰坐椅子上,“这种口头威胁的,最多只能处五日以下的拘留,或者罚个五百块钱顶天。”
“操……”陈载阳啧了好几声,没想到处罚会这么轻。他摸了摸手腕,又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去吧去吧,为民除害。能拘个几天是几天。”就当是给肖文晚一个警告了,反正不能坐以待毙,让林大夫又陷入之前那种恐慌里面去。
陈载阳拍了拍朋友的背,“回头请你吃饭。就当帮兄弟个忙了。”
朋友叹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拿起对讲机,朝对面说了几句什么,便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陈载阳一路飞驰回家属楼下,开门的时候悄无声息的。
屋里还是走的时候那样安静。他迈进卧室里,看见林予泽还安稳的睡着,于是才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把自己也塞进去。
被窝里是暖的,人心也渐渐暖和起来。陈载阳凑过去,揽着林予泽的腰,亲了亲他的耳尖。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