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晓》零枢

1、瘸腿的流浪狗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许江黎去了F国演出。为了达到完美，不眠不休两天两夜累到双臂抬不起来，回到酒店连洗澡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干脆躺在床上就睡。第二天下午是被助理李美娜打来的电话吵醒“先生，您昨天的演出大获成功！获得了业界很高的评价，甚至有人说您的手指弹出来的不是琴声而是生命！我们几个打算晚上去给您庆功呢，听说这不远处有个酒吧很有名族风情，一会我把地址发给您，您一定要来哦，不可以拒绝！”还未等我开口，美娜就挂断了电话，这丫头是打定了许江黎一定会拒绝所以不给开口的机会啊。
　　“酒吧？”许江黎犹豫了一会“罢了，就当给他们放个假”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三十，匆匆洗了个澡拿起手机便出门了。不得不说美娜这次选对了地方，酒吧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暖色调的灯光打在红色的墙上尽显欧式复古风，这跟坐在吧台前正喝着一杯白兰地的许江黎倒是十分融洽。要是高台下没有那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男人不停的朝着台上几个穿着当地特色的花裙在台上跳舞的女孩吹口哨的话，他还真的就喜欢上了这个酒吧。
　　“怎么样？不错吧？”徐嘉毅看了看高台上跳舞的姑娘又转头又向许江黎挑了挑眉。许江黎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盯着杯里的酒没有回答。
　　“不是吧？这你都没感觉？看看这婀娜多姿，这白如雪的皮肤，还有这大眼睛！这在国内可算得上是极品啊！许金主，你要是这样的女人还看不上那你到了四十岁还是个光棍。”徐嘉毅看着镇定自若许江黎，一脸的不可置信。
　　“得了你，先生这般人哪能跟你一个品味？你天天在工作室里就跟塑料模特打交道，还都是男模！看见个女人就饥不择食，先生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钢琴家见过的美女那不得比你多太多了？先生有自己的想法，倒是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少操心先生多操心自己吧！”美娜一个白眼怼得徐嘉毅哑口无言，他气不过起身跟她争辩起来“我大名鼎鼎的服装设计师徐嘉毅会没见过美女？李美娜你开什么玩笑！要不是跟你家许金主是兄弟，我会留在他身边给他做衣服？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许江黎亦然觉得有些乏味也懒得身后两人的辩论赛，半杯白兰地入口，“我出去透口气。”丢下这句话不再管身后事便走了出去。
　　十二月的天还是很冷，迎面吹过来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许江黎朝着北边比较安静的地方无目的的走着，越来越安静，眼前黑漆漆的建筑破烂不堪，连沉重墙都是用木头代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已经晚上八点半了，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就连经过的车辆也少之又少。
　　“今天就赚了这么点？真是个没用的废物！”一处小巷后面传来一位中年男人的骂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十分刺耳。
　　“能...能不能给我，给我留点...我姐姐她...”青年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薄弱，死死的盯着中年男人手里的钱。“哟呵？你们听见没？他要我给他留点？哈哈哈哈，小畜生我可告诉你没有哥哥我们，你跟你那病秧姐姐早就死在了那些外国人的床上！还有脸跟我要钱？我呸！你跟你姐都是烂货！”中年男人毫不客气的跟另外两个男人无休止的谩骂着，“我求求您了，求求您，给我留点钱我真的很需要钱！”青年跪在布满了稀泥和碎石的地上，死死的抓着中年男人的裤子，眼泪夺眶而出。为首的中年男人用力拽着青年的头发“不长记性是吧？今天哥哥们就给你长个记性！让你知道将来该怎么“孝敬”长辈！”几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对着青年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停的骂着“烂货”青年死死的抱着头一声不吭的蜷缩在地上，任打任骂。
　　许江黎停下了站在马路边静静的看着对面小巷发生的一切。十七分钟以后，几个大汉踢累了往青年身上狠狠的呸了几口后数着钱离开了。许江黎点了根烟，看着前方在地上剧烈抖动的青年，打火机的声响让他好似惊弓之鸟，他猛的抬起头与许江黎四目相对。刺骨的凉风吹在他紫了一大片的脸颊上，他很快擦干了眼泪，扶着墙艰难的起身拍了拍满是脏物的衣服猛的又坐了下去，青年到颈部的短发全都裹满了浆泥，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
　　站在马路对面的许江黎走了过去，他想看看这个可怜虫会不会死在这。青年吃力的抬起头望着许江黎半天“先生，有事吗？”
　　许江黎蹲下来伸手替他抹去了嘴角的血渍“你倒是挺坚强啊？”一团青烟吹在了青年的脸上，他被突然伸过去的手吓了一跳。许江黎见他久久不说话，站起来把烟对着墙掐灭丢在地上踩灭了那点星火，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可怜虫“为什么不向我求救？刚刚我就在你对面，你看见我了吧？”青年震惊的看着许江黎。
　　随后又打量了一下许江黎低下了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我的确看见了您......先生是富人区的人吧？我这等烂人能在您面前出现就已经是污了您的眼睛，哪能奢望您......嘶......”腹部的疼痛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许江黎把大衣脱了下来丢在他身上，从钱包里拿出所有现金丢在地上“你今天让我看了一出好戏，这是小费。”
　　许江黎刚抬步青年急忙拉住了他的裤腿，“先生，我并没做什么，不能要您的钱.....”青年抬起头看着他，犹豫了两秒后咬着牙开口说道“先生我现在的确很需要这钱......我在麒麟工作……您要是有需求可以去那里找我......嘶......除了做能威胁到我生命的需求以外，别的东西我都可以做......我，我叫秦悦。”秦悦说完又心虚的低下了头，心跳得厉害，十分害怕许江黎反悔把钱拿走。
　　许江黎低头不削的看了一眼在地上忐忑不安的秦悦“你觉得，我需要你这种人的帮助？你这种人，还怕死？”秦悦随之哑然“我……我……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就像路边瘸腿的流浪狗，我恰巧路过碰见你，看你太可怜，给你一点吃的。”秦悦再次抬起头与那双寒气逼人的双眸对上，欲言又止的秦悦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生说得是，是我不识抬举，您别生气......”许江黎不想再听他的废话，大步往前走去。
　　秦悦看着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身上的大衣，用他最大的声音对逐渐远去身影喊了一句“无论如何，先生谢谢您！”
　　许江黎停下了脚步，又点上一根烟，一口白雾缓缓而出。有意思，一条任人宰割的可怜虫竟然也怕死？还懂得恩情？

　　十点的时候许江黎刚回到酒店就接到了徐嘉毅打来的电话“许金主你上哪去了！美娜去外面找了你半个小时！我让她给你打电话她又说你这两天太累了害怕打扰到你，真是......”
　　“抱歉，走的有些远忘了时间。我已经回酒店了，让她别担心我。”许江黎揉了揉眼睛打断了徐嘉毅的话。“你去哪了？”徐嘉毅问道。
　　“走到了这个国家的贫民窟，看见了一个中国人。”
　　“你疯了吧！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小心他们身上携带着病毒，你是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有多变态！里面没有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恶心！”
　　“我知道有很多华人在这个地方，但没想过得这么惨烈，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那样活着简直就是屈辱”
　　“你啊，就是投胎太顺畅了衣食无忧罢了，不清楚这里的人和事。”徐嘉毅听电话那头并没有打断的意思又继续给这位金主讲解“这里有一个人人避之的贫民窟，贫民窟的华人并不受当地人的待见，当地人不雇佣难民，他们的生活都是靠□□或者运毒品来维持生活，拿着微薄的收入。很多人身上都携带着性病，什么艾滋病都是常事，不管做什么都是受着非人的待遇，八零年代有数不尽的华人到这里来工作，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有着高额的工资，后来华人越来越多，这个国家便开始赶人，有的人为了能继续留下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更改国籍，而穷苦的华人没有那个能力更改国籍，他们就成为了偷渡者，又不愿意回去。由于在这里的华人太多，政府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干脆把没有身份的华人放在了贫民窟，而现在这些贫民窟的人多数都是曾经身份的那些华人的后代，F国不承认他们而他们也不能回到中国，在这里永远的苟且偷生......”
　　向来锦衣玉食许江黎听到这里不由得一震，根本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青年，猛的回想起中年男人对秦悦说的话“他跟他姐姐会死在床上是什么意思？”
　　“哈？什么死在床上？”
　　“你在这里生活过两年，比我了解。帮我查一个地方，麒麟。”许江黎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这句话，随后没等徐嘉毅问清楚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地方赶兴趣，也许是徐嘉毅说的话让他想起那个可怜虫秦悦。他撒谎了，他在欺骗自己。他明明就是想去了解那个说话都卑微极致的秦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活在二零一六年他真的不敢相信，如今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种生存环境以及这种毫无尊严的人。
　　起初他十分气愤的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对面那个瘦弱的身体躺在泥浆地里，寒风凛冽他只穿了一件薄棉衣。任打任骂。他没有尊严吗？
　　当他把大衣和钱丢在了他的身上，他看着绝望的青年脸上有了希望，好像刚刚挨打的那个男人不是他一般，只是一瞬间又变得小心翼翼卑微到了极致。他说他是条“瘸腿的流浪狗”他像狗一样跪在地上要钱，许江黎打心底里看不起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都快被打死了也还手也不求饶还死死的盯着钱。钱有命重要？
　　他算什么男人？
　　许江黎毫不掩饰的羞辱他是一条狗，他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许江黎看见了对方眼里的一股巨大的悲伤，仅次一秒钟如洪流般涌进了许江黎的心里，他开始有些后悔说出那句话。
　　他好奇那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青年，也想知道他眼里的悲伤从何而来，为什么他看起来孤独又倔强。
　　我只是可怜他对吧？许江黎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雷雨交加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