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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重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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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节这天天气晴朗,微风骀荡。人们做完礿祀仪式后便陆续来到清风渡口,准备去屏山看白玉帘。
湖上水天一色,风景独好。小船慢慢悠悠行进,荡开田田荷叶,向着湖心深处划去。
云绰给自己倒了碗凉茶,靠在船边欣赏美景。
这时,何不为突然一声叹息,停下抚琴的动作,语带惋惜道:“景色虽美,可少了美酒做伴,总归还是有些乏味……”
云绰瞥他一眼,似乎已经料到他下一句话要讲什么。
果然,话一说完,何不为就提起酒壶,斟了杯酒递给卫庄。
“卫小哥,这是我三年前酿的梅酒,轻易不拿出来的,此刻用来衬景正好。”
云绰不悦地出声劝阻:“师父……”
“别理她,小丫头片子一个。”何不为朝卫庄露出一个只有男人才懂的微笑。
“……多谢先生。”卫庄双手接过酒杯。
“哼!”云绰扭开脸不看他们俩,发现湖上浮泛着许多船只,正往他们这处划来,想来都是去赏花的。
因卫庄和何不为都不喜热闹,云绰不由考虑起要不要换个安静的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男子的呼声:“何先生!何先生!”
云绰循声看去,认出说话之人是江家大哥江文。
江文将船划到三丈开外,朝他们大声说道:“吾儿性命垂危,还请先生出手救治!”
何不为很是惊愕,立马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江文喘着气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
依九鼎城的传统,夏至节这天,大人小孩都要用白茅根和金银花水煎外洗,并焚烧艾草熏沐每个房间,用以消散浊气,防生痱子。
今天早些时候,江文他娘按照惯例,给不满一岁的孙子洗药浴。谁知洗完没多久,孩子就不停打喷嚏,身上也起了大片红疹,到后来甚至连喘气都困难,把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云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听江文的描述,这孩子大概是对什么药物不服,而且情况似乎还不是一般的严重……
她正沉思着,何不为已毫不犹豫地登上江文的船。
他对江文说:“令郎病情危急,确有性命之危,咱们须得快些赶过去,不得耽误。”
江文一听,顿时冷汗涔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调转船头,载着何不为驶远。
船影渐行渐远,云绰转身坐下。卫庄问她:“城内只有你师父一位医者?”
“是啊。”云绰说,“城里原本还有位疾医,医术也很高明,可惜几个月前病逝了。”
卫庄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位疾医可有向你师父求诊?”
“有,可是师父也治不了他的病。”云绰的语气明显有点低落,卫庄于是不再多问。
沉默片刻后,云绰扭头问道:“小庄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卫庄将目光投向西边,问道:“往那个方向会去到何处?”
云绰答道:“我没去过那里,只听别人提起过一些。听说那里有个溶洞,叫云水洞,里面很深,好像有条河,不知道通往哪里……”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卫庄:“你想去啊?”
卫庄反看她一眼,平静地“嗯”了一声,拿起船橹划起船来。
云绰来到船头坐下,将寒霄搭在腿上,用一种极其珍视的眼神慢慢扫过每一根琴弦,然后小心翼翼抚上凤额,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打她记事起,这把寒霄就是师父的心头宝、命根子,比她这个大活人还贵重,跟个老祖宗似的。
在她表现出对古琴的兴趣后,师父更是防她防得死死的,整天把寒霄藏着掖着,连面都不给她们见。
难得今天碍事的人不在,她和寒霄总算可以一诉衷肠了。
云绰心情大好,回头问向卫庄:“小庄哥,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卫庄抬眸看她:“你最喜欢哪首曲子?”
“我最喜欢……嗯,我最喜欢逍遥游的第四段坐忘,可我弹不好那段泛音,老是被师父笑……”云绰的表情有些苦恼。
忽然,她眼睛一亮:“要不,我弹第六段蜉蝣给你听吧?那段我弹得特别好!”
卫庄颔首。
云绰按弦取音,轻轻拨弄琴弦,尔后又触弦轻抹,奏响一段散音。
琴音反复不止,松沉悠远,在平和中渐入旋律,仿若自天外传来,让人起远古之思。
云绰右手拨弦,左手运用腕劲,按弦往复移动,使之发出微微颤声。
琴声若吟哦然,余韵悠长,时如人语,时如心绪。
小船驶进云水洞中,卫庄点燃船灯,透过火光注视着云绰抚琴的背影,目光深邃而柔和。
火焰不住跳跃,将他二人的影子投映在石壁上。
云水洞深不可测,将杂音隔绝在外。天地一时间变得无比安静,每一道颤音、每一次吟猱都清晰可闻。
琴音撞击着石壁,带起阵阵回响,古淡而苍阔,令闻者眼前恍惚出现万壑松风、水光云影,以及置身于广阔苍穹下,渺小如蜉蝣的自己。
小船渐入洞穴深处,伸手不见五指。栖息在洞穴深处的蝙蝠受到惊吓,发出尖锐的鸣叫,吓得云绰弹崩了一个音。
蝙蝠纷纷振翅飞离,扑簌簌的风声拂过身侧。洞中恢复冥静,只余寒霄残韵。
云绰声如蚊蚋:“小庄哥,这里面会不会有妖怪啊?我看话本上说,蛟就隐栖在这种地方,直到化龙才会出去。”
卫庄问她:“你想回去?”
云绰梗着脖子摇了摇头。
卫庄没说话,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云绰惴惴不安地坐在船头,心中七上八下的,最终还是被恐惧逼退,来到卫庄身边坐下。
卫庄低头看她,她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冷”。
四下安静到极致,只听水流潺潺。云绰耳朵一动,捕捉到后方传来窸窣声响。
那声音很奇怪,一会儿刺啦刺啦,像指甲划墙壁;一会儿吱嘎吱嘎,像动物在爬行,令人毛骨悚然。
声音越来越近,云绰猛地打了个冷战,一头躲进卫庄怀里。
“小庄哥,有东西在往我们这边爬……”
话犹未了,那异响声徒然大了起来,并夹杂着细碎的低语。
云绰的心一下就被揪紧了,更加用力抱住卫庄的腰。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
她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卫庄如玉的下颌,心想她是不是剑练多了,把手劲儿给练大了。
好半晌后,异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云绰慢慢松开双手。
微风拂过身侧,带来一丝馨香。云绰问:“小庄哥,你有没有闻到花香?”
卫庄回道:“前方有气流交汇。”
船继续行进,一缕阳光透过石洞洒下。云绰立于船头,逆着光看向洞外。
洞外泓碧清澈,青山连绵。林间缀着几株白玉帘,开了满树的花,如一卷色彩浓重的水墨画。
山谷中十分空寂,鸟鸣声显得格外悠远。云绰放轻声音说:“这里好安静啊,好像都没有人。”
卫庄斜扫后方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云绰没有察觉到异样,左嗅嗅右闻闻,分辨出那股淡香是白玉帘的花香。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突然本能地动了动。
她扭头看向黑漆漆的云水洞口,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小庄哥,它们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