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黮云生 ...
-
到了谒湖,天色更阴沉了。湖上一派平和,然而透过那安静而深邃的湖水,云绰可以感受到底下有暗潮涌动。
谒湖上奇峰壁立,形成大大小小的山峡、险滩和瀑布,甚至还有几处十丈高的跌坎,鹿门关便是其中最险峻的隘口之一。
这是一座相当雄伟的峡谷,山势雄奇险峻,江流奔腾湍急,峡区礁滩接踵,谷底埋葬着数不清的亡魂。
云绰依靠高超的撑船技术平稳地来到一处被峭壁围住的山谷,往下看,两岸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窄,水流的速度也比湖上湍急许多,稍不注意就会触到石壁。
听说谒湖之水一路向下汇入甾水,顺着河流可以一直游到楚国。
楚国相当繁荣,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比韩国强多了,有机会的话,云绰也想去那里看看。
峡谷蜿蜒曲折,云绰开始感觉到费力。她撑船一向游刃有余,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费力过。
鹿门关这“魂不归”的名头当真不是浪得虚名,云绰属实感觉不太好。
她不禁犹豫要不要折返,蓦地,她看到了船只的残骸,那船整个倾斜着插在水里,观其庞大的体型和华丽的装饰,应当就是黄士威当日乘坐的那艘画舫。
画舫在河流强大的冲力下撞上峭壁,将阑干和檐角全被撞得支离破碎。
这艘船怎么会漂到这里来?云绰一边撑船一边胡乱想着,身下小船忽然被湖水冲得荡了一下,她顿时神色肃然。
这个河段的水太湍急了,一会雨下起来,说不定就连这艘船都会被冲走。
云绰操控船只靠边停下,轻轻一跳就上了甲板。船倾斜得厉害,她连站都站不住,必须扶墙走。
船上当真是豪华极了,像个小型的水上豪宅,只可惜暴雨和水流将痕迹冲洗得干干净净,灯盏酒盅碎了一地,云绰上下左右检查过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但她很快察觉到不对劲,船上的空间少了一块。她移开屏风,发现墙壁翘了边,她用指甲抠了抠,没抠动,用力往下按,木板“咔”的弹了出来。
船上竟然有个暗室!
云绰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打着火照了照,暗室里空间极小,仅能容纳一人直立,若是个壮年男子,站在里面估计转身都困难。
云绰关上匣门,暗室里顿时黑漆漆一片,外面的光一丝一毫都透不进来,可河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若真如林勇猜测的那样,黄士威是被人谋杀的,那么事发当时,凶手很有可能便是藏身于此。
云绰被这猜想吓得不轻,心脏砰砰砰地跳,意识恍然间,她竟真的看到了一道朦胧人影。
美轮美奂的画舫上,妓子载歌载舞,鼓瑟吹笙,疲于应付尊贵的客人。男人直挺挺立在方寸之间,过于逼仄的空间使他的关节渐渐僵硬,可他动也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或许,他也曾产生过无数次冲动,但他都隐忍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放缓呼吸,专心致志地反复思考那个已经在脑海里演算过上百遍的计划。
今夜,他将亲手解决横亘在他面前的唯一的阻碍。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惊醒整片大陆,河底乍然传来男人尖利的惨叫。
无尽的寒意伴随恐惧从脚底升起,黑压压一片扑向云绰。
她弹射般逃出暗室,反手关上木门,瘫倒在地上。
-
雷声劈开沉重的云层,天上忽然下起暴雨。趸船漂浮得厉害,几次差点撞上礁石。
年轻的捞尸人虽然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可还是抵不住这狂风暴雨,身上衣物几近湿透。
他见状不妙,连忙调转船头准备回去。两竿子下去,水下阻力甚大,他赶紧冲到船尾,鼓足劲道将竹竿插进石头缝隙里,勉强把船稳住。
雨这么大,水位很快就会涨高,再不走怕就走不了了。
“对不住了。”捞尸人对系在船边的两具尸体连声道歉,然后便把绳结通通解开。
少了尸体的重量,船只瞬间稳当许多。捞尸人刚松了口气,一道巨浪当头拍下,船底“噔噔”响了两声,似乎触到了底下的礁石。
捞尸人心一紧,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随着乓乓两声响动,船只失去控制,猛地摇了一下。
完了!前面就是鹿门关!捞尸人悔不该掉以轻心,过分靠近这隘口。
“喂!”远处隐约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捞尸人还以为自己吓得耳鸣了,但紧接着那人又叫了他一次。
“呆子!”
捞尸人哆嗦着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绿衣服的姑娘扶着松树立在峭壁间。
娘啊,这是鬼吧?捞尸人肝胆俱裂。
“快跳过来!”姑娘朝他喊道,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捞尸人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
话刚出口,趸船被水冲了起来,失控地直往下游冲去,眨眼便被潮水卷到十几丈外。
捞尸人吓破了胆,贴紧船板动弹不得。
“别发呆了!快过来!”姑娘焦急催促。
死到临头,捞尸人反倒清醒了,他不想被冲到崖底,尸骨无存!他一咬牙,纵身扑了出去。
暴雨鞭笞在脸上,叫人睁都睁不开眼睛,捞尸人什么也看不见。
岩石比刀还要尖锐,一下就把他的皮剐掉了,疼得他龇牙咧嘴。一只又细又冰的手死死抓住他,一把将他拽了上去,待得清醒过来,他已到了崖边,死狗一样靠在树上,回头一看,河上哪还有什么船?早不知被激流冲到哪里去了。
活下来了!捞尸人迷迷瞪瞪摸向胸口,心还在跳。
正迷蒙着,身上传来剧痛,他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伤口火辣辣的,动一下就疼。
他听见那姑娘问:“你还好吗?”
他忍着痛点头:“姑娘的大恩大德,芦生无以为报,从今往后,芦生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
姑娘被他逗乐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叫云绰。”
“云姑娘!”芦生恭敬地喊道,蓦然发现这云绰姑娘也受了伤,胳膊上开了个大口子,血汩汩地流,雨血将碧色的衣裳冲得红泛泛的,可她竟一声也不吭,像是不觉得痛一样。
芦生吃惊不小,忙叫云绰先自行包扎。
云绰说:“我是习武之人,受伤是家常便饭,你不用操心,眼下要操心的是该如何回去。”
芦生闻言也目露担忧:“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等水位涨上来就遭了。咱们该怎么办?”
云绰叹了口气,她是真没想到鹿门关竟如此险峻,更没料到会遇上这大暴雨,那破船轻轻一颠,龙骨就断了。
古人云:“欺山不欺水。”当真不是白话。
雾很大,白茫茫一片萦在水面上。芦生蓦地叫出声:“有船!”
云绰遥遥望去,视野尽头当真出现了一艘趸船。
溔溔湖水直奔下游而去,趸船脆弱得如一片薄叶,湖水浩浩荡荡拍打在船边,激起比人还高的浪。
趸船一路摇摇晃晃驶来,像是过了一整年,才驶到十几丈外。
“是杨跛子!”芦生脱口喊道。
云绰惊讶极了:“他怎么会来这?”
“不知道啊。”芦生同样费解,“我出船那会碰见他,问他今天出船不,他说休息,我就随口说了句,今儿瞧着天气好,往鹿门关这边来探探。”
杨跛子加大力度摇摆着手中的篙竿,可趸船沉浮得太厉害,几乎就要脱离他的掌控,无法再靠近云绰二人。
芦生着急死了,真想一头猛子扎下去。他正着急着,便觉后衣领被一股大力抓住,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雨水无情打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
芦生大气不敢喘,脚不知怎么的就沾了地,竟到了杨跛子的趸船上。他平生第一次经历这般超出认知的事,扶着竹蓬半天都没回魂。
云绰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朝杨跛子抱拳:“多谢老伯!”
芦生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杨叔,你是特地来救我们的?”
杨跛子不作答,面无表情冲他喊道:“过来撑船。”
“啊?哦!”芦生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来。
“你坐着,我来罢。”云绰接过杨跛子手中的篙竿,一竿下去,趸船立马贴着底儿旋了个头。
杨跛子把斗笠和蓑衣放地上,默默走开。云绰迅速穿戴整齐,看向他的背影,心里像嚼了青皮儿的杏子一样酸涩难当。
“坐好了!”她大声喊,鼓足力气又是一竿,趸船呲溜一下滑了出去,不像逆水行舟,反倒有踏浪而行之感。
趸船乘风破浪,不多时就离开了鹿门关。谒湖上同样湖水汹涌,雨很大,芦生窝在船舱里,听着外边的风声雨声,终于有种捡回一条命的实感。
等到岸,天已黑透了,雨也小了很多,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停了。
码头泊着一艘客船,有几位旅客在岸边走动,瞧着像是快开船了,想趁现在松活一下筋骨。
云绰摇着船靠边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这等我,别乱走,我马上就回来。”
船上急匆匆下来一人,拔腿朝城中跑得飞快。
芦生没当回事,云绰却变了脸色,撂下一句话就朝城中蹑追而去了。
“这是怎么了?”芦生挠头不解,而杨跛子望向云绰消失的方向,那蒙了翳的眼睛里竟破天荒地透出一线光。