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山鹿

19、第 19 章

　　午饭池凉雨没有吃，她趴在桌子上，脑中一片混乱，开始她试图通过看书来缓解胸口的窒闷，可是没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甚至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她觉得冷，想喝口热水，保温杯里有水，她拿过来抿了一口，忽然意识到这个杯子是他送的，于是举起来，没有一丝犹豫，朝着讲台扔去，砰的一声，杯子撞在墙壁上，随后滚落在地，水流出来，在地上积了一摊污水，瓶身和杯口都跟着沾上了脏水。

　　去吃午饭的同学渐渐回来了，每个进来的人都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杯子，他们奇异地看了眼池凉雨，没有人去捡，任它在地上躺着。

　　池凉雨埋下头，她想了很多，开始回想起第一次在桌洞里发现东西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高二，初春吗？她记不太清了，很普通的一个早晨，她从桌洞里拿书，发现里面被人放了东西，是一把尺子，她到现在还记得什么样子。

　　塑料材质，整体透明，黑色的刻度，尺子质量很好，正好她丢了一把尺子。

　　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开心吗？害怕吗？不，不是，是仿佛得到了救赎，她欣喜地想，原来还有人喜欢她。可同时她又惧怕，不知道是谁趁着她不在，往她的桌洞里塞东西，那个人又有没有翻看过她的桌洞。

　　矛盾的情绪逼得她很难受，她就把尺子丢掉了，第二天桌洞里却又出现一把新的。

　　那把新尺子她也不敢要，放到了讲台上，当成别人丢失的东西上交。

　　可其实她好开心，她没被人喜欢过，她妈只爱她爸和她弟弟，她爸只爱外面那个女人和女人的孩子，只有她是可有可无，她一直都知道。

　　在学校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庭，没有人知道她的不幸，她以为她可以交到朋友，有可以一起去吃饭的人，有可以一起聊天互相倾诉的人，她在高一努力过，可是高二分班，她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里，曾经和睦的同学关系似乎在突然之间变得破碎。

　　她明明没有做任何事，她没有做过任何理应受到惩罚的错事。表白信被贴到告示栏，明明是一封匿名信，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是她？因为她是闻默的同桌吗？

　　池凉雨从来都不明白，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答案。

　　后来呢？

　　池凉雨有点喘不上气，像溺水的鱼。

　　等待是很痛苦的事情，教室里每进来一个人池凉雨都下意识抬头去看，然后死死盯着人看。

　　“看什么看啊？”有脾气不好的，已经朝她呵斥。

　　池凉雨根本没在意，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在很久之前就出现过的念头，现在它在发酵，等待爆发。

　　等了不知道多久，闻默从外面进来，少年穿着藏蓝色的外衣，扣子没扣，露出里面的米色薄毛衣，干净规整，他正和旁边的人说话，视线扫到地上躺着的杯子，未说完的话猛地止住，笑意瞬间收敛干净。

　　他还没有来得及扭头看一看杯子的主人，脸就被手机砸个正着，眉骨瞬间青了。

　　可这还没完，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池凉雨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闻默被打得偏过了头，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大家都被这意外的一幕惊得忘记了发声，呆愣愣地围观着这样堪称离奇的一幕。

　　池凉雨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她的手在发抖，耳边只有刺耳的噪音，像是夏日里的蝉鸣，吵得她耳朵什么都听不到，从没有觉得教室里这么嘈杂过，她看着闻默，他那层温和的表象终于凝固，有些狼狈。

　　只有池凉雨知道，那层表象下面的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神，怎么能这么可怕呢？

　　她以为那是救赎，可没想到是他见不得人的卑劣。

　　“免费汤你干什么？”宫筠先叫出了声，像是一滴水滴进了热油锅里，教室里开始沸腾。

　　池凉雨猛地被惊醒，她踉跄后退了半步，满脸陌生地看着闻默，像是从未认识过他，双目通红，目光尖锐，咬牙切齿，都不足以表达出池凉雨此刻翻腾的内心，她开始质问：“骗我很好玩儿吗？”

　　闻默垂眼看向地上躺着的手机，屏幕已经摔碎了，割裂出蛛网一样痕迹，好看的极光色机身沾上了灰尘，那是他花了一个下午才为她选定的手机，是他在晚自习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偷偷藏进她桌洞里的手机。

　　里面的每一样程序都是他为她设定好的。

　　心口有点闷，这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闻默莫名觉得害怕。

　　“闻默。”池凉雨受不了他的沉默，扑上来要打他。

　　反应过来的班里同学将她架住，一直呆愣着的少年则被几个同学护在了后面。

　　池凉雨讨厌现在的无力感，她挣扎着，还是被人拽离了闻默的身边，彭佳瑶打了她一个耳光，恨恨地说：“还给你。”

　　池凉雨一脚踹到她肚子上，彭佳瑶当即就跪倒在地，疼得起不来。

　　“免费汤你嚣张个什么劲儿？”有人抓住她的头发，力气大的似乎要揪掉一层头皮。

　　“够了。”闻默终于出声，他推开人群过来，站到池凉雨的面前，向她道歉：“对不起。”

　　池凉雨挣脱出来，一把将他推开，走回座位坐下。

　　闻默闭了闭眼，没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走回去把杯子和手机捡起来，就回到座位坐下了。

　　似乎隐约意识到了某种古怪又难以置信的东西，班里同学没人去打扰闻默，午间自习时的纪律好得惊人。

　　池凉雨晚饭也不想去食堂，可就算她没有胃口，人体关于食物的需求，使得她的胃部开始疼痛，没有办法，她只能去食堂吃饭。

　　她只买了一个饼，边走边吃，回到教室前刚好吃完。

　　教室里没几个人，池凉雨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就打算把数学试卷拿出来做，手摸进桌洞里，先摸到了一张纸条。

　　池凉雨眼皮一跳，犹豫了下，鬼使神差地拿出了纸条。

　　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要追你，是的，毫不客气地说，我想□□。

　　池凉雨直接将纸条撕成了碎片，碎到不能再碎。

　　她喘着气，怒火无法平息，如果闻默现在在班里，她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揍他。

　　可惜闻默很有先见之明，他不在教室，没有出现在池凉雨的眼前，而等到他贴着上课铃声进班，池凉雨也不可能为了一堆碎纸在老师进来教室之前，冒险去揍他。

　　晚自习很快过去，下课铃刚响池凉雨就立即停笔，开始收拾东西，校车不等人。

　　把回去要看的书装起来，池凉雨拉上书包拉链，摸到上面挂的米老鼠，犹豫了一下，想着回家再取下来，现在没时间弄。

　　她背上书包，才刚走几步，过道里被人绊了一脚，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往旁边歪去，但是过道两边都是课桌，她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女生桌面上的书，哗啦啦，书本落了一地。

　　着急回家的学生直接跨过书本出去了，但一不小心就踩到书本上，留下脚印。

　　女生急得赶紧蹲下身去捡，偏偏一直有人经过，阻挡她捡书，女生生气之下狠狠瞪了池凉雨几眼。

　　池凉雨也没法解释，弯腰把自己脚边的几本捡起来，看时间不够了，着急要走，就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赶校车，我先走了。”

　　说完就要走，可才动却被人拦住了，彭佳瑶可算是逮住了一个道德机会，指责她：“撞倒了别人的书就想跑，懂不懂礼貌啊？”

　　“我要赶校车，让开。”池凉雨不想跟她啰嗦。

　　“凭什么让开？”彭佳瑶嗤笑，就是知道她赶校车才更要拦住。

　　池凉雨直接上手推她，彭佳瑶立马尖叫起来，这会儿班里没剩下多少人了，基本都是住校生，好多都要写作业，听到动静后，有人不耐烦地说：“免费汤你能不能少惹事？”

　　“她叫唤关我什么事事？”池凉雨立刻回嘴。

　　“很嚣张啊？信不信我揍你？”那男生站起来指着她说。

　　宫筠噗嗤笑了，阴阳怪气地说：“班里就她说不得，你说一句她能回你十句，明明是她把章珈的书弄地上了，捡都不捡就想跑。”

　　“是彭佳瑶故意绊我，你怎么不说？”池凉雨捏着拳，扫了她们一眼，使劲撞开彭佳瑶，跑出了教室。

　　见状闻默笑出了声，撑着下巴目送她离开，才合上笔站起来。

　　等池凉雨下楼，校车刚好开走，她想追都追不上，抓着书包带子，站了很久，身上没有坐出租车的钱，她也没有手机去和家里人联系。

　　池凉雨默默走出校门，外面的共享单车要手机扫码，她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

　　学校离她家的距离，如果是坐车，那就挺近，池凉雨没有试过步行回去，现在已经是九点多，她不确定十一点之前能不能回到家。

　　学校这边小区多，池凉雨穿过斑马线，回头看到学校就在身后，隔着一条路，明明感觉走了有一段距离，结果才离开学校的校墙。

　　池凉雨有点泄气，她面临着一个难题，平时坐校车上下学，熟悉道路两旁的建筑风景，可是没有实际走过，她不知道路该往哪个方向拐。

　　最后池凉雨干脆不纠结了，依靠对建筑物体的熟悉程度来决定路口的转向，可走过一个小区，道路两旁的景象突变，她不确定是不是公园，在A大附中上学这么久，她没来过，道旁都是树，晚上显得阴森森的。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高中生，又是女生，男生走夜路不会担心太多，可她不行，针对女孩的犯罪太多了。

　　身旁有车路过她都要心跳加快，生怕遇到拐卖人口，就像新闻上说得那样，一辆车突然停开到女性身边，车门打开直接把人拉进去，从此人就失踪了。

　　池凉雨害怕，不过还好，走过这一段路，前面就能看到沿路开的店铺。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一辆黑色轿车开到池凉雨身边，她吓了一跳，赶紧加快脚步。

　　车窗打开，闻默叫她：“池凉雨。”

　　池凉雨松了口气，但是不想看到他，埋头往前走。

　　车又跟上，闻默说：“不想这么走回去就上来，我送你回去。”

　　看她不理自己，干脆吓她：“前面有一段路在施工，周围很荒凉，你要是胆子大尽管试试，遇到了抢劫，一不小心小命没了。”

　　池凉雨猛地停住，轿车也紧跟着停下，车门打开，等她进去。

　　池凉雨没犹豫，矮身坐进了车里，她才不找罪受，比起磨破脚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还要因为回家晚而挨骂，只是忍受和闻默共处一个空间，她知道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