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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死不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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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子祟和现在一样,虎牙尖利,一咧嘴就会露出来,他们两个各自落单以后遇上了,站在不同的立场上,理所当然地大打了一架,胜负难分,他自己摔了一跤,摔断了一只角,坠下归墟。
归墟是无底之海,五座仙岛就飘浮在归墟上,一旦坠落,则必死无疑。
关键时刻,是湛离一把把他拉了上来,捡走了他的断角,以断角为约,悄悄把他放走,约定他以后再不许随意伤人性命,日后相见,定将断角归还。
而阴阳塾包围于仙庭之内,却又独立于仙庭之外,乃至纯至净之所,保护并养育着稚嫩柔弱的准神们,无法容纳任何煞气,为了遵守诺言,他只能把这一截断角,用神力包裹,连同从子祟身上剥离的那一丝煞气,一起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藏,就是整整八百年。
心口又被什么东西一撞,闷疼闷疼的。
自从见到这个男人起,在心脏深处砰砰乱撞的,不是小鹿,而是他藏了八百年的断角。
子祟咧嘴一笑虎牙尖利,和记忆里那个披头散发的小煞童一模一样,只是……
他是煞童,依靠杀戮而活,人命二字,于他而言,宛如粪土。
八百年前是这样,八百年后,依然是这样。
几乎没到膝盖的煞气雾海突然剧烈翻滚起来,排山倒海,凝聚到他脚下,缓缓升起,一时之间罡风大作,沙尘迷眼。
明明退一步是晴空万里,往前一步却是逢魔之时,头顶的雨云越压越低,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心口里的断角,扎得他疼到窒息。
“湛离上神……与在下这个低贱的区区煞童,似乎还有桩未了的恩怨……”
他伸手摸了摸左边额角的伤疤,坚硬的骨质经过八百年,甚至有点硌手,煞气升腾起来将他包围,聚集在他背后,似乎有一只猛兽躲在他身后张牙舞爪,修长的手包裹在煞气里,反而显得格外苍白。
一双眼,却是通红如血,一如头顶雨云里时不时响起的闷雷。
湛离心口越来越疼,不得不花更大的神力去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眉头皱起来:“八百年前的断角之约,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再伤人性命,可……”
这些感染了瘟疫的村民,何其无辜!
而他竟想无故屠杀一整个村落!
村民知道有人来救他们,纷纷挣扎着无声求救,那一双双渴望生的眼神,比子祟的断角,还要让他心疼万分。
子祟只是笑,格外灿烂,恍若未闻,白牙森森:“所以……你才是神呢。我是煞童,以杀为命,当年的约定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有答应过吗?八百年过去,上神难道还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以为说两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就真能渡尽地狱?”
湛离鲜少动怒,他在九天之上养尊处优,徜徉在一片温柔的海洋之中,这次怒气上来,就难得皱起了眉头,身上隐隐有神力流转,随即义无反顾地踏进了煞气的海洋里,所到之处,煞气退散。
“我只问一遍,这些村民,你放是不放?”
子祟“呵”了一声,掌心里的煞气犹如火焰越窜越高,连头发都被煞气撩动,抬起头来笑得更加张扬,一字一顿:“不放,你又奈我如何?”
湛离凝起神力,凭空召出一把银色的长剑来,剑身上刻着“听羽”二字,修长的剑刃在浓郁的雨云之下依然熠熠闪着光芒:“那就再渡你一次!”
他率先出手,利剑听羽上凝聚着干净澄澈的神力,挥动间就引来罡风阵阵,如刀似刃,锋利无比,轻易就将头顶的雨云劈开一角,有光线趁机倾洒下来,笼罩在他和那些村民们身上。
宛若神祗。
当光芒披在他身上的时候,青衣的男人拧着眉宇,不辨悲喜,只能看见那张脸上凝聚的悲天与悯人,就连手里的利剑也被贴上了斑驳的佛光,透着斑斓和温柔。
子祟心肝发颤,因过于激动而不断战栗,眼底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不愧是神。
他心道。
然而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更加疯狂,他是没有感情的,但此刻,却有真真切切的恨意和杀欲在他心底肆虐盘旋。
八百年了。
他等今天这一重逢,等了八百年。
他想,湛离等这一天的“感情”,应该是没有他激烈的。
煞气宛若惊雷平地而起,凝聚成骷髅的模样,拖着长长的黑色烟雾,发出“咕嘿嘿”的诡异笑声,向湛离飞去,一碰到他的神力,就炸开一朵又一朵的烟尘。
而骷髅一在他耳边炸裂,就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宛如猫儿的利爪划过瓷器,刺拉拉的,顺着四肢百骸钻进心底,直刺耳膜,让人忍不住心底发憷,被逼得只好竭力躲闪。
浓厚的雨云之下,两个人几度近身,子祟从来不用什么兵器,煞气包裹在拳头上就坚硬如铁石,死死捏住他的剑刃,径直把他逼退了两步,尖利的剑刃在他手心,甚至闪出刺眼的电光,他笑意张狂而疯魔,甚至还能抽空出来嘲讽:“湛离上神这八百年,怎么更退步了?想来养尊处优惯了,日子过得不错吧?”
随即又摇了摇头,拖长了语调,目光深沉:“……这样可不好玩。”
煞气迅速从他掌心顺着剑刃攀爬而上,湛离神力大作,将他连人带煞气一块逼退,挥剑回了一句,一本正经:“我不造杀业。”
子祟却仿佛听了什么最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不造杀业?那你知道,你八百年前放我一马,这八百年里我帮你造了多少杀业吗?”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抱成一团的无辜村民,咧出那颗小小的虎牙:“需要我当面帮你再造一造吗?”
湛离紧紧皱起眉头,终于被成功激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甚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没再说话,径直欺身向前,终于动了杀招。
他哈哈大笑,虽然笑意不及眼底,听着却格外欢愉,他张开双手,凝聚在身后的煞气暴涨数倍,幻化成笑面的骷髅劈头盖脸向他袭去。
“对!就是这样!上神来啊,八百年前那一架,还没分出胜负来呢!”
湛离手腕一侧,挥剑间凝出数十道幻影,将那些炸弹似的骷髅逐一击破,在骷髅炸裂的惨叫之中径直逼近子祟,利剑直取他项上人头,却被他偏头轻易躲过。
他猛然伸手要取心脏,又被利剑一横径直挡住,几乎笑弯了眉眼:“上神为何不说话?八百年前的事,忘了吗?我是不是该谢谢上神当初慈悲为怀,救我一命,好让我造下这些杀孽?”
湛离旋身一脚把他踹开,他翻身落地,压低肩膀低吼一声,湛离脚下顿时煞气大作,凝聚成一眼煞气所化的血海之泉,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这些可怖而恶心的尸骸已经腐蚀得只剩骨骼,从血海深处里爬出来,试图拽他,他慌忙后跳一步,却依然不可避免地被扯下了一截衣角。
他又皱起了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压着心下想要干呕的恶心感,挥剑要砍,却听子祟笑道:“这些都是忘川的尸骸,虽然罪大恶极,只剩枯骨,却是活的哦。”
他闻言下意识地就顿住了手,就这么片刻的怔愣,也被子祟钻了空子,隔空一掌径直打在胸膛,竟被他这一掌给打飞了出去!
胸口几乎撕裂,他一时爬不起来,心中的疼痛感却越来越明显,断角迸发出了一阵强烈的煞气,在他的血脉里横冲直撞,犹如万箭穿身,似乎急着破体而出。
子祟又大笑起来,并未急着上前来给他致命一击,就好像猫儿在戏耍着已经到手的猎物:“上神不愧是上神,天真的性子八百年都没变啊。”
他说罢,湛离就见那些枯骨化成了煞气,消弭在一片煞气的汪洋里!
心下想杀人的心又重了一分,咬牙切齿地挣扎起来:“你骗我……!”
子祟手里凝着煞气,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脸上依然带着疯狂而嘲讽的笑容:“那又如何?连煞童都信,被骗也是活该!”
他终于挣扎着站起了身,神力鼓动起了他的长衫广袖,心脏的疼痛感使得他不得不捂住胸口:“子祟……!”
袖间神力爆发,劈头盖脸向他袭去,却被他轻易挥手化解,神力与煞气相撞,炸开的气浪把两人都逼退,子祟却迅速一个闪身,紧接着气浪又逼近过来,他身形不稳,堪堪用剑来挡,子祟为了近身完全不顾,自己把肩膀送了上去,随即一手用力将人按在了地上,
肩膀被神剑贯穿,鲜血就这么顺着剑刃滴了下来,染红了湛离的衣襟和广袖,而他却笑意张狂,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我手上人命无数,却还没弑过神,若能杀你,遭了天谴我也认了。”
他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膝盖顶着他腰腹,把他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即便肩膀鲜血淋漓,他却依然满含笑意,那颗虎牙更像是一颗比在他颈侧的獠牙,再凑近分毫就能咬断他的血脉,让鲜血喷薄而出。
他低低俯下身,凑在他耳畔,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不过我还是想要我的断角,你老实交出来,我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你没有遵守诺言,我不会把断角给你。”
或许八百年前自己跌断了一只角的事令他耿耿于怀,又或许是这些年消磨了他的耐心,使得他闻言忽然收敛了笑容,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血红色的瞳孔里翻滚着足以燎原的怒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断角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